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質問

陸心推門出來的時候,門口幾個人顯然躲閃不及,通通有些狼狽地從門口撤回了身體,有些讪讪的緘默不語。

陸心也不點破她們在這裏窺探的意圖。她反手關好了門,往前走了幾步,徑直走到了離得稍遠一些的章副臺跟前。

陸心此刻終于明白了幾個人之間情緒的暗湧和壓抑在淺顯的表情下深不可測的心思,章副臺此刻明顯壓抑着自己真實的情緒的,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即将有可能角逐升任的春風得意吧。

只是,風水輪流轉,他怎麽不怕将來有一天,自己淪為同樣的下場呢?

陸心深知自己不該多管閑事,她擡頭對着章副臺說道:“章臺,如果您找我回來就是為了讓我接手池莉的工作,那恐怕是要您失望了……”

“哎--”章臺聽着她毫不猶豫拒接的話,一瞬間有些着急了,但是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轉而壓低了聲音,似是有些苦口婆心地勸慰她,“小陸……你怎麽就這麽想不明白呢?你說之前你在天臺救人那次,因為被路人拍出來視頻上傳到網上,你這個身份有多吸睛你知道嗎?這種時候多适合把你推到大熒幕前?!這年頭,形象營銷有多重要,不用我提醒你吧?”

陸心有些疑惑又煩躁地皺了皺眉。

章副臺以為她是被說動了,接着給她解釋狀況,順帶着抛出誘惑的橄榄枝:“你放心,我們已經試着在新媒體上放着消息試水了,包括你的個人微博,反響很不錯……”

陸心原本興趣缺缺,想着拒絕走人,卻架不住他這喋喋不休,慢慢,總算聽出了問題。她眉頭深深擰了起來,反問章副臺:“我的個人微博?”

她什麽時候有過個人微博這種東西了?

章副臺見她終于将關注點轉移到這件事情上來了,先是一愣,轉而有些得意地用腦袋點了她身後,指向徐莉:“小徐之前你的名字注冊的,發了些日常性的東西試試水,這才短短幾天,你猜粉絲有多少了?哎--”

陸心都沒聽完他的話,直接轉身走到正淡淡笑着的徐莉身邊,面無表情地跟她說:“在哪裏?手機拿來我看看。”

“哦哦。”徐莉趕忙低頭翻找着掏出了手機,打開了微博,然後有些小心翼翼地雙手遞到陸心的眼前,臉上的表情有些像是等待着誇獎的小孩子的緊張和期待。

陸心接了過來,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明晃晃的大v标識和逾40萬的粉絲數。

她從那條指置頂的微博中看到了看似倡導生命平等生命誠可貴的崇高意念,卻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自己有多麽高的道德水平多麽與衆不同出淤泥而不染的龌龊心思來。

再往下,全是自己在采訪時候的照片,有戴着安全帽正舉着話筒給腳手架上的民工的;有正蹲着身子,采訪希望小學同學的;還有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沿路撿塑料瓶子往垃圾桶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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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看到這裏,陸心內心就足夠她發出陣陣冷笑來。果不其然,她戳開其中一條的評論來,大多數是贊她是一朵與衆不同的高潔蓮花的,就是花錢買來熱搜的廣告評,再就是夾雜其中很快湮沒卻也格外突兀的罵評。無非說她擺拍,炒作,作秀,沒有職業道德的……

陸心直接一鍵返回,那些糟心的話卻仿佛用刀一刀一刀在她心裏剜出見血的痕跡來,用不可磨滅,永遠也無法忘記。

她有一刻的眩暈,幾乎是立刻死死地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假的吧……這年頭的騙子也太不要臉了……”

“孤男寡女荒郊野嶺的,能幹出什麽正經事來?!”

“從小就是賤骨頭,呸!丢人啊!”

“你救人,是因為喜歡她麽?你們之間是不是還有別的不可告人的關系?”

“那就是因為你知道救人可以出風頭,可以讓別人看到你,對嗎?”

不……不是這樣……不是的……

陸心猛然睜開眼睛,就像一個投水自盡的人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幡然悔悟,然後用盡全身力氣一猛子躍出了水面。

這久違的稀薄的空氣。

陸心的眼裏幾乎一瞬間因為憤怒猩紅起來,幾乎是立刻,她自齒縫裏擠出來一句極其沙啞壓抑的責問來:“誰讓你這麽做的?!”

徐莉臉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她被陸心莫名的态度搞得有些尴尬又有些慌張,支吾着不敢說話,然後委屈地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陸心身後。

章副臺也是看出陸心的不對勁。他料想過陸心死腦筋,可能會不贊同他們這種形式方法,但是他從沒見過陸心因為這些事這樣生氣過。

印象中,陸心不會因為別人損害了自己的利益而生氣,她甚至連甩臉色都不會。

章副臺和聲出言解圍:“小陸啊……當時你在休假電話也不接,我讓她先頂着,現在你回來了,小徐會還給你的……”

“誰讓你這麽做的?!”

