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選弟子?”傅承钰坐在上方,皺眉翻動着手裏的文書。

下面站着一個仙人,聽出他話裏的煩躁,道:“正弘仙尊說,其他高階仙人包括他自己都選了新弟子,您沒有道理不挑個新弟子。”

傅承钰冷笑一身,把文書扔了回去:“我是來幫他管理仙界的,不是來找弟子的!”

仙人彎腰去撿文書,面上閃過一絲憤懑。

此人正是桑夷。

本來那次打架之後桑夷就再不敢招惹傅承钰,現在傅承钰被封了仙尊,一天到晚沒事幹就是在修煉,修為突飛猛進,兩人就根本是雲泥之別了。

自從江則潋隕滅,玄汜宗的所有人都感覺得出傅承钰整個人都變了。

往昔還有禮節性微笑的他已經不茍言笑,往昔還有場面話客氣客氣的他已經态度強硬,他一個人住在白璧峰,連阮真都不許住在那裏。

倘若不是阮真跑到南海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質問他是不是忘了江則潋的遺言“好好過”,恐怕毓華仙尊這個人,也要沒了。

阮真告訴傅承钰,江則潋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她說她一直記得傅承钰小時候說的“修仙是為了匡扶正道,讓天下人幸福”。阮真當着栗楓的面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你一直這樣頹着像什麽樣子!自責了多少年你自責夠了沒有!自責她能活過來麽!你會不會往前看,你既然對鐘離冶的治理手段有諸多不滿,你就去改變啊!鐘離冶又沒有攔着你!師父喜歡的,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傅承钰!一個一心向死的懦夫!”

傅承钰在南海默然良久。

栗楓抱着箜篌,嘆了一口氣:“人不在了,我才覺得有些事情回頭看來實在是十分可笑而不值得,只可惜當年自己看不透。我不會給你彈夢魇曲,但我另外給你彈一首曲子吧,我知道她很喜歡這首曲子。”

那個時候她還在梨園,小公主最喜歡偷偷點一些禁曲,包括這支《憶秦娥》。

她指下撥弦,輕聲哼唱起來。

——燒燈節,朝京道上風和雪。風和雪,江山如舊,朝京人絕。

——百年短短興亡別,與君猶對當時月。當時月,照人燭淚,照人梅發。

傅承钰聞曲悲恸,卻無淚可流。

“你走吧。”栗楓收了箜篌,說道。

那之後傅承钰便回到了莽荒辦事。

桑夷忍住心中的怒氣,說:“那您請自己跟他說明白,我不過是個傳話的。”

“桑夷。”傅承钰突然叫住他,“你師父在哪裏?”

桑夷的師父廣宇是江則潋故交,洗髓之後獲封平明真人。

桑夷斜斜勾了勾唇角:“他麽,不還在下界跑腿呢麽?怎麽,他最近沒有傳信給您?”

傅承钰既然要處理事務,就沒有那麽多時間去尋找江則潋轉世的下落。廣宇覺得自己在新仙界也無事可幹,與其緬懷故人,倒不如做點實事,便幫傅承钰下界尋人去了。

人海茫茫,連她是否投胎都不曉得,又從何找起。

百年過去,她的一點音訊也沒有。

“我知道了。”

桑夷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了。

跨出門,走下臺階,他看見守在外面猶豫不決的雲姿。

“榮——芳——真——人——”桑夷拖長了音調叫她。

雲姿蹙眉:“怎麽?”

“又來找毓——華——仙——尊——啊?”

“關你何事。”

桑夷眯了眼道:“誰還看不出你那份心思,你收着吧,他還惦記着他那師父呢。”

“桑夷,我看你是洗髓還洗得不夠。”傅承钰忽然出現在門口,站在臺階之上俯視着他,“這麽多年,你還是沒有改。”

桑夷臉色一白,匆匆走掉了。

雲姿擡起頭看着傅承钰一步步走下來,低聲道:“仙尊。”

“你找我?”

