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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心醒來的時候，眼前還在陣陣發黑，她撐着腦袋緩了緩，眼前才逐漸清明起來。

四下看了看，她竟然是在醫院裏。也對，她是該在醫院裏。她先前似乎昏過去了。

真是沒想到啊，陸心內心慨嘆了一句，之前五年多忙得上天入地也沒有這樣橫着躺進醫院一次，以至于一直評不上勞模的稱號，這下居然因為跟人吵架躺了進來。可以的，也許她适合職業吵架碰瓷。

身旁跟着一個身影幾乎是立刻就圍了上來，幫她擋住了透過窗戶照進來的光，陸心心裏一動，細細地眯着眼看去，才發現那身影要纖盈得多。

“醒了？”劉怡擡手探了探她的溫度，然後捏了捏她的另一只沒有打點滴的手，聲音裏帶着鼻音的沉重感，“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陸心靠着枕頭搖了搖頭，那種頭痛和漂浮的感覺登時又浮動上來，她張了張嘴，心裏有好多問題，竟一時不知道該問哪個，通通堵在了當下。

相識這麽多年，劉怡光看她表情都知道她想問些什麽，她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去，開口解釋自己在這裏的原因：“你的同事們打電話給我，我就過來了。”看着陸心一下子因為焦急皺縮的瞳孔，她按了一下她幾乎掙紮着就要坐起來的身體，“你放心，放心，他們大抵都知道你最近跟林惟故出了些問題，沒有聯系他。”

陸心這才放了心，她躺了下去，吸了吸鼻子，有些愧疚：“給你添麻煩了，阿怡。”

劉怡一瞬間就有些鼻酸。這是大學時候兩個人互相取外號時陸心最慣常喊她的一個名字，因為音同“阿姨”，所以總是讓她生出一種陸心在跟她撒嬌的錯覺和滿足感來。許是最近兩個人又住回到那個小房子裏，就好像這些年沒有歷經這些風塵和社會的打磨，陸心又突然開始這樣喊她，這讓兩個人心裏都有些難言的感觸。當然，這時候的陸心更是讓劉怡心疼不已。她低下頭去，假裝掩飾過了自己的情緒，低低地反駁她：“這說的什麽傻話……”

陸心傻笑了一下，然後擡手撫了一下仍舊在陣陣發昏的頭腦，有些苦惱地抱怨了一句：“啊……最近太忙了老忘了吃飯，真是老了啊，這都能躺進醫院，還不如多買點好吃的來。”

劉怡一瞬間有些驚異又神色複雜地擡頭看陸心，“你都……”她壓低了聲音，憋了半晌，極其痛心惋惜地反問她，“你都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嗎？”

陸心的手一下子就頓住了，跟着抖了抖，從她臉上移開來，她把臉偏過來，眼神因為難以置信猛地睜大：“阿怡，你、你說什麽……”

劉怡幾乎有些不敢看她渴望得到否定答案的眼睛，聲音也沉得幾乎不見底，卻也只能老實作答：“你懷孕了，醫生說有快六周了。”

陸心瞳孔一瞬間放大，她躺在床上，腦袋還在一陣一陣發脹打轉。有些死心地閉了閉眼，思緒紛亂。

這個時間……想來，自從明确知道她對兩個人要個孩子的抵觸，林惟故也算說到做到，從來沒有勉強或者刻意使壞。如果有哪次意外的話，應該就是補上來的蜜月中的某一次了吧，那陣子前後，兩個人感情真的很不錯。

是她把問題想的太簡單了，真的凡事都是該着自己了才會格外深刻理解啊，相處的久了，意外總是會有的，而她的僥幸心理，不比任何一個女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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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怡依舊滿臉擔心，她看着臉色蒼白、比原來更加瘦得明顯的陸心，只覺得鼻酸得緊，跟着勸她：“陸陸，你、你打算怎麽做？或許，你真的誤會了林惟故了也不一定……”

現在這話從她嘴裏說出可謂艱難無比。畢竟作為一個新婚蜜月期卻目睹丈夫跟別的女人在自家床上抵死纏綿的女人而言，此刻她對于男人的信譽度幾乎為零。但她直覺林惟故不會這樣對陸心，不知道為什麽，林惟故看陸心的眼神真的格外不一樣。

陸心這一生失去的東西太多，活得太過沉重颠簸，這讓她怎麽也不敢問她一句打算怎麽處理這個孩子，失去婚姻的陸心大概不會怎麽樣，但是讓她在幾乎失去一切之後還要迎來這麽一個殺死自己孩子的命運，劉怡真的不敢想象，陸心要怎麽活。她對于自己的命運已經聽之任之了，如何還要一開始就決定一條無辜生命的生死？

