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 43 (5)
身體起伏的弧度小得幾乎看不出來。司音只好點頭,問︰“韓征呢?”
方琴說︰“不知道啊,剛剛還在的,這會兒可能出去轉轉了吧。他這段日子很辛苦的,又要忙工作又要忙小途,看到他頭發了嗎,居然白了那麽多。”
司音将他衣服挽在手裏,說︰“我也出去轉轉。”
她在過道盡頭看見韓征。
窗戶開着,冷風習習而入,他頭發因此淩亂。那一張英俊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嘴裏咬着一根雪白的煙卷,始終沒有點燃。
司音将衣服蓋在他肩頭,男人因而發覺來人,扭頭一見是她,立刻笑了一笑。
司音指着離這不遠處一面牆上的标志,說︰“這地方可不許抽煙啊。”
韓征将嘴裏的煙卷摘下來,在她面前一晃,說︰“我知道呢,所以一直就只含着,沒準備點着啊。”
司音點頭,說︰“你要是真想抽煙,找個吸煙室好了。”
韓征将煙扔進一邊垃圾桶裏,說︰“還以為你要勸我不抽呢,哪有你這樣的,知道吸煙有害健康,還總是慫恿人做點壞事。”
司音一笑沒有回應,見他将外套脫了下來,重新穿到她的身上,想說不要,他說︰“穿着吧,天挺涼的,別把自己折騰感冒了。”
日夜溫差大,這個點已經很涼,司音一件薄薄的打底扛不住無孔不入的寒風,于是沒再矯情,兩手鑽進袖子裏,又掩了一掩前襟。
韓征垂着眼楮将她上下打量,不多會兒便笑起來,她挑眉不解,他說︰“你這樣子挺滑稽的。”
司音也朝他笑,說︰“醜吧?”
韓征點頭︰“不過保暖。”
他說着兩手滑過她細軟烏黑的頭發,手指帶着一分暖意,沿着她發跡一路滑至耳後,在她要避開的時候,将她壓在外套裏的長發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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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兩只手便擱在她肩上,一張臉又流露出那樣教人難以自拔的神情,一雙烏漆漆的眼楮裏亮着一簇光,這其中是她,也只有她。
司音卻被刺了一下般,往後退了一步,沒話找話地問︰“沈珏……你送她回家了?”
她看不到韓征表情,只聽到他平靜的聲音,道︰“只是送她下的樓,她家裏人過來接的她。”
随即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再開口的時候,又不約而同喊彼此的名字。
司音尴尬而笑,說︰“你有什麽話,就先說吧。”
韓征遵循女士優先,也要她先說︰“你呢,是想跟我說點什麽?”
司音一會看他,一會看窗外,鮮見的手足無措,不知從而說起,最後還是韓征點破,問︰“是不是想跟我談談昨晚的事?”
司音咬咬牙,點頭。
韓征始終看着她,臉上是淡淡的笑容,一只手又按上她肩膀,将她一縷長發繞在手指上玩。
他說︰“司音,昨晚我喝醉了——”
司音立刻接茬,道︰“我知道你喝醉了,所以昨晚的事情……咱們就當沒發生過吧。”
韓征臉色即刻一沉︰“嗯?”
司音反而坦然起來,說︰“以後誰也不要再提,就只是一個意外。”
“意外?”韓征重複︰“你覺得那是一個意外?”
司音點頭。
韓征像是聽見什麽好玩的事情,起先在腦海裏回味一下,繼而慢慢悠悠地笑起來,一邊搖頭,一邊來回踱步。
司音看着他此番表現,卻不知道他剛剛要說的是什麽了。
韓征終于停在她面前,晃着她肩膀說︰“司音,司音,我沒聽錯吧?什麽叫一個意外,什麽叫當沒發生過,是我不懂女人,還是你不懂男人?”
司音攥緊拳頭,渾身打顫。
韓征怒火攻心,氣得額上青筋亂跳,說︰“還是你自己有了好歸宿,恨不得一腳把我踢開?”
司音一臉迷茫,聲音卻尤為尖利︰“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麽!”
韓征幾乎吼出來,道︰“我比誰都清楚我在說什麽,做什麽!反而是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在做什麽嗎?你知不知道你回來這麽久,我一天都沒把心放下來過!
