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他們又打你了?”

陸心剛進來,就聽到那頭正在給爐子上的茶壺裏添水的洛河問道。雖然是問句,語氣裏卻是肯定的。

陸心沒有回答。她半邊臉紅腫着發紫,似乎因為受了寒,眼眶也紅腫得像是兩顆核桃,鼻頭凍得紅紅的,她卻茫然而不自知。

陸心徑自走過去那頭,褪去鞋子爬到炕上,抖開被窩就鑽進被子裏。

屋子裏還是帶着潮意和濕氣,她蓋得被子是洛河的,裏面有一種淺淺的肥皂的清香,大多蓋過了屋裏潮濕的黴味,陸心只覺得整個冰冷的身體都稍稍得到了回暖。她埋首進去,粗布刮過腫脹的臉頰,倒讓她心安不少。

陸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把這邊的暖意都能深深地吸進肺裏。

洛河沒再問她,而是有些憤憤地把手裏的鐵鈎狠狠地甩在地上,鐵棍在水泥地上發出一聲不小的銳響,少年站在當下,悶悶地生着悶氣。陸心整個人像蝦米一樣蜷縮起來,幾乎用被子将自己整個蓋住。

八指阿公和啞姨出去山那頭去了,陸心想,要是他們也在,自己可能也不會這麽難受吧。

洛河在那頭帶着沉沉地怒氣,問她:“這次又是為了什麽事?”

陸心仍舊不言語,那頭的洛河似乎也沒指望她會回答,他直接就要出門去:“我找他們去。”

“別……”那頭的陸心終于出聲,怯怯地鑽出被窩裏,臉上帶着疑似沒有擦幹的淚痕的痕跡,她半撐着胳膊,垂着眸,過了一會兒終于擡起頭來看着洛河,眼神裏有着一個十五歲女孩子不該有擔憂和悲戚,“我媽說她那裏少了五十塊……非要說是我偷了……可我真的沒有,我也拿不出那麽多的錢來……”

其實陸父陸母說的比這要難聽許多,無非說她小小年紀就學着糟蹋他們的血汗錢,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肯定是拿來給給這邊的八指啞巴這家子了。

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陸心也不願意沒有證據誣陷人,但是每次事實出來都是陸揚偷偷拿去了,而事後陸父陸母也并不會責怪他。她就只會逃避,也只能逃避。陸心嘆了口氣,這次依舊是,挨了打,她也只會往這兒跑。

洛河有些憤憤地又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來問她:“又是因為這樣?”他蒼白臉上挂上了一絲格外蒼涼的冷笑來,問陸心:“不是你拿的,你為什麽不反駁?”

反駁啊……可是反駁有什麽用,她前幾次反駁了也照舊會挨打,陸揚一哭一躲,他們就會打得越兇。到後來,陸心連反駁都不會了,她就默然地站在那裏,任憑陸母喋喋不休地罵着,時不時氣她沒有反應,就會擡手掐她一把,陸父就在那頭坐在凳子上唉聲嘆氣,抱怨自己掙錢多辛苦雲雲,結果養了這麽多敗家娘們賠錢貨,陸母聞言,一時氣憤得仿佛眼睛裏都能噴出火來,擡手就狠狠地甩了陸心一個耳光。

陸心瘦小的身體被打得晃了晃,臉偏到了一邊,細嫩蒼白的臉頰上很快就浮現出了五根清晰的指頭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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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內心甚至猛地輕松下來,想着,終于等到了啊,這個耳光。陸心轉身就往外走。任憑陸父陸母在身後怎麽喊叫也不回頭。

每次挨罵或者被冤枉,陸心甚至都在隐隐期待着陸父陸母的耳光,來吧,打吧,都打散吧,她的希望和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和憧憬。都打碎吧,這才是現實。

陸心再次鑽進了被窩裏,她翻了個身,用曬得有些松軟的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裹覆。這久違的溫暖的感覺。

那頭洛河長久沒再說話,也沒再動作,隔了一會兒,他走到陸心身邊,窸窸窣窣地從那邊的小抽屜裏掏出個什麽,緩緩地塞進了陸心的被窩裏。隔着被窩,陸心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手裏拿個紋路清晰光滑冰涼的海螺還是讓她嘴角微微彎了起來,然後牽扯着疼痛的嘴角,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龇牙咧嘴着。

“真是個笨蛋。”陸心聽見被子那頭不是很真切地嘟囔了一聲。都能想得到他此時強裝默然,眼神裏的憤怒還是掩不住的神色。

——

林惟故愣神的瞬間,陸心卻好似突然被什麽附體了一般,她猛地掙脫了他的手臂沖了出去,然後在所有人都反應不及的時候沖到人群的中心處,看着那個正在毫不顧忌周圍的圍觀群衆,認真地舉着話筒的女記者,她就好似一個受到刺激的精神病患者,猛地飛撲過去,奪過那個記者的話筒,狠狠地就砸在了身後的空地上,讓那片的圍觀村民跟着驚呼一聲,向後退了一步。

那個記者看起來極有閱歷的。她格外淡定地擡眸向陸心看了過來,短發在風中飛舞着,像是一個永不言敗的女王。

那頭的攝像都愣了一下,趕忙放下相機,用手拎着,小跑過去撿話筒。

周圍警察也是終于反應過來,看着這個明顯跟村民氣質不同的突然發狂的女人,上來維持秩序。林惟故鐵青着臉,随之也往這頭邁着大步走來。

陸心拳頭緊緊地緊緊地攥在一起。她胸膛劇烈起伏着,仿佛有難以平息的怒火氤氲在那裏。

隔了好半晌,才帶着一種格外蒼涼的沙啞嗓音,幾乎是聲讨一般地沖着那邊吼道:“像你這樣的,怎麽配當記者!”

