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乞丐

那個小叫花子蹲坐在那裏,借着月光,正在牆角寫寫畫畫。許是心有靈犀,他此時突然擡起頭來看向了巷口,露出沾滿黑灰、頗為肮髒的一張臉。

看着那熟悉的輪廓,司馬茹一顆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瞧着還有一段距離,司馬茹當機立斷,馬上抖落自己頭上的發簪。待聽到發簪落地的清脆聲音後,她顫動着聲音喊了一句:“我的發簪!”

馬車夫聞聲馬上勒住缰繩,馬兒長嘯着慢慢停下。

此時馬車已經滑出了一段距離,遠遠地那赤金攢珠的發簪格外醒目明亮,小乞丐慢慢起身,愣怔着想要上前。

這若是被人撿了去可怎麽得了?車內的桂蘭、軒香見狀急得不行,忙收好那梅花圖,想要下車去撿那發簪。

司馬茹猛地一回首,将她倆一把拉住,輕輕搖了搖頭。

她很篤定,小乞丐一定會來還那發簪的。

桂蘭和軒香有些不解,軒香開口想要詢問,但桂蘭是個心思細膩的,見司馬茹神色鄭重似有深意,便伸手拉住了軒香,乖乖候在車裏。

小乞丐撿起發簪慢慢走近,看到馬車這樣華麗,似乎猶豫着不敢上前。司馬茹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個身影,雖然明知不應該太莽撞,但眼中卻猛地溢出了淚水,沿着眼角一滴一滴落了下來。

他纖長的身影如此瘦削,淩亂的發絲匍匐在肩上,灼灼雙眼耀如明星,俨然是和記憶中一般無二的模樣。那雙臂膀,曾無數次将司馬茹摟抱在懷裏;雙唇也曾在她耳邊說過許多安慰的話語;那雙手更是曾摩挲着她的手心,許下今生與來世。

而這一世,她如約來了,并未違背曾經銘刻在心裏的誓言。此刻心中澎湃如風雨交加的湖面,那波瀾壯闊攪亂了他在心中的倒影,恍然如一夢的隔世不可言說,唯一能抓住的便是面前的這一刻。

只是此時,無論心中再怎麽激動也好,也不能在此時表露出來。

司馬茹強忍着心中的悸動,伸手拂去了眼角的淚痕。她想了想,匆忙尋了個能掩飾她淚水的主意,勉強嗚咽着說:“那發簪、發簪乃是爹爹所贈,絕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面前的少女有着如滿月一般精致的容貌,小乞丐一時間看得呆了。

那少女滿頭珠翠,丁香色羅裙在月色下華光燦燦,顯然是個出自貴胄之家的女子。此刻她那巴掌大的小臉面露愁容,豆大的淚珠從盈盈水眸中緩緩溢出,柳葉般纖柔的細眉微皺,看起來實在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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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個男人,便不忍心看她落淚。小乞丐看着自己肮髒的手猶豫了片刻,緩緩挪到車旁,将發簪遞了過去。

軒香見狀,大概是覺得不該讓小姐親手接那發簪,便挪到車旁伸手要去接。誰知司馬茹竟動手撥開車簾,從窗子裏探出半個身子,親手接過了那發簪。

小乞丐沒想到她竟然會親自來接,一見那盈盈素手,不禁吃了一驚,臉上頓時浮上一絲羞赫之色,撒了手往後退了一步。那尚未握緊的發簪便“當啷”一聲,再次落在了地上。

見此情形,小乞丐擡起眼眸,有些惶恐不安地看着司馬茹,那一雙澄澈的眸子就這樣看向了她。

若說起這個小乞丐身上什麽地方最為幹淨,那就要數這雙瑩潤如清泉的雙眼了。那雙眼睛,在月華籠罩下清波蕩漾,漆黑瞳仁如星如墨,一眼望去,仿佛就能看到他心底一般。

看着那眼睛,司馬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弦如同被微風撥動一般,輕輕奏響了一支悠然的曲子。她恍然想起了前世,想起了那些過往曾經。

其實她的亭哥哥長得是極為好看的。只是因為在街頭乞讨,容貌出衆頗為不便,這才将臉塗成了這般模樣。司馬茹還記得,她的亭哥哥也曾經将她的臉塗成那樣。當時的司馬茹還滿心不情願,兩人胡鬧了一番……

如今再想起那些往事,款款情愫就這樣萦繞在她的心頭,化成涓涓流水一般的溫情。

司馬茹沒有動,就這樣不錯眼珠的看着他,看得他臉上通紅的顏色隔着臉上的污穢透了出來。司馬茹聽着自己胸前清晰有力的心跳聲,她深吸一口氣,強忍着呼喚他名字的沖動,勉強鎮定地說道:“這位義士,我的發簪……”

小乞丐愣怔了一下,再次俯身下去,撿起了那根發簪。他握住較細的那端,小心地遞給了司馬茹。

司馬茹接過了那發簪,纖細手指凝白似雪,指尖的蔻丹在星光月華之下,泛着一絲淡淡的豔色。

小乞丐看着那只美麗而高貴的手,突然有了身處夢境之中的錯覺,整個人不由得恍然呆愣在那裏。

“義士,”司馬茹接過那發簪,也不計較那發簪被乞丐拿過會不會有些污穢,徑直插在自己發鬓之上,含淚看着小乞丐問道,“敢問義士名姓?”