這一句,幾乎是陸心用盡力氣歇斯底裏地吼出來的。

整個走廊頓時徹底靜了下來。陸心因為憤怒臉頰泛紅,拳頭在身體兩側握緊,身體都有些微微顫抖。

徐莉一瞬間受到的驚吓最為嚴重,她被對面的陸心吼得渾身一震,幾乎立刻就要哭出來,聲音也小到聽不見:“心姐……對不起……我……”

“誰給你的權利?你憑什麽代替別人說這樣的話?”陸心接連質問着她,此刻的她看起來讓人感到害怕,整個仿佛投入戰鬥前的公雞,渾身的羽翼都張開來,叫嚣着給自己壯膽,“當記者,都不知道最起碼的是要說真話麽?你這樣,有什麽資格當記者?!”

“小陸!”

“陸心……”

章副臺和孫曦看情況越來越糟,同時出言阻止她。

章副臺的臉色有些沉了下來:“你這話也說太重了。”

陸心依舊緊繃着站在原地,極具壓迫了甚至帶了星星點點的恨意和涼意死死地盯着徐莉。

徐莉畢竟年輕,再加上确實委屈,咬着唇低着頭,肩膀一聳一聳地,無聲地落下了淚來。

李曉見情況不對,這裏也就她倆資歷最淺話語權最小,她走過去徐莉身邊,小心地把她從陸心面前拉開些,然後一邊遞着紙巾一邊在耳邊安慰着她。

陸心在原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才讓自己的血液回流下來。她直接轉身,看也不看四周人就往出走。

擦肩走過章副臺的時候,在他話還沒出口前她就猛然回頭,率先發話,聲音裏滿是毫無溫度的冰冷:“讓她們把這個號澄清注銷了。還有,池莉的活兒,我不接。”

直到陸心消失到走廊盡頭,章副臺才似終于找到自己是領導的自我防護的盔甲來,他低喃着抱怨了一聲:“這個小陸……”然後轉過頭來安撫徐莉,“委屈你了,小徐。”

那頭剛放下抱着的雙臂的孫曦嗤笑了一聲的,看着轉過頭來正準備說話的章副臺,幾乎是立刻同陸心如出一轍般地出言打斷他:“你別看我,這活兒我真不接。”

說完,她也留了一個惹人憤怒的背影給剩下的人,潇灑地往回走。

--

陸心在出租車後排坐着倚着車窗,眼神呆呆地盯着窗外,窗外是繁華的都市的夜景,她的思緒裏卻全都是亂糟糟的東西。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乎猛然回過神來,想起了什麽,她有些急促地拍了拍司機的座椅後背,聲音有些悶悶地:“師傅,錯了錯了,是去星府花園,不好意思哈……”

這頭司機掉頭,陸心就拿出手機撥通了林惟故的電話。

手機只響了幾下就被那頭接通拿了起來,緊接着,林惟故獨有的低沉磁性的嗓音自聽筒那頭傳來:“還不錯,沒有遲到太久。”

陸心都想象得到他在那頭裝模作樣的低頭看了一下表的表情。

他似乎剛洗完澡,聽筒裏窸窸窣窣傳來他用毛巾擦頭發的聲音。

陸心心裏有許多情緒交織着,明明是幾種互相矛盾的情緒,卻能交融在一起折磨着她。陸心聽着他的聲音,沉默着沒有說話。

林惟故似乎走動着終于坐定下來,他又開口問她:“你那邊,忙完了?”

陸心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開口回答他:“沒有。”

還沒等那頭林惟故問,她自己又補充說道:“我回來了。”

林惟故倒是真沒有料到她竟然回來了。他頓了一下,反應過來,仍舊低沉着嗓音問她:“這邊有事?”

“嗯……”陸心有些不情不願又不得不配合地自鼻息輕哼着應了一聲,她空着的那只手搭在腿上握緊了又松開,松開又握緊,終于,似是下定決心一般,陸心吸進一口氣來,開口打斷林惟故還準備着的別的話,語氣嚴肅冷硬得不像話,問他,“林惟故,池莉的事……是你做的吧?”

那頭林惟故的淺淺呼吸和随着喉結性感滾動而出的低沉笑意即刻消失不見。

仿佛陸心拖着兩個人一腳踏錯,墜落進了低氣壓區。氣氛整個沉悶下來。

陸心的手緊張地死死地攥住了上衣的下擺,她幾乎屏息凝視,連分外緊張的情況下條件反射地吞咽一下都不敢。

那頭的林惟故只可憑猜測感知到他沉着的強大氣場。他一言不發,隔了幾秒,幾乎帶着怒意,在陸心還在當地一個人胡思亂想着的時候倏地挂斷了電話。

手機那端林惟故的聲息一瞬間消失無蹤。一聲挂斷的冰冷機械音,幾乎一下子把陸心打入冰窟。她好似一個突染惡疾的病人,明明都走到醫院門口了,醫院大門卻緊緊閉着,無論她如何求救如何告解,都沒有人出來來看看她,救救她。

車窗外,燈光越來越亮,夜色卻越來越沉。

--

陸心到家的時候,已是近半個小時以後。

她盡力小小聲地打開了門。

客廳裏暖氣很足,飄散着淡淡的還未散盡的煙草味道。但是燈全關着,幾乎陷入了絕對的黑暗。

陸心幾乎是立刻有些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來。

她蹑手蹑腳地彎腰換鞋,沙發那頭突然傳來一聲金屬清脆的聲音,緊接着“啪”的一聲,沙發那頭亮起了一簇幽藍色的小火苗,隐約照出了林惟故高大的輪廓來。

陸心被吓了一下,手中的皮鞋掉在了地上,撞在木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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