“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像一個風筝,總是在天上飄啊飄啊,我不知道哪一天這線斷了,你就會飛走,再也不回來。我想拿什麽東西墜住你,拼命努力,可總也墜不了。
“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了你,所以這輩子你才要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我。你到底還想跑到哪裏去,到底還想看我多狼狽,你是要把我逼死嗎,看我像小途一樣你才會覺得開心嗎?”
司音嗫嚅着嘴唇,卻是長時間的失聲。他一把将她推開,一拳拳地往牆上砸,直到雪白的牆面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司音一把抱住他,不管不顧地大喊︰“韓征,你還要我怎麽做,你要我怎麽做!”
漫天都是有關于你的八卦,你和沈珏出雙入對,默認她是你的女朋友。她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借你撐腰要她離我遠一點……韓征,你還要我怎麽做?
我又能怎麽做?
韓征用一雙流血的手反抱住她,說︰“司音,不鬧了,我們再也不鬧了好嗎?其實,我跟她……”
過道裏一陣狂亂的呼喊聲。
方琴沖出門外,朝着對面的人道︰“阿征,阿征你快過來,小途,小途……”
韓征一怔,僵直的身體最先被司音感知,随即緊貼的溫暖稍縱即逝,他飛也似地奔跑而去。
病房裏已經亂了套。
司音趕來的時候,醫生護士在床邊聚成一團,韓征坐在衆人中央,緊緊靠着他唯一的弟弟韓途。
像是一盞耗盡煤油的燈,總有生命在這一時的這一分走到盡頭。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請節哀”,唯獨韓征伏在韓途身上給他順着氣,說︰“沒事的,小途,沒事的,哥哥會保護你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韓途模樣痛苦,五官糾結,支撐着還想再說點什麽,韓征拿了他的呼吸器,聽見他氣若游絲地緩緩吐出幾個字︰“……哥,我不想死啊……”
方才壓抑的抽泣,這時演化成放聲的痛哭。方琴哭得幾乎暈厥過去,被司音摟在懷裏,而面前,那個無堅不摧樂觀積極的男人終于掉了第一滴淚。
卻還是旁若無人的,不厭其煩的,為韓途順氣,道︰“別說喪氣話啊,小途,哥哥會保護你的。”
直至韓途閉上眼楮,心跳歸零,他仍舊魔障了一般,拍着韓途前胸,一遍遍說︰“哥哥會保護你的,哥哥會保護你的……”
方琴試圖去拖他,靠着他頭道︰“阿征,小途已經走了,你一定要節哀順變啊。”
他像是什麽也沒聽見,搖着頭,說︰“沒有,他剛剛還跟我說話呢,他從小就蔫兒壞,在跟我們開玩笑呢,方姨,你看他是不是在偷笑。”
方琴哭得不能自已,說︰“阿征,小途他……身子都冷了。”
他這才像是回過神來,去摸他的臉,他的脖頸和手臂,喃喃自語道︰“是啊,怎麽這麽冷了,怎麽這麽冷……”
司音站去他身後,他一回頭,早已滿臉是淚,說︰“……原來我誰也保護不了。”
Chapter 55
韓途三天後出殡。生前不算光彩,死後不能大操大辦,告別儀式上謝絕外客,只有幾個家裏人參與。
司音逃不過去,只好穿着一襲黑衣前來吊唁,不過始終站在人群的最後一個,靜靜數着地面縱橫交錯的瓷磚塊數。
為之流淚的已在過去幾天流幹淚水,悲怆的音樂之中,只有方琴細小的嗚咽,之後的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
直至墓地之外跨過火盆,拿過糖果和糕點,所有儀式進行到盡頭。
司音攙扶方琴欲往外走,方琴卻突然環顧一下四周,問︰“阿征呢,阿征怎麽沒有跟過來?”