“我來問一下今晚的群宴,仙尊是否參加。”

“不參加。”

雲姿低低應了一聲“哦”。

傅承钰走出幾步,忽而頓住腳步,輕聲道:“不要等我了,雲姿。”

雲姿愣在原地,直到他消失在視野中,終于忍不住嗚咽起來。

身後緩步走來一個人,遞給她一張帕子。

雲姿擡眼,看見了阮真。

阮真說:“不要哭了。我們都看得出來你喜歡他,可是——你太低估他對師父的情意了。有些場景,你沒有見過,你就無法想象。聽我一句勸,放手吧,雲姐姐,你已經蹉跎了百年。”

她沒有說,傅承钰不辦事的時候,不是在一個人修煉,就是在尋找江則潋。

這天晚上,傅承钰下了界。

人間依舊彩繡輝煌,笙歌曼舞,但再熱鬧也壓不住秋露深重。他披着披風,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

長街燈火明亮,人人歡聲笑語。

他穿過人流,穿過燈市,像是穿過百年的風月。

長街盡頭有一顆老樹,矮而粗,枝繁葉茂,在深秋也依然蔥郁着。

他擡起頭,透過枝葉,看見了被分割開的上弦月。

彎彎的,亮亮的,像是女孩兒的笑着的眼睛。

也許是周圍無人,他穿着深青色的鬥篷太容易淹沒在夜色中,他只覺身後一陣匆匆腳步聲,剛一回頭便被人撞了個滿懷。

小小一個人,大紅的衣服,剛到他胸口。

那人驚慌地說:“對不起。”回頭又看了一眼,趁傅承钰還在愣神,往他手裏塞了一塊碎銀:“待會有人來問,你說我往右邊跑了。”

傅承钰一把要去抓住她,她卻如一尾靈活的游魚避開,藏入了左邊的樹叢裏。

傅承钰剛走一步,便跑來六七個家丁模樣的人,氣喘籲籲地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姑娘?穿的紅衣服。”

他攥緊了手裏的銀子:“……往右邊去了。”

那群家丁不疑有他,往右邊追去了。

傅承钰冷眼看着他們不見,道:“出來。”

紅衣服的姑娘悄悄探了個腦袋,确認沒人後才鑽出了樹叢:“謝謝你啊。”說着提着裙子又要跑。

傅承钰哪裏會讓她走,一把拽過她的手腕,把她壓在樹幹上。

天上的月光和遠處的燈火一起亮着,他捏住她的下巴,手指摸過她的眉,摸過她的眼,最後在她的嘴唇停下。

姑娘奮力地踢他:“你幹什麽!”

他抵住她的腿,沉默許久突然笑了一聲:“你多大了?”

“你有病啊!”那姑娘死活掙不開,色厲內荏,“你再不放手我喊人了!”

“你喊吧,最好把剛才走的那撥人再喊回來。”他手指按上她眉心多出來的一顆小痣。

那姑娘張嘴就要咬他。

“她在那裏!”那群家丁還有點腦子,又追了回來。

那姑娘驚恐回頭,對傅承钰怒斥道:“你放手啊啊啊!”

傅承钰眉眼一厲,只是微微側了頭,眼神淩厲地掃過那群人,他們便仿佛被一道無形屏障擋在了外面,無論如何也過不來。

姑娘驚呆在那裏,都忘了掙紮。

家丁們面面相觑,心知是遇上了高人,只好動口不動手:“這位爺,她是我們府上逃婚的新娘,家務事,您就別多管了吧。”

傅承钰手指覆上她鮮豔的紅唇,目光滑過她被精心打扮過的眉眼與紅裙,冷笑一聲:“逃婚的新娘?”

那姑娘陡然反應過來,審時度勢地痛哭流涕:“這位爺,我是良家女孩兒,只是家裏爹娘早死,他們府的老爺都五十了,克死了一大堆老婆,硬是要娶我過門,我叔嫂薄情把我賣了,可我昨天才及笄,我不想嫁給他呀!您幫幫我,幫幫我!”

家丁急道:“你這是什麽話!彩禮都收了哪有不嫁的道理!”

“我呸!你們一群黑心腸的,蛇鼠一窩,收錢的是我叔嫂又不是我!”

家丁見傅承钰表情莫測,道:“這位爺,我們家高老爺,認得修仙的人!您惹不起,快放人吧,我們也好交代!”

那姑娘一邊對他們怒目而視,一邊在風中打了個噴嚏。

“惹不起?”傅承钰解下披風,給姑娘披上,慢條斯理地給她系上,“那你倒是說說,他認得誰?”

家丁想着要震懾一下人,便吹得天花亂墜:“是鼎鼎有名的沉颍仙人!這名號若是放仙門中一說,沒有誰不敬佩的!”

傅承钰給她系完披風,聞言嗤地笑了出來:“沉颍仙人?桑夷?”

他一轉身,手心一翻,家丁們紛紛哀嚎着倒下,他聲色俱厲道:“告訴你們家老爺,他認得個小小仙人,真當自己攀上高枝了,連人都敢随便強娶!”

姑娘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呆呆地看着傅承钰。

傅承钰抱住她嬌小玲珑的身子,說道:“走了。”說罷便禦風而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家丁們瞪大了眼睛,從彼此的臉上讀出了驚懼:高家攤上大事兒了。

姑娘被他抱在懷裏,眼睜睜地看着地面離自己越來越遠,差一點哭出來:“你放我下去!”

