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9(最終話)寫在水上的約定

聖護一個人在醫院大樓裏穿行,最後在一條走廊前停住了。有兩個護士正站在某間監控病房的窗外交頭接耳,看見聖護,她們顯得有些吃驚。聖護沒有理會護士的目光,走過去扒着窗臺向裏瞅了瞅。

“喂,你這孩子——”

“我可以進去和他說幾句話嗎?”小孩擡起頭來,露出懇切請求的表情。假如崔求成或者常守朱在旁邊的話,一定會為他的高超演技感到驚嘆。不過護士們并不了解聖護的這種本事。

“這……好吧,不過你要小心哦,因為他已經抓傷了好幾位醫護人員了,還有兩次試圖逃跑……”

“嗯,謝謝。”聖護乖巧地答道,看着門在面前被打開一道縫。

這是藤間的病房。

和其他孩子相反,藤間幸三郎的精神狀況在泉宮寺一案之後反而惡化了。襲擊了佐佐山、被後來趕到的征陸等人制伏後,他便陷入了間歇性的歇斯底裏發作當中。嚴重時,醫生不得不給他注射鎮靜劑。為了确保他不再做出傷人或者自我傷害的行為,醫院收走了他身上乃至病房裏所有可能用于攻擊的東西,并且在病房四壁都圍上了軟墊。

藤間坐在床上,門口的響動讓他轉過臉來。也許是因為幾天來的折騰疲憊,藤間的表情顯得十分漠然。即便如此,在看到來人的時候,淚痣男孩還是稍稍動了下嘴角。

“聖護君。”

聖護沒有馬上說話,在他後方,兩個護士透過玻璃窗緊張地盯着他們。

“你是來——”藤間停頓了一會,然後有些慘淡地笑了。“是來觀察我的,一定是這樣吧,你總是這樣的。那次打傘時你也說過……”

他朝聖護轉過身子,将兩只光着的腳從床沿垂下來,仍然帶着冷然的笑意,坐在那望着聖護。

“所以,聖護君現在要對我說什麽?”

“藤間幸三郎……”

銀發男孩把雙手放到衣袋裏,臉上和平日無二致,既沒有憐憫也看不出其他的感情,然而罕見地念了對方的名字。“現在的你對外界似乎很抵觸。你打算之後也一直這樣抵抗下去麽?”

“誰知道呢,”藤間仰了仰脖子,晃悠着雙腿。“要是我老發瘋,大人們是不會放我出去的吧。不過,還好沒有讓聖護君看見我發瘋時難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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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人們都覺得你是瘋子,不相信你的話;現在你的話得到相信,你卻反而真的發瘋了。這可真是……”

“因為!!”藤間突然放大了音量,他猛地從床上跳下來,讓窗外的護士頓時陷入了臨戰狀态。“因為他們把她帶走了!!!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終于又找到她……可是那些人卻!!!”他聲音發顫,攥緊雙拳向聖護走近。“重要的東西被奪走的滋味,聖護君你是不知道的吧?”

聖護沒有後退。

“确實不知道。但是,我和你們是一樣的——這句話是你告訴我的。”他望着對面和自己年齡相仿的、情緒瀕臨爆發的男孩。“我喜歡觀看別人,但是我更喜歡人生這場游戲……所以我認為現在應該先讓自己活下去。不是嗎?”

他把手從衣袋拿了出來,将手裏的什麽東西遞向藤間。

“今天來只是為了把這個給你。”

藤間遲疑地看着他,然後伸手接了過來。那是一頁從書上撕下來的紙片。

男孩展開對折,忽然愣住了。

“泉宮寺先生死了,”聖護說,“公館地上地下的一切都會被清空的。恐怕你再也見不到她了,因為那裏的秘密大概不可能被允許留下痕跡。所以我想應該把這個留下給你。在我撕下這頁書的時候,我并不知道你正在地下經歷着什麽,我只是想到——應該讓你知道,過去的一切并不是一場幻覺,而這就是你不曾發瘋的證據……也許現在你只需要向自己證明這一點。”

聖護往病房門口走去,要打開門時又停住了腳步。

“現在你擁有自己的生日了,藤間君。”他輕聲說,“雖然提前了一點……祝你生日快樂。”

他離開了。淚痣男孩呆站在病房中央,低頭看着那張紙片。上面寫着一些奇怪難懂的宗教語言,還畫了一張圖,下面的文字是:“與耶稣同日出生的雙子,女孩将成為獻祭,先知會因此誕生”。旁邊手寫着兩行小字:“XX年12月25日生,藤間幸三郎&藤間XX,母親是……”許久,他才聽見了自己的哭泣。