司音跟着看一圈,他父親先進了車裏,旁邊除了安保再無旁人。方琴着急,說︰“肯定是沒跟過來看,我去找找。”
迎風嗆到一口,她捧胸咳個不停,司音給她拍背順氣,說︰“你就在這兒等着吧,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先上車。”
方琴遲疑︰“那阿征。”
司音說︰“我幫你去找。”
墓地遼闊,軟綿綿的草坪鋪展在腳下,四處有修剪整齊的灌木遮擋,要想找到一個人并不容易。
幸好韓征并未亂走,仍舊守在韓途的墓前,此刻蹲着身子坐在一邊石階上,将被風吹落的鮮花細細拾起來聚到一起。
她加重腳步,慢慢走近兩步,終于驚擾到他。他擡着眉梢往外看去一眼,察覺是她,這才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來。
風從山坡上吹拂而來,翠綠的葉片簌簌響起,再翻滾着舒展在他們身上。韓征頭發淩亂,一雙滿是紅血絲的眼楮微眯,視線筆直地落到她的方向。
司音将被風吹起的頭發掖到耳後,剛要喊他,自他身後走出了一個曼妙的身影——沈珏穿着黑色連衣裙,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
“我這邊掃好墓了,正好是在一塊地方,我爸媽特地喊我過來跟外公外婆獻一束花。你呢,道好別了嗎?”
她很自然地抓上韓征的袖口,這才看到站在他不遠處的司音,招着手,聲音清脆道︰“等我們的吧,司音姐,這就來了啊。”
司音別扭地朝沈珏一笑,說︰“走吧,車子都已經停在正門等了。”
沈珏挺高興地答應一聲,抓着他胳膊往前送,說︰“走吧。”身邊人卻是一動不動,順着他僵直的身子往上看,他一雙眼楮灼灼,眼裏卻全然沒有她。
他筆直不打彎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司音,司音亦是無所畏懼地看着他。兩人就像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勝負未分之前誰也不會向誰先低頭。
沈珏徹底成了置身事外的第三人,再多的話語和動作都不過是一場自取其辱。這尴尬場景維持了好一會兒,方才被步履匆匆而來的裴澤所打斷。
司音只覺得肩上一重,随即被人擁入懷裏,裴澤夾着一點洋腔洋調的聲音響在耳邊,大大方方向韓征他們打過招呼,随即問她︰“現在能走了嗎?”
她這才挪開視線,将注意力從韓征身上轉移,随着裴澤的步伐,轉身,向前,她說︰“走吧。”
裴澤︰“你媽媽已經在車裏等我們了。回去還是在外吃飯?随你定好了,我反正是你們的車夫,”
最後的視線迅速一掠,瞥到方才韓征所在的位置,他也已經轉了方向,随着沈珏走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方琴靠在椅背上靜靜地睡着。裴澤于是将車開的平緩,瞥到一邊将胳膊支在窗上的女人,努努嘴說︰“窗子關小點,風大,你媽媽正睡着呢。”
司音于是坐直了,任他将窗子升起來,他問去哪,她想了一想,說︰“回家吧。”
裴澤問︰“不想出去吃飯了?”
司音說︰“累,想先回去睡一覺。”
她态度堅決,不是商量的口吻,裴澤只好調轉方向,往她家的方向開去。
他們一道扶着方琴進到家裏,司音将體力透支的老太太扶上床,送完一杯熱騰騰冒煙的白開水,走到客廳的時候,裴澤站着等她。
司音也給他倒了一杯水,遞過去的時候問︰“最近你一直給莫莉做心理輔導,怎麽樣了,她現在的情況算不算康複了?”
裴澤兩手捧着這杯水,讓溫度沿着掌心的紋路一點點滲進皮膚的肌理。他抿了一口,說︰“還算不錯,但離真正意義上的康複還差了許多。”
司音說︰“你妙手回春,我相信你能治好她。”
裴澤卻對這贊賞一點不感冒,說︰“算了吧,多少年了,我連你的嘴都撬不開,早就沒有信心這種東西了。”
司音說︰“裴醫生,我說過的,我其實一點病都沒有。”
裴澤有口無心︰“是啊,是啊。”
司音将黑漆漆的外套脫了,取了一個衣架晾上陽臺,風從開了半扇的窗口簌簌而入,鑽進衣服裏,很快鼓起一個飽滿的大包。
沒有來由的,司音腦子裏就是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了除夕那天,韓征站在這陽臺上的模樣。
花灰色的羊毛大衣,板正挺括,裏頭是一件薄薄的高領毛衣。那應該是非常暖和的一身打扮,何況屋子裏開着暖氣,他因此臉色微紅。
如果沒有分手,沒有訣別,司音一定可以鑽進他大衣,那身衣服嫌小也沒有任何問題,她可以摟住韓征的腰,他也會用兩只手環住她,緊緊地抱着她。
裴澤不知何時站到她身後,以至于看到她因發呆而木愣愣的一雙眼楮,但臉上恬淡的笑意出賣了她的心情,而這樣發自心底的笑容,不可能是因為他的關系。
裴澤已經将杯子放在了一邊,他說︰“司音,我該走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過因為這微弱但溫暖的陽光催發,總帶着一種別樣的味道。司音心裏顫了顫,說︰“我送你。”
裴澤攔她在玄關,說︰“你不是說要睡覺嗎,去吧,好好地睡一覺,這些天你實在是太累了。”
裴澤靜靜等着,等着她否認,說不用,我還是想送一送你,她卻在他可悲的意料之中停下了腳步,說︰“那好,你路上小心。”
裴澤在門口站了許久,也沒最終決定先邁出哪邊的步子,他于是在女人狐疑的神情裏轉身,忍了又忍,說︰“司音,我挺喜歡你,這件事,你應該知道的吧?”
