5 流螢
季臨川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
酒精攝入過量攪得他頭疼,還做了個雜亂無章的夢。
夢中一會兒是幼時躲在雪地裏偷偷抹眼淚的小熊,一會兒是剛才祝星言被他逼着簽協議時濕紅的眼,一會兒是費勁千辛萬苦終于撥通又被無情挂斷的電話,一會兒是祝家逼迫他結婚時的醜惡嘴臉……
季臨川在滿身大汗中醒了過來,睜開眼看向時鐘,不過才晚上十點。
睡意散了個幹淨,他起身下床,想去客廳倒杯水,結果門一打開,就看到渾身濕透的小熊貓面朝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季臨川腦袋裏“嗡”的一下,“崽崽!”
不及反應他立刻就沖了過去,俯身将小熊貓抱進懷裏,觸手一片滾燙。
“發燒了?”
樓道裏的omega信息素已經散了大半,季臨川并不知道祝星言剛剛經歷過什麽。
他慌亂地摸着小熊貓的額頭,又按揉到四爪,發現他全身上下都燙得吓人,一身蓬松的毛毛也全部被水浸濕,整只熊貓都像從水裏撈出來的,再由早春的夜風一吹,涼的像根冰棍。
季臨川一陣後怕,心跳如擂鼓般聒亂。
他不知道祝星言已經在這兒躺了多久,更不敢想如果自己今晚沒有起夜,而是等到第二天才出門,那祝星言會燒成什麽樣。
他身體看起來這麽差,發着燒渾身濕透在冷風裏吹一宿,還有沒有命活……
懊悔得心口陣陣悶堵,季臨川抱起小熊貓快步走回卧室。
轉眼時卻看到二樓所有房間都打開了門,但裏面不是堆着雜物就是放着鋼琴和健身器材,樓道裏有一長串半幹的小熊腳印。
怎麽沒有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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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是他家裏布置的,由後媽一手操持,季臨川并不知道裏面是什麽陳設,他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小熊,抱得更緊了些。
房間裏一片昏暗,夜風從半開的窗口裹挾着涼氣侵襲而入,并不比樓道暖和多少。
他開燈關窗,把空調溫度調到最高,再拿出幹淨的大浴巾把祝星言裹住,一點一點擦幹毛毛。
小熊貓似乎恢複了幾分意識,突然揮動爪子掙紮起來,喉嚨裏發出幾聲恐懼的驚叫:“嗯嗚……嗯嗚……”
季臨川立刻俯身從背後拖住他的後頸,同時熟練地握住兩只小毛爪子蓋在他的黑眼圈上,柔聲輕哄:“好了,好了崽崽,不怕了,是我,乖,不怕。”
祝星言在這套熟悉又陌生的安撫中慢慢乖了下來,無助的驚叫也變成了委屈的輕哼,“嗯嗚嗯嗚”的細嫩嗓音特別特別小聲,如同被抛棄了的幼崽在向人求助。
季臨川手上動作一頓,刺痛的酸澀感像是小熊貓頭頂的軟毛一般撩過手心,又不講道理地蔓延開來。
他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邊拿出體溫計夾在人腋下,邊幫他掖好被角,每一個動作都輕而又輕,再也不複剛才的冷漠疏離。
只有壓在眼底的情緒依舊如身處暴風眼的漩渦一般洶湧複雜,捉摸不定。
醫藥箱放在樓下的小房間,季臨川只能下樓去找,剛踏上臺階就看到客廳裏一片狼藉。
茶幾桌椅全都被撞倒,打開的行李箱橫躺在地上,旁邊空掉的抑制劑針管摔成了兩半,亮着燈的浴室裏傳來嘩嘩的聲響,水流已經從浴缸蔓延到了門口。
一個不敢置信的念頭在腦海裏悄然閃過,季臨川心髒揪緊,快步走過去打開浴室的門。
剎那間,殘留的omega信息素從各個角落迎面撲來,馥郁的朱麗葉塔花香迅猛地鑽進鼻腔,浴缸的邊沿上甚至還沾着祝星言的血……
季臨川表情一僵,心跳驟停。
不論是濃郁的信息素還是滿地的冷水都明晃晃昭示着這間狹小的浴室裏剛剛發生過什麽:祝星言根本就不是發燒,而是發情了。
看情況應該是猝不及防的發情,所以才會慌亂得撞倒了那麽多東西。
第一時間注射了抑制劑但是并沒有用,這裏又沒有第二個人能幫他,所以孤立無援的小omega才會躲進浴室裏,用冷水來狼狽地撫慰自己。
可季臨川早就了解過,祝星言的發情期根本就不在這幾天,一個二十歲的omega發情次數也遠不會頻繁到對抑制劑失效的程度。
那他何以突然發情?症狀又這麽嚴重?