***

這天晚上,崔求成躺在病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腦子裏仍然塞滿了關于今後的各種事情。下一份工作目前還沒有着落,不過這并不是唯一要緊的事。泉宮寺的案子還有一些令他感到不安的地方,但是就算再想破腦袋也……

而且,如果不是為了聖護,他實在不想再憑一己之力去撞這座水面下的冰山了。

因為思考了很久,所以睡着時應該時間不早。秋夜裏已經寒意分明,在睡夢中,崔感到有什麽發涼的東西拱進了自己的懷裏,于是他迷迷糊糊地擡起手臂想把被子裹嚴實點,手指沒拽到被角,卻摸到了一縷軟絨絨的東西。崔低頭收了收臂彎,結果立馬吓得完全醒了過來。

“哇啊!!!”身體下意識地往後一彈,他差點從病床上掉了下去。“旦、旦那?!!”

一只小手蹭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動作之迅猛堪比殺手。

“噓……如果被巡查的護士發現了,求成你會被當成變态的。”

“我——”崔求成頓時覺得天底下簡直沒有比自己更冤的人了,白天常守朱還說什麽避嫌?我特麽倒是想避啊??明明屢次被X騷擾的是我才對吧!?他又想起了帶聖護住溫泉旅館那晚的經歷。

“旦那……”男人深深地嘆了口氣,眯起眼睛盯着聖護幾乎隐匿在黑暗中的輪廓。偷襲了他被窩的小家夥就堂而皇之地擠坐在他旁邊,身上還帶着微微的涼氣。崔撈過被子給他裹上:“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不必擔心,我很小心,沒有人看見我。”

“不是說這個——會感冒的哦?”福利院離醫院距離并不近,崔不知道聖護是如何躲開大人們的視線溜出來,又獨自一人在夜晚的街道上行走了多久。“再遇到什麽危險怎麽辦?唉唉,算了……”他太了解聖護的任性。

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崔趕緊躺回枕頭上,同時讓聖護靠在自己胸口,側過身拉上被子藏好他。還好護士沒進來。回過神,崔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把聖護抱在懷裏的姿勢。

明天起來肩膀恐怕會酸得很,男人無可奈何地想着,用手攏了攏聖護的後背。被窩裏的溫度逐漸驅除小孩衣服上的冷意,然後,崔求成感到聖護開始如同一只小懷爐般發出暖和的氣息。

“所以,到底跑到這裏來找我做什麽啊……”

“我想和求成一起睡。”

“——我應該用手機把你的話錄下來,旦那。作為我不是怪叔叔的證據。”崔哀嘆道,“可惜我的手機被子彈打爆了……”幸好之前有把裏面存的照片備份到電腦裏。

聖護的腦袋靠在他下颌動了動,呼氣吹在他領口上,讓他有點發癢。

“真的有人懷疑求成了嗎?”

“……”崔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把理事長和朱的話告訴這孩子。他慶幸病房裏關着燈,聖護沒法觀察他的表情。“沒有啊,不過要是老被旦那你這樣整的話,我覺得懸。”

“那,求成不喜歡我這樣做嗎?”

這句裏似乎流露出一絲失落。崔立刻不再慶幸房間關着燈了,因為他也同樣沒法觀察聖護的表情。“并沒有不喜歡,只是常常被吓一跳罷了……”男人安慰地摸了摸聖護的頭發。既然都來了,總不能把小家夥攆回去。“可是,今後要是我不在,你就得适應自己睡才行啊。”

“今後你要離開這裏嗎?”

為什麽這孩子的問題總是如此難以回答……崔停了停。“特教班解散之後,我在西比拉學園的工作就結束了,之後我可能會到別處去工作。好了,已經大半夜了,今天要老實睡覺哦?”

聖護沒有再繼續話題。

“嗯,那麽我來給求成講睡前故事吧。”

“诶?”

“之前有一次我說過的,有機會要給你讀睡前故事。”

“旦那……我真感動,不過這麽暗,你要怎麽讀書——書呢?”