顯而易見,何況天性奔放的他從沒壓抑過自己的喜好。司音抿了抿唇,想說點什麽,他卻一只手做出個拒絕的手勢,說︰“司音,你聽我說。”
司音點頭︰“你說。”
裴澤說︰“司音,我挺喜歡你的,我知道你心裏放着一個人,也明确拒絕過我的接近,可我一直不想放棄。那是因為你們分開了,你是一個人,而我有信心給你一個美好的未來。可是我沒想到錯了,司音,你也應該沒想到我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
他表情嚴肅,話語有力,讓司音摸不着頭腦,心裏卻隐隐約約知道他要說點什麽。
裴澤果然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跟那位韓翻其實一直就沒有斷過?你不用着急打斷我,你有你的隐情,我也有我的想法。幾天之前,同樣的地方,我看到你深夜外出,從酒吧接走了韓翻。”
司音一驚︰“你跟蹤我?”
裴澤說︰“只是一個結局并不好的意外。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坐上出租車,我擔心你有意外,一直開車跟在你的後面。後來踫見你接走韓翻,我承認,那時候是我動了私心,我想看看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等在他的公寓樓下,告訴自己,如果你能夠下樓,這輩子賴也要賴住你。”
只是結局我們都已知曉。
司音帶着一點羞惱,這情緒太過古怪,不知道是羞多一分,還是惱多一分,又或者只是因為自己悉心隐藏的秘密被人發現,于是帶着被捉後的孤注一擲。
司音咬牙半晌,這才低頭,說︰“對不起,裴澤。”
裴澤卻安然吃下她這句道歉,說︰“司音,你理所當然應該向我道歉,不是因為你跟說謊話,也不是因為你們之間的關系,而是因為你在利用我進行你們之間的游戲。這或許是你們之間的一種調劑,但這對別人、對我來說,是一種羞辱。”
司音無言以對,無論是她和韓征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葛,又或是現在進退兩難的心事。我們不是游戲,至少不會是雙方向的游戲,我對他還有幻想,他對我……在發生了這麽多事之後,他對我還能怎麽樣呢?
裴澤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又冷了一大截,他匆匆而走,離開之前告訴她︰“也許之後我會後悔,可我現在覺得憤怒,司音,你們不能這樣把別人當傻子,你能想起你們在墓地時對視時的樣子嗎?”
一團又一團的亂麻。
司音歇過幾天去看莫莉。
莫莉恢複得很好,端着薯片袋子躺在沙發上看新出電影。見到她來很是不解,詢問她是不是非常悠閑︰“我們這周見過幾次面了?”
司音也覺得自己挺煩,她的工作是階段性的,她在這座城市沒有朋友,她也沒有沉溺其中的愛好,除了圍着方琴和莫莉打轉,她沒有別的事情好做。
她在莫莉對着電視笑過十次的時候,靜悄悄地離開了她家。
春曉幸災樂禍的︰“惹人嫌了吧!”
司音攤手︰“可不是嘛。”
也許上天都垂憐她的無聊,她在這座公寓樓下遇見了站在禁煙标志下靜靜抽煙的男人,安東。
他換了新的跑車,顏色鮮明,漆色油亮,有着夢幻的造型,鯊魚般流暢的線條。坐上去的時候,座椅舒适,一踩油門,聲音轟轟轟地響起來。
司音摸着豪華的內飾感慨,安東幫她系上安全帶,湊近她耳邊問︰“送你去哪,回家,還是哪?”