陸心腦袋裏嗡隆嗡隆地有東西疾馳而過。她忽然想起來以前跟劉怡兩個人明明還不是很懂婚姻和愛情的時候就慷慨激昂地高聲宣布着，萬一将來結婚後發現丈夫出軌了，而自己又不幸剛好懷孕了，那她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打胎離婚然後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是不是這世上的壞事都不能提前言說，不然特別容易被諸神偷聽了去，然後惡作劇般地幫你實現這些不好的預感。

等到現在真的是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陸心才猛然發現，光是一想到林惟故她就已經痛到無法呼吸，那絞痛着的心髒好像随着這個不合時宜的孩子一樣落入她最柔軟最無法設防的肚子裏，稍微觸及，都猶如要她命。

許多諸如此類的念頭呼嘯着在陸心耳邊争吵。她腦子裏全都是以前看的一個關于人流的視頻，已經成型的孩子要被一點一點肢解出母體，然後再把屍體拼起來，以防少了哪個部位……

盡管她肚子裏這個還未成型，但這個畫面在她腦內造成了一種極近駭人的威脅來，陸心幾乎是下意識地擡手撫上了分明還扁平着的肚子。

她突然又有些陰暗又慶幸地想着，這世上，她也并非是一無所有了，她也不是跟這個世界毫無瓜葛了。現在有這麽一個孩子，她或者他生來就無法抉擇，只因為是她的孩子，此刻在她肚子裏，所以二人注定要有一生都牽扯不清的關系，她終于有什麽是別人奪不走也否認不了的了……

不，如果她是個女孩子怎麽辦？在這個世上，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但如果他是個男孩……算了吧，她覺得自己就是個變态，總是對這個世上的男性生物都充滿了莫名地不信任。

瞧她，不過才剛剛得知自己肚子裏有了這麽一個孩子，居然可以短時間內生發出這麽多重可怕的想法。陸心吸了吸鼻子，不由得又想起林惟故來，她居然有些脆弱又逃避地想着：要是林惟故在就好了。那麽一切都他來，她就不用擔心任何。

陸心想着，林惟故也許會像照顧她一樣，可以給小孩子做東西吃，會給她擦幹淨手和嘴巴，會抱着他或者任由小孩把口水擦在他昂貴整潔的西裝上，他一定會教小孩畫畫，然後溫柔地摸着他毛茸茸的腦袋……老實說，林惟故真的會是一個好爸爸……

這樣想着，就一發不可收拾了。陸心擡起手臂遮住眼睛，一只手還停留在自己癟癟的肚子上，她喟嘆了一聲，有些絕望的聲音出口：“阿怡，我好像，愛上林惟故了……”真是糟糕……她才發現自己還未清醒，就早已深陷。

劉怡張了張嘴，終于沒忍住，眼眶一個溫熱，險些落下淚來。

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來不及。

陸心吸了吸鼻子，自己的聲音裏也帶上了濃重的鼻音：“對這麽個不合時宜的孩子……我知道留着會害了他，可現在真的不想要如何處理他……處理？那也是一條好好的生命，我有什麽資格處理他啊……”

“我可不可以緩一緩……等想清楚了再做決定……”

劉怡一面擡手胡亂地抹了一把眼眶，她猛地點頭，然後把手附在陸心有些微涼的手上：“可以，當然可以。不管你做什麽決定，你還有我的。”

——

陸心悄無聲息地回去接着工作，只是連她自己也不願承認，她開始對一切都莫名其妙地小心翼翼起來。她開始不自覺注意好多細節，甚至懊惱自己之前生活太過随意，還因為心情不佳，陪劉怡喝了點酒，現在吃飯都格外準時挑剔——盡管大多數還是會盡數吐出來。盡管醫生告訴她她身體還好，孩子問題應該不大，她仍舊不能放下心來。

是的，陸心特意做了産檢還詢問了醫生。

這讓她感到煩擾，她怎麽變得不再像她。因為沒有幾乎出外景，原本就不愛化妝的陸心這下更是徹底不化妝了。陸心常常低頭看着自己扁平的小腹，暗暗懷疑一下，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根本沒有這樣一個孩子，這些都不過是她自己為不願離開林惟故所找的借口和幻覺而已。

又是許久不見林惟故，他再沒來找她，更沒有找人來同她協商離婚的事。而這讓陸心隐隐有些慶幸，跟着就是無盡的擔憂和緊張來。她像是偷了林惟故的什麽東西，放哪裏都不安全然後踹在自己肚子裏，跟着做賊心虛地每天寝食難安。

因為上次突然暈倒的意外，組裏那些人終于半強迫地讓她留在了辦公室裏，每天負責審稿子一類，這一次，陸心倒也樂得清閑了許多。

這天，陸心正在休息的間當吃着劉怡特意給她做的果盒，門口的幾個人突然一陣騷動，跟着他們交流了幾句，攝影記者就抄了攝像機工作證往出跑。

陸心聽見他們話裏話外提到了“卓森”，放下手中的叉子，心底裏隐隐升騰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來。她看着在那邊匆匆穿着工作服邊拿着本子往外小跑的徐莉，出聲喊了她一聲：“小徐，發生什麽事了？”