“沒關系,書的內容我都背下來了。”

崔忍住向護士呼救的沖動。今晚看來是睡不成了……

他只好逆來順受地閉上眼睛。然而當聖護的聲音像悄悄話一樣傳來時,不可思議地,崔求成感到一陣散遍全身的安定。聖護的語言仿佛有魔力般,透過他的耳膜,令他放松下來。

“兔子先生,這事就請你放一百個心吧,烏龜說……”

出乎意料,聖護沒有給他背誦什麽長篇大論的著作,而是講述着一些很淺顯的童話故事。那些故事,有些是崔求成隐約覺得熟悉的,似乎在他暗淡的童年時代也曾經聽過。那是古老的、跨越時間和國界的故事,讓他忽而想起兒時的自己,還有親人模糊的面影。原來從前的日子并不完全是白過了啊,原來在肮髒和貧困中也是有快樂的,有些記憶仍像夜晚的燈一樣微弱閃光。

雙人份的暖意,漸漸讓崔的腦子變得不那麽受控制。聖護的故事慢慢變成了背景音,意思不再清晰。因此,當聖護說這句話時,他并沒有馬上反應過來。

“等我長大了,是不是就可以和求成在一起了?”

“唔?嗯……”

“……”聖護似乎沉默了一會,然後道了晚安。房間恢複了平靜,過了幾分鐘,崔的大腦才轉了過來。

“旦那?”他睜開眼試着喚了一聲,但是聖護沒有回答,似乎已經睡着了。崔這才想到,聖護跑了很遠的路過來,大概也累了。

他重新把被子掖了掖,感到聖護枕在他懷裏微微蜷着身子,如同找到了冬眠洞穴的小動物。崔摟着他,谛聽着病房裏一片寂然,心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長大了,還希望和我在一起……嗎?

等你長大了,我也就變成大叔了吧……而且,不出意外的話,我多半會先于你老去,先于你很長時間迎接死亡。這些,你還沒有想過吧?

小孩子對長大的期許,總會随着一年一歲而變化,你會遇到更多的人,面對更多的事,到那時,你大概就會忘了剛才的那句話吧。對不起,旦那,唯有這一回,我實在不敢相信你啊。

***

這個學期剩下的日子,似乎就像沙漏裏的沙子一樣飛快地不見了。盡管崔求成将每一天與孩子們相處的時刻都認真地放進記憶,他還是不由得感受到一年是多麽短暫。此間,崔嘗試着向有關機構提出了收養聖護的申請,并意料之中地收到了拒絕告知。他的履歷和現有資格無法通過繁瑣的審查。想到聖護可能要繼續留在福利院裏長大,崔求成多少有些不放心,不過他在心裏承認,聖護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生活或許比起被其他家庭領養要讓他感覺好些。

住院的幾個孩子都順利痊愈回到了學校,包括藤間。和聖護見面之後,藤間的情緒一度崩潰,然後終于開始恢複正常,此後再也沒有發作過。某天傍晚,崔求成在整理教室的時候,發現後牆上貼着的十二月份彩色紙花上,不知何時填上了藤間的生日。

滕秀星和藤間都在12月過生日,因此朱決定搞一次小型晚會。六個孩子各盡其能把教室裝飾起來,許久不見的興奮氣氛彌漫在走廊裏。現在能夠被邀請的家長只有璃華子的父親和禦堂的家人了,不過孩子們可以自由地邀請常規班的朋友來參加,所以狡齧、宜野座和其他一些小孩都過來應援,征陸智己也被請了過來。此外,青柳、唐之杜等一些學校老師也被朱拉來當觀衆。

“你可真行,”校醫唐之杜搖着頭對朱笑道,“這個班的故事都可以寫成小說了……”

朱抿着嘴微笑。她的策劃中還有着更深一層意義:因為來年春天,這幾個孩子就要安插到普通班級裏去了,朱希望能讓他們未來的班主任提前對孩子們有所了解。

晚會的內容不外乎是唱歌、朗誦、智力搶答之類的,但是每次看到小鬼們像召開議會一樣為排演節目而比劃吵嚷的樣子,崔求成還是會意識到這些小小的活動對他們有多麽重要。所以當聖護坐在副駕駛座對他說話的時候,崔十分留心。

“是嗎,要演舞臺劇啊……旦那演什麽角色?”

“哆啦A夢。”聖護認真地說。“本來他們讓我演小杉的,因為小杉是最博學的,但是哆啦A夢的臺詞最多。”

崔求成哈哈大笑。

“當上主角了啊!恭喜~”這樣說着,他便有了主意。下班回家之後,崔在網上找到了一家服裝訂做店。一周之後的某天,趁着其他人沒在教室的時候,他将一套新衣服遞給了聖護。

“穿穿看合适嗎?”