司音看看手表,說︰“到吃飯的時間了。”
安東咯咯咯地笑起來,說︰“所以,能不能賞臉,讓我請你吃個便飯?”
兩人一拍即合。
地點是在市內最高建築的頂樓,露天餐廳,風不止一次把安東的領帶吹進嘴裏,看他吃過五次布料後,司音終于拉過他袖口,老母雞帶小雞似的走進室內。
他們分別要了一杯咖啡,安東問︰“最近挺無聊的吧?”
司音說︰“還行,你也不忙。”
他們問的都是同一件事,彼此很有默契的相視一笑,良久,安東收起一臉笑,正經下來地說︰“莫莉應該還好吧?”
司音說︰“不錯,能吃能睡,前幾天感冒吃了點藥,今天去的時候一點事都沒有,津津有味地看電影,還生怕我在旁打擾他。”
安東說︰“是她,她一直這麽大大咧咧。”
他甚至笑起來,覺得這答案不意外,可又迷惑自己的這份輕松由何而來,好像她過得好一點就能減輕他犯過的罪惡一般。
一邊,司音始終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半晌,她讷讷道︰“不是,是因為沉冤得雪。”随即又在安東震驚的眼神裏恢複她一貫的樣子,她放下手裏的咖啡,說︰“有點太苦了。”
安東也跟着恢複過來,招來侍應生換成了一杯奶茶。
氣氛終究是冷了下來。
兩個人的會面草草結束,安東買單走人,熱心地送司音回家。一路随意的你來我往,直到車穩穩停下,司音打開車門,安東這才又喊了聲她的名字。
司音停下,借着車裏亮起的燈看他,問還有什麽事,他這才踟蹰着道︰“過兩月就是韓征生日了,怎麽樣,你要不要來?”
司音垂目一想,說︰“是啊,時間過得這麽快。你們有什麽局要攢嗎?”
安東說︰“有啊,怎麽沒有,不過這一年的人可能不多了……哎,司音。”他顯得很是不安,揉了揉頭發,問︰“你聽沒聽到什麽有關于他們家的消息?”
司音立刻把眉皺起來,本能的意識到不會有什麽好事︰“安東,怎麽了?”
Chapter 56
多少年了,韓征生日這天又回到了韓宅,來的人不多,或者說除了鐵瓷的安東,根本沒有外人前來。
往年無事也要來攀親戚的早不知去向,盛極必衰這一亘古不變的規律後,多年門庭若市的韓宅,終于迎來了門可羅雀的蕭條景象。
不過能讓韓征在意的倒不是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而是家裏的那一位大員助陣——多年之後,在他邁入而立之年的時候,韓仲韬又一次出現在了餐桌邊。
這話說的韓仲韬帶着幾分尴尬,問:“有這麽多年了嗎?”
安東在一邊笑,說:“叔,上一次你幫阿征過生日,我還穿着開裆褲呢!”
韓仲韬讪讪。
一餐飯吃完,閑話過幾句後,安東便早早離開。
韓征送他到院子裏,問:“今晚是就住這邊,還是要到你新房那邊去?”
安東白了他一眼,說:“回那邊去。”
“小娥最近在家?”
“嗯。”
“還好吧?”
安東對這話題不大感冒,去看韓征,這小子是一臉的不懷好意。自小争鬥,相處的第一要義就是,你惡心我的話,我一定得加倍惡心回去。
安東于是拍拍他肩,問:“你呢,跟那位小沈還好吧?”
韓征果不其然地擋開他手,說:“去你的。”
安東去掐他瘦得只留皮的臉,嘬尖了嘴說:“喲喲,還生氣了啊。”韓征只差要揍人,他連忙躲開,笑道:“司音旁敲側擊問過我幾次,我可都替你擋過去了。不過這東西玩一次還行,玩得太多,當了真了,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韓征聽得皺了眉,推他一把,說:“我讓你幫我了嘛,你小子添什麽亂啊!”
安東一肚子狗咬呂洞賓的不自在,嘀咕着:“成,以後你們倆的事我一概不管,免得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虧我那次還提醒她過來,白眼狼。”
安東說着抽出根煙,韓征也要了一支,兩人就着安東手裏的火點着了。一團煙霧裏,韓征聲音比他還低,說:“你助攻……她不還是沒過來嘛。”
安東白他一眼,說:“意外,剛說那天她就有任務了,現在還在外地轉悠呢。”
韓征說:“也有可能就只是為了躲我吧。”他拿煙的一只手掐了把太陽穴,嘆息道:“安東,為什麽她讓我這樣身心疲憊呢?”