答案不言而喻——是被alpha醉酒時不小心外洩的信息素誘導的。
他新婚的丈夫迫使他進入了發情期,卻又把他丢在了空無一人的客廳裏。
“砰!”的一拳狠狠捶在牆上,季臨川一腳踢翻椅子,齒關咬得“咯咯”作響。
他怔愣地望着碎片中被水霧沾濕的倒影,腦海裏滿是祝星言絕望掙紮的慘狀。
悔恨如銀針沒入肺腑。
自己一氣之下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再回到卧室時床上的小熊貓已經恢複了人形。
充滿alpha信息素的房間讓他覺得安定,幹燥溫暖的床榻讓他放下了戒心,于是剛從痛苦不堪的發情期中撿回一條小命的omega下意識就變了回來。
無知無覺,如同生理慣性。
即便昏迷了都沒忘記要努力維持住人形,給季醫生和自己一場完整圓滿的婚禮。
乖得讓人心疼。
季臨川撇過臉深吸了一口氣,眼眶酸脹。
他走過去坐在床邊,幫祝星言蓋住赤裸的肩頭,拿出輸液器來給他打點滴。
Omega實在太瘦了,即便恢複了人形藏在被子裏也只有可憐的一小團,像蠶寶寶一樣随着微弱的呼吸慢慢起伏。
他手背上的血管細到針頭都不好紮進去了,季臨川試了三次才找對位置,透明藥液輸進去後立刻就擠出了兩滴血。
鮮紅色染在蒼白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祝星言疼得渾身都在抖,額頭抵着被角無助地輕蹭,頭頂鑽出來的兩只熊貓耳朵都被壓扁了,沉重的眼皮不管怎麽努力都睜不開,只有滾燙的淚順着眼尾一串串滑進潮濕的發間。
他絕望地扭動身體,邊哭邊哀求,像是怕被人見到自己的醜态,所以連哀求都叫得聲如蚊蚋:“疼……不要了……不要再來了……好疼……救救我……”
季臨川心口堵澀,抓着他的手慢慢釋放信息素,飽含侵略性的醇烈清酒味濃濃罩下,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将omega籠入懷中。
可強勢的鐵網卻在即将觸上懷裏人的皮膚時化成了輕柔的絲綢或者羽毛,又像溫柔缱绻的春露,濕塌塌地、輕飄飄地,撫慰過祝星言的身體各處,滋潤過每一捧幹涸的凍土。
作為醫生,季臨川清楚地知道omega的發情期有多痛苦,即便身體再強壯、意志力再堅定的人也會被它折磨得潰不成軍。
他曾經親眼見過一位做健身教練的強壯omega病人在伴侶離世後不到一年,就被頻繁的發情期折磨得骨瘦如柴,生不如死,最後在愛人墓前自盡。
那祝星言呢?
這麽孱弱的一個人,又要怎樣在抑制劑失效的情況下靠自己度過可怕的發情期?
季臨川不敢再想,他只是扯開睡衣的領口,讓後頸腺體大面積暴露在空氣中,把自己的信息素源源不斷地哺給祝星言,同時溫柔地搓揉着他頭頂的小熊耳朵,用盡一切辦法去安撫。
他剛才說謊了。
他沒有一絲一毫嫌棄祝星言控制不好本體,更不會覺得在婚禮現場露出耳朵的愛人給自己丢臉,沒有人會比他更愛那只呆呆傻傻的小熊了。
年幼相識,二十多歲情窦初開,到如今年近而立才終于得償所願和人結婚,從年少懵懂喜歡到愛意漸濃,季臨川心裏自始至終沒走進過第二個人。
即便只身在異國他鄉孤苦伶仃的十多年裏,他真正惦念過的、牽挂過的,也只有那只慢吞吞的小熊。
季臨川的童年并不像外界傳言得那麽美好,即便背靠在這樣顯赫的家族之下,依舊寫滿了蹉跎和苦難。
父親出軌,母親被情人迫害至死,留下年幼的季臨川像只困在囚籠中的小雀一般受盡磋磨。
他很小就被扔到全寄宿學校,過年過節也不準回家,勢利眼的老師拿了後媽的好處對他百般針對,大冬天把季臨川趕出教室,不吃完午飯剩下的胡蘿蔔就不準進來,還不讓他穿棉衣。
零下十幾度的天氣,滴水成冰。
十歲出頭的小季臨川穿着單薄的襯衣站在教室外,正對着四敞大開的風口,凍得瑟瑟發抖。
他的小臉都變成了青紫色,半阖着眼打擺子,牙齒咯咯打顫,卻怎麽都不願意咬一口手裏那根胡蘿蔔。
因為他知道不論是順從還是反抗,都不會被放過,即便把這根胡蘿蔔吃完了,前面還有新的折磨等着他。
然而就在他趴在窗臺上要被凍到昏厥時,一只大熊貓悄無聲息地湊了過來。
準确的說,那是一只大熊貓幼崽。
大概三四歲的樣子,還沒學會化成人形,和其他不能化形的小動物排成一排一起上培育課,他動作最慢,走在隊伍的末尾。
那是季臨川記憶中最冰冷刺骨的一個冬天,即便過去再多年,當時的場景也依舊在腦海中清晰可見。
他記得那只大熊貓幼崽特別特別小,只有他小臂那麽高,還不太習慣直立站着,所以撐着地的兩只後腿一直不争氣地亂顫。
季臨川的老師長得膘肥體壯,面相也兇,氣勢洶洶瞪過來時像一口會走路的洪鐘。