徐莉跟她在那件事之後就走得有些遠了，她對陸心總是存有幾分敬而遠之的意味的，但秉持着公事公辦地态度，還是猶豫了一下，回她：“卓森出事了。”她原本想說一句“就是咱市最大的那個外貿公司”，猛然想起來陸心不就是卓森老板娘麽，她還用多說，不禁又有些異樣的感情來，最近陸心的狀态不太對，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她斟酌了一下然後說：“今早爆出來一批關于卓森和其兄弟集團卓越的黑料來，在微博上炒得很熱，剛剛接到消息，說是卓森有員工因為內部黑幕事件跳樓身亡了，我們這就趕過去采訪。”

陸心聽着，腦袋裏“轟”的一聲，叉子就随着一聲脆響跌落在了地上。

徐莉看她這反應就知道她這個自家人還被蒙在鼓裏呢，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但什麽都沒說出來，欲言又止地，轉身沖了出去。

陸心一個人跌坐在椅子上，指尖冰涼，半晌才反應過來。她一面自我安慰“冷靜”、“要冷靜”，一面顫抖着手，點錯好幾次才戳開微博的圖标，果然發現這兩天她無心多看的熱搜大變了樣，她跟林惟故、卓森卓越以及卓義父子一齊被頂上了熱搜，前陣子一片祥和聲讨的氛圍一變，矛頭猛地就指向了他們這裏。

陸心的心在狂跳，她用力吞咽了一下，才顫抖着手戳開了第一條的熱搜，關于兩個公司黑幕爆料的。

陸心看着明晃晃的動辄上萬評論的大v門全部都是九圖聯動或者長微博在不斷對這個國內屈指可數的“外貿公司”和“外貿原單百貨公司”進行了扒皮和分析，從奸商勾結到官商勾結，整個到後面一路被歪成了是無良商家賄賂地方官員的政治問題。

兩家公司一夕之間一起出事，幾乎讓業內人人自危。輿論有人炒作着控制着方向，整個微博頃刻間掀起了一場更加駭人的腥風血雨。現實中更加是岌岌可危，不知是競争方企業铤而走險，在這種風口浪尖上利用群衆，操控群衆發起抵制活動，還是有心人有意使事情變得更加混亂，有人甚至編造出了勾結國外勢力來搞滲透的謠言來，還傳得頭頭是道。

陸心馬上擔心起林惟故來。她看不到他這幾日，也不知道他發生了些什麽事情，在忙些什麽，就更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再刷新了一下，馬上一個首頁全部都換掉了，新聞的影響力卻在不斷發酵，開始不斷有人出來現身說法，更有業內人士披露卓越公司近年來銷售的所謂低價外貿原單貨，幾乎大部分都為走私貨，服飾有許多是死人和太平間扒來的衣服當外貿原單，化妝品更是疑與國外品牌勾結，不達标食品化妝品等流入，不斷有人爆出重金屬含量超标的消息。而卓森這個號稱國內最安全最具潛力的外貿公司，作為承運方，跟卓越又是兄弟公司，肯定難辭其咎。

新聞裏的言之鑿鑿，讓群衆的口徑被一致牽引到抨擊和謾罵抵制上來。陸心往下翻着，終于連提醒自己不要激動不要沖動都做不到。

卓森公司內部工作人員墜樓身亡的事件此時也被頂了上來，陸心看到新聞裏那個圖片上，昔日輝煌氣派的卓森大樓此刻被圍堵得水洩不通，不斷有人拉着橫幅寫着大字在其間，格外紮眼，她看得有些觸目驚心。

與此同時，她的手機也開始不斷震動，陸心戳進去，才發現私信和她的此刻早已瘋魔。

也對，公衆眼中她可是剛剛被頂下線的女主角，她是林惟故的妻子，剛剛一場大風波下裝死躲了過去，此刻他們怎麽可能放過她。

陸心想着，自己此刻一定要冷靜。這些已經不管她的事了，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她不可以沖動不可以不顧後果，她強忍着不去看屏幕，戳着返回鍵去退出，最後一個還是沒忍住，往首頁熱搜那裏看了一眼，那裏，不知道是誰把林惟故之前回答記者問的那個小視頻頂了上來，陸心看着他的動作和熟悉的眉眼，腦子裏突然冒出他沉穩篤定地說的那句話來時的樣子：“我相信我的太太。”

林惟故，林惟故！

他可千萬不要有事！

陸心來不及再思考任何，她抄起身後的外套，起身就匆匆往樓下，跟着就沖到了新聞第一線。

現在的輿論的封魔程度，很明顯就是有人在帶節奏，她作為媒體人，不能讓任何一個企業或者各人忍受這樣的不白，讓真相被湮沒于群衆眼前。

她怎麽也不願承認，心底裏那份被牽起的擔心和放不下，才是驅使她一步步靠近那個火源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