小乞丐愣了一刻方才答道:“我、我叫趙亭……”

“原來是趙義士……”司馬茹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珠,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說道,“多謝義士……”

趙亭頓了頓,搖了搖頭說:“這點舉手之勞,何必言謝。”

“雖是舉手之勞,但道理卻不是如此。”司馬茹微微搖頭,看着趙亭說道,“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更何況你我萍水相逢,也算得上緣分。不如我給你十兩黃金以作酬謝如何?”

聽司馬茹這般說,馬車內的兩個丫鬟桂蘭和軒香全都愣住了!她們本次來赴這群芳會,并未帶幾多銀兩。十兩銀子都拿不出,更何況十兩黃金?

桂蘭想要出言提醒一句,卻見司馬茹神情認真,一副全不擔憂的模樣。察覺到桂蘭的異動,她微微回眸看了一眼,擺手止住桂蘭的動作。

桂蘭覺得有些古怪,但也不便再開言,便拉着軒香繼續坐在車內。

趙亭聽了也是一驚,只是他趕忙搖頭說道:“不可不可,不過是點滴恩惠,怎麽用得上這般厚謝?”

“怎麽不可?”司馬茹說,“你如今流落街頭,衣食無着,這十兩黃金,可助你安家樂業。如何不可?”

趙亭嘆了口氣,揚首瞧着司馬茹說道:“不過是為小姐撿拾了一根發簪,若是收了這十兩黃金,這事情豈不就變了一番味道?這金子,我是斷斷不能收的。”

聽趙亭這樣說,車內兩個丫鬟俱都萬分驚訝。這乞丐瞧着倒的确有幾分不同,十兩金子都不動心?

司馬茹知道,以亭哥哥的心性,是一定會如此的。她看着他,突然高聲肅然說道:“你既然乞讨為生,亦是仰他人施舍過活。他人所賜一粥一飯,與我所贈十兩黃金何如?你既然不肯收我這十兩黃金,又怎能以街頭乞讨為生?難道你就不覺得羞恥嗎?”

趙亭猛地愣住在那裏,面上流露出一絲愧色。

自他流落街頭以來,他早記不清自己是什麽年歲,但大約也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被這樣一個年齡相仿的少女如此說,他感到自己的臉頰頓時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以義士的年歲,不過少年。”司馬茹揚聲說道,“就算不願與人為仆、寄居人下,也不可荒廢了歲月,虛度了光陰……更何況看你的樣子,并不像是個粗鄙之人,為何竟這樣不思進取呢?”

是的……這些話上輩子她也和亭哥哥說過,他們也那樣計劃着結束奔波流離的生活,謀一片天空出來。只是天不遂人願,到最後只得攜手共赴黃泉……

這輩子,她要驚醒他!她要現在說給他聽,讓他記在心裏。她相信他會做到,畢竟,他是這麽聰慧的一個人……

這樣說着,司馬茹眼角便又濕潤起來,她不想看趙亭看出她心中的激蕩,便深深一嘆。

“我、我實在慚愧……”趙亭看着少女長嘆一聲,仿佛覺得剎那間痛到心裏,慚愧之餘,他便也鼓起勇氣說道,“小姐之言,我一定記在心裏。再不會乞讨為生了……”

司馬茹微微點了點頭,看了看逐漸西移的月亮,又長嘆一聲,眷戀不舍地看了趙亭一言,素手輕輕拉起了車簾。

她不道別,反正還會重逢的,一定會的。

馬車緩緩行進,趙亭怔怔看着車子離去的方向,恍然覺得如同一場夢境。只是當他握緊自己的手心,感受到手心突然湧上的溫度時,他這才恍然驚醒過來。

明天,再不能如此混沌度日。明天,換一個活法罷……

而司馬茹,一行淚沿着臉頰慢慢落下。她将發簪拔下,放在手心僅僅攥着,身子止不住地微微發顫。

一旁的桂蘭和軒香見狀,實在猜不透司馬茹心中所想。只當她看到貧苦之人心生感慨,倒也無從安慰。

她們不知道,今晚司馬茹下定了怎樣的決心,心中又升起了怎樣的希望!

蒙上天不棄,這輩子到底還是遇到了他!司馬茹早就一定決定,這輩子如果還能夠遇見他、還能夠找到他,那麽這次,司馬茹一定不會放手!

一定要與他白頭偕老,再續姻緣!

司馬茹的馬車接近子時才到了相府,那時候司馬蓮的車子已經回來多時。司馬铎聽說寶貝女兒尚未回來,心裏擔心她出了事,便執意命人點起燈來,在門前候着她。

等司馬茹的馬車出現在衆人視線裏,司馬铎這才松了口氣。

按理說這馬車是得開入外院,再換上轎子擡進去的。只是司馬铎急切,便親自掀開車簾,向裏頭張望着。

“爹爹。”司馬茹見爹爹候着自己,不由得慶幸方才淚痕已幹,忙解釋道,“路上女兒有些颠簸不适,便命馬車慢些行走,這才延誤了時候。”

“你這孩子,也不早托人回來報一聲。”見女兒着實疲憊,司馬铎也不舍得再問,便趕忙說道,“還不快回去歇息,免得勞碌着了。”

“是,爹爹。”司馬茹今晚見着了趙亭,此時心亂如麻,便點頭答應了。

當下司馬茹便回了芳華苑歇息下來。吹了燈、上了榻,司馬茹心裏還是有些激動難安。只是細想起來,她心裏難免擔憂。

只是司馬茹沒有想到,今晚這事到底還是傳揚開來,勾起一番風波,反倒助了她一臂之力。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放心,他不會一直是小乞丐的,而且以前也不是小乞丐,有獨特的身世……

現在這情況,肯定不會寫個屌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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