回去的時候,韓仲韬幫着阿姨收拾碗筷,這雙拿慣鋼筆,批閱文件的手,對這些事情顯然已經生疏。
韓征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只碗從他手裏滑落,摔到地上摔得稀爛。他攔開父親試圖撿起碎片的手,說:“讓阿姨打掃吧,你一把年紀能做什麽?”
韓仲韬很是不愛聽這話,說:“開玩笑我年輕時候是在生産隊做燒餅油條的,我什麽不會……咦,我多大年紀了,你小子口氣不小啊!”
韓征笑着扶他去一邊沙發坐着,韓仲韬聞見他一身的煙味,不由皺眉,問:“又出去偷着抽煙了?”
韓征直搖頭,一臉的不服氣:“我都多大了?”
阿姨為他們端上一杯茶,茶色碧綠,香氣撲鼻,嘗在嘴裏沒有一點苦澀。韓仲韬喝了一口,看着杯子裏根根直立的茶葉,說:“以後大概很難喝到這麽好的茶了。”
韓征表示不屑,說:“又小瞧人了吧,你兒子我這點能力還是有的,你要想喝,随時打電話告訴我,我買給你。”
韓仲韬連連點頭,說:“好,好,不虧,我還有一個好兒子!”兩只黑眼珠子落到他身上,卻是已經換了語氣,問:“阿征,你最近新聞不少啊。”
韓征眉梢一挑,說:“您又聽誰編排我了?”
韓仲韬說:“漫天都是你的緋聞,壓根不用刻意去聽。”
韓征坦然:“說說。”
“你跟小明星瞎來腔?”
“小娥公司的聚會,安東嫌無聊拉上的我。全場除了小娥,都是十八線的小明星,跟她們說禮貌寒暄幾句不算瞎來腔吧?”
“你還送人家禮物。”
“那晚手氣太旺,随便一抽就是特等獎,好像是個什麽首飾,沒打開來具體看,随手給了旁邊一位。早八百年前的事了,現在我連那人是誰都想不起來。”
“那怎麽別人都沒話說,一輪上你,就什麽髒的臭的都潑過來了?”
韓征一臉別有深意的笑,看着坐在對面的父親,欲言又止地說:“爸,這事兒還不是托您老的福嗎?”
誰不知道韓家失勢了呢?
這世上沒有真相會被永遠雪藏,哪怕當事人選擇秘而不宣。韓途的事情為這看似固若金湯的家撕開一道口子,于是牛鬼蛇神,于是妖魔鬼怪,順着這縫隙一擁而入。
韓仲韬一生實幹,唯一的污點是動用一切力量救他的小兒子。遲來的處分看似力度平平,實則給了他致命一擊。追責的程序也已經開始啓動,拔起蘿蔔帶出泥,還有多少考驗在等着他?
時也,命也……怨不了別人,還不就是自作自受。
韓仲韬慢慢悠悠地又押了一口茶,問:“那沈家的那位小姐呢?你們倆是不是在一起了?”
韓征表情不變,說:“看你怎麽界定在一起了,如果是談戀愛才叫在一起,那我跟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如果是有肌膚之親就算在一起,那我糊裏糊塗下親過她一次,她因為這個倒是一直跟着我。”
韓仲韬将杯子往旁邊一放,說:“胡鬧,剛剛還說你沒瞎來腔的,你這不叫瞎來腔叫什麽?現在是多事之秋,她也不是等閑之輩,不管是為她還是為你,你都該趁早跟人說清楚去!”
韓征一本正經:“說過好幾次了,就是她挺執着。”
父子相對,都是長籲短嘆。韓仲韬一腔怒火,在看到韓征瘦削的臉,夾雜着白發的鬓角,又聯想到去世不久的小兒子後,漸漸煙消雲散。
他問:“阿征,你是不是還想着司音那丫頭?”