“放你下去就摔死了。”他作勢松了一下手。

姑娘立刻就抓住了他的領子:“不要!”

他看着她緊張的樣子,突然心情大好。

“你昨天剛及笄?”

“嗯……”她還在往地面瞟,只是已經看不到人煙了,到處都是野草野樹,不由又慌起來,“你是什麽人?妖怪嗎?你要帶我去哪裏?”

“我是神仙啊。”他嘆了口氣,“你想去哪裏我就可以帶你去哪裏。”

“我才不信,我們又不認識,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橫眉怒目。

傅承钰帶着她穩穩當當落到草地裏。

她一落地就立刻後退三步,捂着胸口警惕地看着他:“荒郊野嶺的,你想幹什麽?”

“是我救了你啊,你就是這麽對我的?”傅承钰目光掃過她的頭發,只見她的頭發本來應當是盤好的,逃跑途中散了,顯得十分滑稽。沒有一點發飾,大約是為了逃跑方便自己給摘了。

姑娘轉了轉眼珠:“你是救了我沒錯,可這不代表你不是壞人啊,我管你是神仙還是妖怪,反正你對我态度這麽奇怪,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傅承钰低笑一聲,原來她也會這麽可愛。

她什麽都不記得,不過沒關系,上天讓他恰好找到了逃婚的她,他就不會放手。

“你叫什麽名字?”

“不告訴你,哼。”

“你這麽不信任我,那我便走了。”他伸出一只手來。

她狐疑地看着他:“幹嘛?”

“披風還我。”

“我……你……小氣鬼。”她氣得不行,卻還是低頭去解披風上的結。

“你接下來要幹什麽?”他問。

“關你什麽事。”她悶悶地把披風甩給他。

“是不關我的事,那我走了。”傅承钰把披風給自己披上,“這方圓幾裏都沒人,也不知道有沒有狼蟲虎豹,你當心點。”

姑娘咬着嘴唇四下望望,周圍都是黑黢黢的樹木,顯得非常可怖。

她攥着裙子一角,跺了跺腳:“你,你給我回來!”

傅承钰側身望着她。

“你,你先把我帶到有人煙的地方去啊。”

“哦?去那裏做什麽。你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孤零零一個人,能幹什麽?”

她咬唇不說話。

她其實只是不甘心就這麽被賣給一個糟老頭子做繼室,但未來究竟何去何從,她還沒有認真想好。

傅承钰在她面前蹲下,微笑道:“我真的是神仙,你有沒有興趣,同我去修仙?”

她睜大了雙眼。

眼尾的紅妝還未褪,顯得她有一種故作成熟的青澀妩媚感。

傅承钰強忍住內心的沖動,告訴自己,不能吓着她,要慢慢來。他像是一個哄騙小孩的人販子:“修仙很好,可以上天可以入地,你這麽聰明,會很厲害,誰也不敢欺負你。你想清楚,你在人間走投無路,随我去修仙是你最好的選擇。”

“可是……可是……”她眼神躲閃,“我根本不認識你呀。”

“我不是壞人,你若是繼續待在人間,也總是要賭一個人的好壞的,現在你可以大膽賭一次。”他蠱惑般地說,雙瞳裏映着月色,“我們現在認識一下好不好,我叫傅承钰,你呢?”

她把手背在身後,猶豫良久,才道:“我叫……我不喜歡那個名字!”

傅承钰愣了一下:“為什麽?”

她鼓了鼓嘴,顯出十分委屈的模樣:“我爹娘沒文化,我跟着街口的秀才學了幾個字,覺得他們起的名字一點也不好聽。如果跟你去修仙,被那些神仙叫這個名字,實在很不好。”

傅承钰露出微微的笑意:“那麽,既然要入仙門,我重新給你起個名字好不好?”

“你說來聽聽。”

“江則潋。”他輕聲說,舌尖仿佛淌過一片糖水,“叫江則潋,好不好?”

她躊躇了一下:“聽起來不錯,可是有什麽含義嗎?還有那幾個字,我恐怕不太會寫。”

“你覺得好聽就行。含義我今後會告訴你,至于寫字……”他悶笑一聲,想不到如今她還是個文盲,“我可以慢慢教你。我只收你一個弟子,有很多時間可以陪你。也不會有人來嘲笑你。”

她揉了揉頭發:“可是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幫我啊?”

“緣分吧。修仙之人,最相信緣分了。”

她看着傅承钰溫柔的笑意,一時間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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