聖護展開衣服的時候發出了輕微的驚嘆聲。為了演出,崔給聖護訂做了一套哆啦A夢套裝,上身是淺藍底色的套頭衫,有連衣帽,領口有鈴铛圖案,前襟和哆啦A夢的肚皮是一樣的白色,下面還有個半圓形的口袋。

聖護立刻心領神會,動手套上衣裳,然後把帽子拉起來蓋在頭頂,在崔的面前轉了兩個身。

“太完美了。”崔忍不住為自己的設計而得意起來。這只小哆啦A夢看起來實在萌度爆表,雖然比原版要苗條了太多。小孩伸過雙手,讓崔給他挽了挽袖口,駝絨摸起來十分暖和。“就是稍微有點大呢。”

“這樣你就可以穿久一點了,平時也可以穿的哦。”

“謝謝你,求成。” 聖護看起來的确很開心,眼睛光彩熠熠——好像很久沒有見過他這樣開心了。

果不其然,在晚會的那天,聖護的衣裳變成了舞臺上的焦點。教室裏好像從來沒有裝得這麽滿過,崔求成幫忙準備的點心供不應求。佐佐山和縢秀星的漫才大受歡迎,狡齧和聖護則因為在搶答比賽中拿到絕大部分獎品而引起了其他小孩的抗議。舞臺劇更是花絮疊出,禦堂(爸爸)忘了好幾回臺詞,朱(媽媽)不得不一個勁在邊上提醒;佐佐山(胖虎)和滕(小夫)欺負起人來分外起勁,而璃華子(靜香)更是完全颠覆了角色設定變成了嘲諷系,結果藤間(大雄)忍不住反擊起來,險些忘了回去找聖護解圍這回事。所以,當穿着哆啦a夢裝束的聖護一邊嘆着氣一邊說着“真是拿你沒辦法”、自己走上場的時候,觀衆們發出了一陣爆笑。崔站在後排負責錄像,他的鏡頭追随着聖護淡定又正經的表演,周遭食物的香氣、教室裏的暖氣還有一張張臉上充滿的節日氣氛,這一切來之不易的東西,讓他陷入夢幻的沉醉。

随後,他感到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胳膊。是青柳璃彩。“禾生理事長在外面,叫你過去一下。”她說。

***

崔将DV交給她,然後從教室後門悄悄走了出去。他看見理事長站在走廊裏,牆上挂着的一串串彩色小燈泡的光映在她的眼鏡片上。

“抱歉在這種時候叫你出來。崔先生,你想喝杯茶嗎?”

“随便您。”崔等着她找自己已經很久了,并不意外。他跟着禾生走出了特教班的教學樓,才發現外面已經下起了雪。

兩人穿過安靜的校園。這是周五的晚上,常規班已經放學,大部分教師也回家了,因此學校顯得空蕩蕩的。他們一前一後穿過中庭,上樓去了理事長的辦公室。禾生像上次一樣,給崔求成沖了熱茶遞過來。

“關于特教班在下學期的安排,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她直截了當地說,“我想聽聽崔先生對自己之後有何打算。”

崔笑了笑。

“我麽,能避免變成無業游民就好了。大概會四處闖闖、努力養活自己,先混得像樣點吧。”

“哦?”禾生擡起眼睛。“我聽說你提交過收養聖護的申請。那個孩子,你不打算再管了嗎?”

“您果然消息很靈通。”崔晃着茶杯。“泉宮寺公館那一晚也是,聽說您和學校的人到得比警察還快……”

“因為我和幾位老師住得比較近而已。”禾生盯着他,“先生,你似乎話中有話。”

“我其實一直在納悶,泉宮寺豐久到底是怎麽死的……您也知道,警方雖然公布了調查結果,也證實了泉宮寺財團的黑幕,卻将泉宮寺的死判定為他用獵槍自殺。可是我總覺得這不是真相。”

“你的意思是?”

“我覺得那個老爺子不像是會自殺的人……要他性命的也許另有其人。但我也想到了,在停電那時,兇手要順便抹殺我明明是易如反掌的。”崔喝了一口茶,繼續說下去。“我沒看見兇手是誰,也不打算繼續當偵探追下去,因為,與其說我現在是命大活着,不如說是有人想讓我活着,雖然不知道原因為何……我可不想再不知好歹,為多餘的好奇心白白賠上自己的性命。”

他觀察着理事長的神色,知道對方也同樣再觀察他。對于他的話,禾生沒有露出多少驚訝。

“你确實很聰明,崔先生。”

“過獎了。”

禾生微微一笑。“那麽回到正題上來……既然你對于來年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我就放心了。我想你的選擇應該不會受到幹涉——只要你如你剛才說的那樣明智行事。”

“本來我也不是什麽野心勃勃或者正義感爆棚的家夥,”崔想起對付泉宮寺時,滕秀星協助自己引開敵人。“讓小孩子去打頭陣冒險,我大概也是個差勁的大人吧……”他放下茶托,重新望向理事長。“我迄今為止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讓聖護好起來,這一年也給您和學校添了不少麻煩,真是抱歉。離開學校之後,我想要去別處做些自己感興趣的事業了,可是我希望您能保證聖護擁有正常的成長環境,不會再讓他卷入泉宮寺那樣的事件!”