一語切中韓征心事,他又是肯定又是矛盾,煩躁裏站起身來,說:“困了,我去睡了。”
韓仲韬喊住他,說:“不然找個時間,我親自去跟她道個歉。”
韓征站了半晌,最後還是搖頭,說:“算了,如果她執意不想回來,是沒有人能找回她的。”
***
晚上,韓征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百無聊賴,抓着手機從短信中未讀的第一條往下翻,往年擠得裝不下的信箱,這一天是過分安靜的,最關懷他的是不屈不撓的營業廳提醒。
尊敬的客戶,您的流量,您的話費,您的通話……
韓征睜大眼睛看着黑暗籠罩下的天花板,始終在等。
手機這時候震了一震,韓征立刻一個鯉魚打滾坐起來,翻出來一看卻是安東的,他報平安,說是已經到了,讓他不要擔心。
韓征看看時間,問他是不是步行回去,否則哪裏的豪宅需要開一個小時才到。安東嘿嘿支吾一句,不用說就知道,他還在外面流浪。
他想到前段日子遇見艾小娥,她妝容精致得體,那被粉重重遮蓋的臉上卻依舊流淌着某種叫不滿的情緒。他還沒問,她便絮絮地說開來。
安東是不怎麽回家的,但他也恪守一個有婚約在身的男人的本分,從不沾花惹草,至少不讓她知道。幸好她也工作繁忙,并不怎麽着家。
前一刻還是帶着深閨怨婦的憂傷,有人過來敬酒,她又笑着拉過一邊的未婚夫,體貼地向人誇獎,他對我是很好的。
韓征在一旁看着,像是看到身邊大多數人的生活,外表華麗光鮮,脫下這層大袍子,蛀掉的皮底子裏爬滿了虱子。
婚姻于他們是什麽,愛情于他們又是什麽,起初的一兩點掙紮,習慣之後便覺得存在即合理起來,他們擅長于自我麻痹,自我催眠。
……他也要跟他們一樣?
一個電話拉他回現實。
這次不是安東,不是小娥,甚至也不是酷愛半夜宣布任務的翻譯室,屏幕上明明白白寫着兩個字。
韓征立刻接聽,說:“司音?”
司音那頭靜悄悄的,她聲音裏帶着一點稠,像初秋剛落的霧氣,迷蒙而動人,說:“是我,司音,你睡了嗎?”
這問題很是多此一舉,韓征說:“還沒啊,這不是在等你電話嗎?”
毫無預兆的,司音那邊哄得一聲笑鬧起來,拍桌子的聲音,敲酒瓶的聲音,還有人吹着口哨,喊:“司音!司音!”
司音捂着話筒,噪音便小了點,很長時間沒人說話,直到她推門出去,世界又回到他們兩。她很是抱歉:“對不起啊,打電話是為了跟你說生日快樂來着。”
韓征從床上起來,赤腳走到落地窗邊,一邊吹着涼風,一邊道:“謝謝你啊,司音,挺小的一件事,難為你還記得。”
這淡淡的諷刺,隔着電話,司音都仿佛能看見他挑着眉,眼中是深沉的戲谑。
又是很長時間的無人說話。
司音站得兩腳有些發麻,想說沒事就挂了,他好像察覺了她的起興一般,趕在前面問:“很久沒聽到你消息了。”
司音如實說:“是啊,跟着大部隊出來采風,走了挺多地方,有些挺偏僻的,手機都沒有信號。”
韓征說:“哦,明白了,原來不是故意不聯系我啊。”
“……”司音說:“是我怕你會不想理我。”
夜色深沉。
人是伴光而出的動物,晝出夜伏是祖先留下的習慣,因而無論白日裏有怎樣的跋扈,夜晚冷下的時間裏,總是有無可奈何的幾分脆弱。
司音靠牆而站,後腦抵住冰涼的水泥面,白天說不出的話,現在就像自己長了腳,說出來的時候連她自己都驚訝。
韓征亦是怔了怔,片刻,說:“怎麽會呢,我是永遠都不可能不理你的。在我這兒,許多事過去就是過去了,你呢,司音,過去的事讓它過去了嗎?”
司音向着話筒,無聲地笑了笑。
韓征又說:“司音,你什麽時候回來,找個時間給我,咱們出來聊一聊好嗎?有些事情,有些話,電話裏很難說清楚,非要面對面地跟你說才行。”
司音想了一想,說:“好啊,我沒幾天就能回去,到時候我給你電話。”
韓征說:“好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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