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争執
林惟故看着那個一開車門就火速脫離自己的懷抱,“跐溜”一下鑽進座位最裏面,紅着臉不看他的小女人,只覺得這個女人還真是有意思啊,原本沉郁的心情也大好。
陸心看着他跟着做了進來,離得自己那麽近,覺得林惟故簡直是拿着一個氣筒不斷給自己的肺打氣,她快要炸了啊!什麽跟什麽!她是瘋了才會真的來他公司找他。
“你還有東西要收拾嗎?”
“有!”陸心真是氣極了,想着自己剛剛被他在衆目睽睽之下一路公主抱着出來的樣子簡直想死,應聲的時候聲音裏也滿是怒氣,“很多,我在這邊住這麽些年,行李都沒收拾,要不今天……”
“直接去星府花園。”林惟故打斷她的話,直接對着前面的司機說道。轉頭又向着她,“家裏什麽都有,不夠小區有超市,可以現買。”
“……”
陸心簡直要氣壞了,這人演戲成瘾了是吧?活影帝啊!
她話說得早已近乎咬牙切齒,映襯着一臉誇張的笑:“先不用了吧,我這人認床,剛開始不習慣的。”
林惟故原本都抱臂靜靜地看着她了,聽了這句話,反倒一扯嘴角,臉上竟然也染了一抹笑意:“這個你完全不用擔心,那床,它也認你的。”
陸心皺着眉頭,沒明白他的意思。車子順着跟她家完全相反的方向駛離,讓她更加心煩意亂起來。
索性她也抱臂作壁上觀:“影帝啊林總,您跟剛剛那個明星是真配啊。都可以聯合起來角逐奧斯卡了。”
“吃醋了?”林惟故有些好笑地挑眉看了她一眼。這時候氣鼓鼓的她,讓他想起了兩個人初次相親見面的時候,當然,對他而言,會是更早,“你也不賴啊,林太太。繪聲繪色,情感充沛。怎麽說來的,一往情深?始亂終棄?嗯?”
他喊“林太太”的時候,牽動着喉結滾動,然後低沉悅耳的聲音帶着調侃的意味飄進了陸心的耳朵裏,像是蠱惑。
“你!”陸心怒氣被挑起卻無處發,她瞪大了眼瞪了林惟故滿是笑容的俊臉,氣鼓鼓地別開頭,看着窗外偶或飄落的雪花。
玻璃隔着她和外面,但好像也帶給她一絲清涼降燥的感覺,腦子一旦清醒過來,陸心就不由得腦補了一下自己剛剛霸氣側漏的行徑,好像——是有那麽一點厲害的?
當時在公司大廳裏,林惟故喊完“寶貝”,沖過來抱了她一個猝不及防,陸心臉上是大寫的懵逼。這啥情況?她手伸在胸前,隔開一點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卻被林惟故攬得更緊。她眼睛剛好透過林惟故彎下來的肩頭看到了對面一個踉跄差點沒站穩的女星臉上一臉震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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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就是這個表情!陸心把目光放到李曉和前臺臉上一圈:大家此刻簡直是盟友啊,見了林惟故都跟見了鬼似的。啧啧!
李曉這個時候為了緩解尴尬,仍舊矜持地和二人保持距離,輕輕地問她:“太太,您的頭和眼睛……沒事吧?”
有事!事情可大發了!
陸心這次算是徹底厭倦了林惟故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導演了,她次次友情出演,林惟故卻回回不給劇本,她有病來的啊上趕着給自己添堵?!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和能力,陸心腦內回想着陸父陸母每次吵架的時候陸母的撒潑相來,她也一瞬間就揪住林惟故那條滑溜溜價值不菲的領帶絞在手裏,另一只手特別用力地想把他推開,林惟故的胸膛硬得自己手疼也沒能推遠,她遂作罷,聲音裏滿是隐忍和委屈——
“你就是為了這個女人打的我麽?”
陸心清晰地聽到周圍下班陸陸續續出來的員工們發出的倒抽氣的聲音,她壓了壓嘴角使它克制住得意上揚的蕩漾,保持着下垂的悲傷姿态。
林惟故也是一愣。他沒料到陸心會突然這麽做,但是看樣子,現在的狀況似乎比他預想得還要好解決了。
陸心趁着他愣神一把推開了他,還故作難以置信地指了指林惟故又指了指那個女星,然後死死地抓着包帶做出一副氣極了還隐而不發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最近有鬼!每天對我嫌東嫌西的,我還責怪自己做得不夠好。早知道你是這麽個始亂終棄的人,我當初就不該嫁給你。還說什麽一往情深……男人果真都是靠不住的……”
陸心說着,借着自己渴半天的嗓子,擺出一副聲嘶力竭痛心疾首的樣子,捂住了淤青的那半邊臉,聲音逐漸低到聽不見:“你還動手打我……”
陸心皺縮着的眉眼瞥見林惟故原本就面癱的臉上石化般地抽了抽,頓時覺得自己總算從這個人這裏贏回一成,不如她就乘勝追擊,還可以拖一拖和他共處一室的噩運——
然而,對面的林惟故只一瞬就神色恢複如常。妖孽啊妖孽,陸心一邊腹诽着,一邊假裝抽抽搭搭尋找偷溜的機會。
林惟故卻沒再過多得表現得尴尬,再次長腿一邁靠了過來,聲音裏居然還帶了幾分焦灼:“老婆,我錯了,你以後讓我松手我也死都不松手了。我看看,磕青了都,很疼吧……”
疼啊!我特麽腎疼牙疼!陸心眼瞅着他快過來再次摟着她,轉頭就向了那個女星:“一個家暴而且花心男人而已,我是不要了,姑娘你要想要你收啊!”