那個女人看着警察圍上了,居然輕輕地站起身來,甚至擡手替差點被駕着隔開的陸心擋了一下,與此同時,林惟故也靠了過來,他長臂一伸,以一種保護性地姿态把陸心攬在了自己的懷裏。

那個女記者看着林惟故,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瞬,然後格外通情達理地接着對警察解釋:“沒關系的,這位陸小姐,是我的舊識。”

她一面示意警察和其他人繼續他們的工作,一面靠近了一些,臉上一點也不因為陸心剛剛這突發狀況感到尴尬和不适,反而扯出一抹得體的似乎真的是得見老朋友的笑來瞥了一眼林惟故,又看着陸心:“不介意的話,我門單獨聊聊?”

林惟故微微凜着眉,低頭去看陸心。她的身體抖得厲害,幾乎不能控制好自己。

隔了半晌,陸心似乎做了一個極其鄭重的決定,她的眼神終于有些冷靜清明下來,她的聲音聽起來也格外冷淡,飄忽着應道:“去那邊吧。”

人群和嘈雜逐漸被隔離在身後。陸心耳朵裏那種凄厲的哀號和輕蔑諷刺的話語終于低沉下去。她轉頭,林惟故在身後挺着背脊站着,像是一座永不垮塌的山,站在原地也順着她的方向看過來。

心底裏莫名地有了些許底氣。

這邊有一個廢棄的拆了一半的配電室小磚房,周圍都是死了的枯枝,剩下不到一米高的小磚牆,破敗地圍坐在這片荒野裏。

那個女記者就示意她停在這裏,她自己倚靠着磚牆率先以一種伸展地姿勢,當着陸心的面掏出一根香煙來,用手擋着風,極其娴熟地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噴吐出一口混濁缥缈的白煙來。

陸心就在她随性迷醉的眼神中跟着眯起來眼睛。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有些許的煙味飄了進來,這感覺令她作嘔,陸心忍了忍,終是沒讓自己咳出聲來。

“之前看到微博上那麽多走紅記者陸心的新聞,我還有點不敢相信,畢竟你那麽痛恨我們這個行業。”她有些超脫了一般笑了一下,指尖夾着香煙,挑眉看她,“沒想到,竟然還真是你呀。陸心,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變化可真大。”

陸心聽着她的話,跟着在身側攥緊了拳頭。她的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然後淡漠地回道:“我也沒有想到,再見你,你居然還是記者。姜珊,你可是一點都沒有變。”

姜珊似是沒有聽出陸心語氣裏的嘲諷來,她任憑煙霧在指尖缭繞,真的好像是一個舊友一般地對陸心說道:“你混得可是比我好。都在x視了?你這是終于發現當記者的好了?居然肯進這個行業。”

陸心已經冷冷地眼都不眨地盯着她,冷着聲音回:“恰好相反,我想看看究竟是有什麽指示,能讓記者壞成這樣。能讓像你這樣的人都可以當記者,一當這麽多年。”

姜珊在那頭無所謂又有些嘲諷她天真似的望着天笑了一下,跟着她低下頭湊過去狠狠地吸了一口香煙,緊接着像是吐納濁氣一般将煙霧吐盡,嘴角挂着那抹格外好笑好玩的笑意,她緩緩地将目光轉向陸心,眉頭微挑,反問:“我為什麽不能當記者?陸心,像你這樣的未成年犯都能做的事情,我做有什麽問題?”

陸心聽着她的話,一瞬間嘴唇緊抿,拳頭也跟着死死攥緊,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頭姜珊把煙頭扔到腳底下碾滅。她支起身子來,手下一個轉動,在身後整理了一下,微微靠近了陸心,陸心這才看到她厚厚的粉底遮蓋下的臉龐,竟然多了許多近看格外明顯的細紋。

姜珊靠近她,依舊微笑地看着她,兩個人好像博弈一般對視了很久。姜珊扯着嘴角緩緩湊近陸心的耳邊似乎跟她極其親昵似的,輕聲地說着,目光順着瞟到那邊老遠的人群裏去,那裏隐隐有個矗立的身影:“那邊那位先生?是你丈夫吧?林氏的新晉總裁啊……”

她的尾音拉長,陸心順着她的目光也看過去,那頭林惟故的背影遙遠而不清晰,她忽然跟着心發緊,眼神猛地轉過來,卻剛好對上正眯着眼看着她的姜珊。姜珊緩緩地說道:“我啊,這麽大年紀了,竟然還是想着到你那個高度去看看呢……”

她的眼光突然一凜,在陸心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猛地扯過她的左手來,然後把手中那個硬沉的帶着棱角的半個磚塊就死死地握在了陸心的手裏,然後她猛地一扯,陸心手裏的磚塊的尖角就猛地砸在了她的腦袋上。姜珊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跟着驚呼一聲,嘴角卻牽起一抹勝利的笑來。

陸心皺着眉頭一愣,手被松開來,那半塊磚頭跟着掉落到了雜草堆裏。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為了小紅花,我真的是每天都這個點更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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