“……沒有人能夠保證未來。”禾生淡淡地說。“不過,我可以答應你。只要那孩子不胡作非為,他就不會有事的。”

她示意崔求成可以離開了。男人踏着薄雪走回特教班的教學樓,一路上想着剛剛和禾生達成的約定。曾經,他也對船原雪的父親做過一個約定。“失約者吞下千根針”,想到這句童謠,崔不禁停下腳步,擡頭仰望黑洞洞的天空。冷絲絲的雪花落在他的臉上。

附:西比拉學園-特殊教育班

姓名

年齡

生日

學校鑒定

佐佐山光留

10

3.26

可轉入常規班

縢秀星

12.3

可轉入常規班

禦堂将剛

6.14

可轉入常規班

王陵璃華子

10.7

可轉入常規班

藤間幸三郎

12.25

可轉入常規班

槙島聖護

可轉入常規班

校車出發的時候,夜已經濃了。雪積了白花花一層,這又讓孩子們興奮了一陣,朱費了些力氣才讓男孩子停止了玩雪。因為璃華子和禦堂都直接由家長接回去了,所以她和崔負責送剩下的四個孩子回到福利院去。

“我心裏想着一件很着急的事情,就跑得快了!”

滕像喝醉了酒似的臉蛋紅撲撲,仍在不停閑地講着胡話,他和佐佐山高唱着聖誕歌,藤間坐在一邊困倦而安靜。朱看着他們在車座上坐成一排搖搖晃晃,又轉頭望向窗外飄飛的雪花。我們無法一直再維護你們了,也不能幫助你們永遠不走錯路,但還是希望,希望你們能不再傷害別人,不再放棄自己——這些話,說出口或許會叫人難為情吧。于是她只是靠在窗邊面色溫柔地陪着他們。

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上,崔求成和聖護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聖護在晚會上玩得很盡興,此刻滿足地望着刮雨器在玻璃上來回掃動。崔打着方向盤,“旦那演的哆啦A夢很棒哦,有種奇妙的犀利感。”

“我最喜歡哆啦A夢了。”聖護用手撥弄着安全帶,笑得像個普通小孩一樣,“其實我覺得求成來演哆啦A夢很合适。”

“诶诶,我嗎?!”

“嗯,因為你和哆啦A夢很像,我希望的事,你總是能讓它們實現。”

崔一扭頭,發現聖護也在望着自己。

可是我并不是萬能的啊……這時,崔求成發現目的地已經近在眼前了。離開泉宮寺家之後,他單獨接送聖護的那段路程便沒有了。這僅僅是衆多變化當中的一個,他知道,從今往後,他們還要面對持續變化下去的世界。

他停下車,朱先打開後門,後座上的三個男孩便跳下車去踩雪。崔幫聖護解掉安全帶,戴上連衣帽然後纏裹圍巾。有什麽像海浪一樣湧到胸口,又一次次退縮回去,崔猶豫着,直到聖護打開了側門。外面的寒冷直撲而入。

“旦那!”

聖護已經朝雪地裏走出去,聞言轉回臉來。大雪在他背後無聲地下降。

“上次你去醫院那晚上對我說的話,”崔求成說,不去在意自己可笑的莊重。“只要你能好好地長大,我是說,假如你到那時候還是那樣希望着,我就一定——”

他沒有說完,可是聖護懂了。

“——像哆啦A夢那樣,不管多久,多遠,多困難,都會回到我身邊?”

“嗯。所以……”

“我們将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

少年坐在咖啡店的窗邊,合上了手裏的《一九八四》。他身材修長,穿着附近高中的制服,明媚的陽光順着他銀色的頭發流下來。他閉上眼睛稍微在那裏又坐了一會,仿佛看了很久的書令眼睛有些累,又仿佛是在等着什麽。

然後,面前桌上的手機輕聲震動了一下。少年睜開眼睛,接起電話,随即露出了舒展的笑容。

他站起身來,扔下書本到街上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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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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