說完又覺得自己語氣裏太幸災樂禍了,她又抽噎了一下補道,“我再也不想來這個傷心的地方了,我……啊!”
陸心話音還沒落,驚呼一聲,身體整個翻轉了90度,然後橫着落進了林惟故的懷抱裏。
陸心裹着厚呢外套的身體輕巧地窩在林惟故的懷裏,契合得剛剛好,他的臉就近在咫尺——
陸心驚恐地瞪着林惟故,半張着的嘴巴忘了閉上,也不敢再鬧了。
幹什麽?演戲上瘾說抱就抱啊?難道她會錯他的意思了?還是他終于受不了她這麽折騰他的威嚴形象了?
“陸陸,不鬧了。我以後再不惹你生氣了,好嗎?”林惟故的聲音一下放得輕柔無比,仿佛真是一個耐心跟嬌妻解釋的丈夫,“有什麽事咱回家說,這麽多人看着呢。回去我什麽都聽你的,乖,嗯?”
糟心糟心糟心!
陸心靠着椅背坐在那裏,再次把頭對向玻璃不再理他,煩悶得眉都擰在了一起。她就不該跟一個千年的狐貍萬年的精比演技還犟嘴,這不是花式作死呢麽!
車子駛離的地方有些遠,一路靜默無言,陸心一直看着窗外,其實她脖子有些痛,但是怎麽也不好意思轉過來。額頭處有些痛,陸心擡手又撫了一下,暗暗想着:管它去哪呢,自己得先到某個地方想法子消腫止痛啊,不然她更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安排了。總之不能常住所謂的“新家”啊,那得離臺裏多遠啊,而且,萬一林大尾巴狼心情一不好每天回家,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話,那就非常尴尬了。
陸心正想得出神,面前忽然就伸過來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白淨修長,比她這個苦命女的好看多了,陸心還來不及慨嘆,那手就掰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扭了過來。與此同時,另一只同樣好看有力的手也伸了過來,在她淤青的地方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陸心痛得皺了皺眉。
林惟故從傷口上收回了他專注的目光,對上了陸心的眼神。
“怎麽弄的?”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低沉,帶着一絲如夢似幻的鼻音。陸心倒是沒想到,林惟故這人吧,居然連感冒了都不會特狼狽啊。
“采訪的時候,不小心撞的。”她偏頭,想躲開林惟故的手,“沒事,不嚴重,過陣兒就好了。”
“不嚴重能花幾十萬?”林惟故的聲音稍微提了一下,就像是真的不信她的話似的。陸心無奈地癟了癟嘴。
“呃……那錢不是看我這點傷的。”
“我看也不是。”林惟故仔仔細細地端詳着傷口,自鼻息間哼哼道。
陸心還是受不住,手動挪開了林惟故的手,把它們佛爺般的規規矩矩地擺在林惟故的大腿上,“等我湊齊了,一定還給你的。”
“陸心,”林惟故突然就很鄭重地喊了她的名字,用他那雙黑亮的眼睛看進了陸心的眼睛,“據我所知,短期內,你應該拿不出這筆錢。”
陸心死死地咬住了唇。像是她最懼怕的那樣,林惟故好像也從沒真正把她視若平等。盡管他的語氣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自尊心作祟,她有一瞬間的怒火攻心,想像少年時候的每一次被人輕視時那樣,用更硬氣的話或者惡毒的發誓堵回去,但她沒那樣的底氣。成年後的她早就懂了,沒錢就是沒有底氣,她真的拿不出那筆錢來給自己這樣的底氣。
“我可以把現在房子的房子退掉……”明知道于事無補,陸心還是開了口,總要說點什麽的,說點什麽顯得自己不是那麽赤條條一無所有的暴露在林惟故眼前。這個看不起她的男人!