小熊貓被他吓了一跳,耳朵一抖就手忙爪亂地藏到了牆邊,等老師粗聲喊完不吃完胡蘿蔔不準進來後才緊張地探出熊頭。
眨着濕漉漉的小黑豆眼,看一眼季臨川,看一眼門口,又看一眼胡蘿蔔。
他怕成那樣,吓得渾身上下裹着毛毛的小軟肉都在抖,兩只小黑耳朵像觸電了一樣直哆嗦。
小季臨川理所當然地以為這只小熊貓會像其他人一樣視而不見,漠然離開。
卻沒想到祝星言在他的注視下從牆角一點一點蹭了出來,“吧嗒”一下抱住他的腿,開始啃那根胡蘿蔔。
他個子太矮了,要踮着爪才能吃到季臨川手裏的胡蘿蔔,兩只後腿又沒什麽力氣,站都站不穩,只能扒着季臨川的小腿仰頭慢慢啃,啃累了坐下歇一會兒,歇夠了再站起來繼續吃。
等到把那根胡蘿蔔吃完時小熊貓已經累得徹底站不住了,兩腿一軟就朝後栽了過去,翹着四爪呼哈呼哈直喘粗氣。
繞是這樣他爬起來後的第一件事還是用腦袋頂着季臨川的腿,把他頂進了教室,扒在門口目送他回到座位穿好棉衣才笑眯眯地轉身離開。
整個U市就只有祝家有兩只大熊貓,老師認出祝星言的身份,沒再敢再明目張膽地責罰季臨川。
可是祝星言那邊卻遇到了困難。
那天大雪漫漫,皚皚鋪滿地面,小動物們的腳印都被蓋了起來,小熊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性格腼腆,不好意思麻煩別人,就把自己蜷成一團躲在門後,偷偷抹眼淚。
結果還沒抹兩下就聽到教室裏一陣喧鬧乍起,好不容易進去的季臨川又跑了出來,脫下棉衣将小熊貓裹進懷裏,一路抱回了培育室。
十幾歲的小alpha孤僻又寡言,迎着風雪走了好遠的路才到達目的地,把小熊貓放下後轉身就走,全程都沒說過一句話。
就像一只被凍在大雪中的流螢,自己沒了去處,卻還在照亮別人的歸途。
小熊貓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四爪并用追上去,在季臨川茫然的視線中抓住他兩只凍瘡遍布的手,放進了自己最暖和的肚肚毛裏。
用最笨拙但親密的方式溫暖他。
季臨川的眼淚倏地就滑了下來。
那是他自媽媽離世後第一次打濕眼眸。
兩個人就這樣成為了彼此的玩伴。
祝星言會在每天路過季臨川的教室時在窗臺放一瓶熱奶,季臨川則會在每一個蓋住腳印的大雪天抱小熊回家。
他們甚至連彼此的名字都不太清楚,卻互相陪伴着度過了很多年。
季臨川的第一個生日是小熊陪他過的,小alpha自己弄了一個小小的蛋糕,做成了粉色爪墊的形狀,祝星言不太好意思地切下一塊,邊吃邊害羞地晃腿。
小熊第一個留宿在外的晚上是季臨川陪他睡的,向來寡言的哥哥捧着故事書不太熟練地讀了半宿,讀得小熊貓越來越精神,最後季臨川無奈之下捏着他的兩只小爪子蓋在了他自己的黑眼圈上,才把人哄睡。
暗無天日的童年就這樣被一只小熊悄然點亮,祝星言那雙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支撐了他太久太久。
直到季臨川檢測出3S的腺體等級,而同父異母的弟弟卻只是個beta,嫉恨到發瘋的後媽直接把他送到了國外,徹底棄養。
語言不通,身無分文,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小鎮裏摸爬滾打了三個多月,去幾乎所有招收童工的店裏打過工,求了無數或善良或惡劣的陌生人,才賺來勉強糊口的錢,紅着眼給祝星言家裏打了通電話。
得到的結果卻是:小熊貓在又一個下雪天撿到了新的玩伴,已經把舊的忘了。
漂泊無依的流螢在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種了一棵心心念念的小根,可那棵小根揮一揮爪子就趕走了流螢。
那天晚上又下雪了,沉甸甸的雪壓彎了枝桠。
季臨川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知道自己如果就這樣死了,會不會有人記得他來過這個世上。
他只知道媽媽走了,爸爸不要他了,就連唯一的好朋友,那只呆呼呼的寶貝小熊都把他忘了。
十幾歲的小孩子還不知道痛苦究竟是什麽,卻已經嘗過了心如刀絞,那滋味疼到他哭都哭不出來。
季臨川最後只能安安靜靜地躲在電話亭裏,望着外面和自己毫不相關的車水馬龍,突然就覺得沉重的血和肉被一并抽走,只剩了一副幹枯的骨架。
他真的飄了起來,變成了一只再也不會落地的流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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