“然後搬過來住我的房子?”他的語氣裏有着不容置喙的輕視。為她着蒼白的辯解和由頭。
“什麽?”陸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就在幾個小時前是他主動提出的讓她搬過來與他同住。他們的新房。
“從你的租房裏搬回來,住進我的房子。”林惟故依舊死死地盯住陸心的眼神,那目光幾乎讓她無處遁形,“跟我結婚了,對我的金卡分文不取,也沒有主動要求香車豪宅,甚至至今,”說着,他兀自嗤笑了一聲,像是也為了他自己,“甚至至今都是個大齡處.女。你堅持了那麽多,但,那又怎樣?”
“即使将來我們真的會離婚,即使你成功地堅守着你所謂的準則直到最後。沒有人會在乎,陸心,沒人在乎你是否堅守了什麽,是為了誰,你在全世界的眼中都是一個離過婚的女人。我們之間有糾扯不清的關系,所有人都會認定你花了我的錢,住了我的房子,和我在一起許多年。”
“這就是你想要的?”此刻的林惟故讓陸心感到陌生,當然,他們也從未曾熟悉過。他像是一個站在絞刑架前的屠夫,拿着明晃晃的刀,看着陸心這個被縛的囚徒,“刷了那筆錢,你退了房子東拼西湊來補。然後呢?你父母那邊你肯定不會回去,你還是會住進來。看吧,我們扯不清的。陸心,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我是認真結婚的,并不是找某個人來當借口或者擺設。即使你不樂意,後悔了,既然逃不開,那就好好受着,既然受了,那就享受得心安理得些。畢竟這些都是你作為林太太應得的。即使你還是有所謂的堅持,那也別在沒有底氣的時候說出來,給我添堵。這樣就沒意思了。畢竟,我不欠你任何。”
林惟故第一次聽李曉轉述陸心不讓張揚婚禮的理由的時候就不能夠理解,他是挑選了一個特別滿足自己要求的太太,但是,太過了。過猶不及,他雖然不渴望濃情蜜意,至少希望要有尋常夫妻的樣子維持正常生活。誰家兩口子會把一切都标劃得一清二楚?甚至婚後避他如虎?
就算是,陸心是沒看新婚姻法嗎?她這簡直把自己後路堵死了。這話林惟故就不打算告訴她了,理由和陸心的相似又相反:他也怕自打臉。他可從來沒想過要離婚。
既然不能離,那就好好經營培養這一段,畢竟有個寫在戶口本上的省心妻子還是能幫他擋去不少麻煩,利大于弊的。剛剛公司那個王叔叔的幹女兒不就是個頂好的例子嗎?林惟故說完,看着陸心臉上錯愕和難受而隐忍的表情,依舊冷着臉,轉過頭去正對着前方,靠着椅背閉目養神。
氣氛一下子冷凝下來。
陸心的拳頭在身側捏緊了又松開,松開又死死的捏住。她像是突然赤身*地被人抛棄在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嶺,遍體生寒,臉上卻燙得緊。她想喊,卻喉頭哽咽。
從工作穩定下來的這幾年,她像是再沒聽過這類的話了。即使有,也都是別人在背後議論,不小心被她聽見了。
陸心,你真傻,堅持又有什麽用呢?沒有人是在乎的。說白了不就是作嗎?你這樣,以後哪個男人敢要你?對啊,陸母也總這樣說她。離了男人,她什麽也不是。女人啊,最要不得這種矯情的……
陸心看着林惟故棱角分明顯得冷然的側臉,所有反駁的話都像是窗外的雪花,被風吹得片片飄落。像是她那顆再也掀不起多少風波的心。
所有的不甘和委屈終于在現實中回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近乎蒼白地說道:“不會太久,錢我真的會還你。既然結婚了,我當然會和你住一起。但,這不是一回事。”
轉過頭來,靠着椅背閉上眼睛,陸心覺得自己近乎筋疲力盡,像極了每一次逃出生天之後的死寂和幻滅。這才是她啊,這才是她該過的生活。
林惟故倏然睜開了眼睛,偏頭只看到她側顏低垂着的眉眼,眼角挂着一點點濕意。
這大概算是兩個人第一次争執吧。真是有趣,兩個原本不熟的人就這樣結了婚,如今還要過家家一般地生活在一起。這也都算了,可明明不熟的兩個人,今天怎麽就莫名其妙起了争執了呢?
陸心有些苦惱地想着,三觀不和的人不僅無法相愛,連相融都做不到嗎?二零一五年她諸事不順,這場婚姻算是她做得比較正确的決定。畢竟她的條件放在相親市場上,是絕對匹配不上林惟故這樣的人的。當然,林惟故這樣條件的,換做任何一個正常人,也絕對用不着去相親的。
怎麽算,都是她賺了。
當然,這想法只持續到她進門。當她看到卧室裏那張塞班酒店同款kingsize大床的時候,就徹底灰飛煙滅了。
陸心簡直想掀桌,她突然就想起了林惟故在車上開玩笑地說的那句話:那床它認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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