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撈好處
秀春在家等了兩天,也沒等來批準,心裏直犯嘀咕。
高淑芬的脾氣,秀春摸了個大概,總得來說是愛占小便宜、不能吃虧,以上這兩樣秀春都滿足了她,難不成問題出在了她大伯身上,是孫有銀太正直,太難搞?
正當秀春準備想別的法子時,孫有銀那邊有了消息,吃過晚飯的空當,孫有銀悠哉悠哉抽着煙過來了,把蓋了戳的申請遞給秀春,叮囑道,“只能砍兩棵,多一棵都不能碰!”
孫有銀料想秀春指定不會寫字,索性把秀春的口頭申請轉化成了書面表達,孫有銀小學畢業的文化水平,字寫得磕碜,經常提筆忘字,不會寫的還得問他家大丫。
雖說孫有銀文化水平不高,可他趕的時候好,解放戰争那會兒他參加了淮海戰役,作為大後方支援,給解放軍推過小推車,戰争結束後順利加入共産黨,被安排在基層工作,合作社的一把手和他一樣,當年都是給解放軍推小推車,可人家初中畢業的文化水平,職位直接比他高出兩級…
生産隊的公章就在孫有銀手裏,只要砍樹的量不多,不用向公社申請,他有權利直接批準。
秀春接過印有大墳前生産隊的信紙,上面的字她囫囵吞棗大概默念了一遍,大墳前生産隊的章刻得是繁體,這個她認得。
“謝謝大伯!”
秀春喜滋滋道,“隊裏的馬車能借我使一下不?還有鋸子,我鋸了樹好拉回來。”
孫有銀道,“馬車、鋸子借你使倒是沒問題,只是馬車你會趕嗎?”
雖然這麽問,卻沒有提要幫秀春搭把手把樹砍回來。
秀春心道她何止會趕馬車,她還會騎馬。
“大伯你要是不放心,等借馬車的時候,我趕個給你看看。”
孫有銀也就口頭上問問,他才不操心秀春怎麽砍樹、怎麽趕馬車,他只關心別的。
孫有銀搓了搓手,嘿嘿道,“春兒吶,你大舅…他一般啥時候給你寄東西回來,月初還是月末?”
天知道秀春不過是随口胡編,她哪知道宋建軍啥時候給她寄東西,眼下聽孫有銀這麽問,秀春裝作聽不懂,不答反問道,“大伯你問這個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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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有銀呵呵直笑,他還能幹啥,想趕在葛萬珍前頭把好處先撈到自己手裏呗,哎呀,秀春給的那糖…喝面粥時挖一勺擱在碗裏,真甜真有滋味!
手裏頭有了這份申請,秀春可算能光明正大砍樹了,等生産隊栽樹苗的活全部幹完,秀春立馬就去找老地主何鐵林借馬車。
生産隊的老馬和水牛,都是他在管。
何鐵林六十來歲,解放前曾是蘆汪北合作社的大地主,整個蘆汪北合作社,有一多半的田是他的,解放後全充了公,原本一個大家族,死于戰争,死于解放初期,死于三年自然災害,眼下就何鐵林孤家寡人一個,被安排在生産隊養馬、喂牛,他沒有家,睡得是牛棚,牛棚外頭支一口鍋,一雙筷子一個粗瓷碗,就是他的家當。
眼下聽秀春說要去河壩下砍樹,何鐵林不放心她一個小丫頭,邊幫秀春套馬車邊道,“丫頭,家裏沒個大人跟着哪成啊,我去,我跟你一塊去!”
何鐵林雖然身材偏瘦小,佝着背,但面龐圓潤,笑起來和善,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秀春還真缺個搭把手的人,原本想找鄭二叔幫忙,可是考慮到鄭二叔編篾籃忙,也就作罷。何鐵林願意幫忙,秀春感激不已,立馬哎了一聲,“謝謝何爺爺!”
“我待着也是沒事幹,跟你一塊放放風。”何鐵林笑得像彌勒佛。
何鐵林是趕馬車的一把好手,他讓秀春坐架子車裏,哪知秀春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爺爺,我想趕車。”
何鐵林愣了下,把手裏的馬鞭遞給了秀春,笑道,“咋地,想學趕車呀,我教你!”
秀春嘿嘿笑,接過馬鞭在空氣中甩了兩下找手感,跳上架子車車把手位置,何鐵林側身坐另一邊。
“爺爺,坐好了沒?”
“好嘞!”
噼啪啪…
秀春甩了馬鞭,老馬拖着架子車,悠悠的朝淮河壩下小跑而去。
生産隊的大院裏時下不止住何鐵林一戶,還有葛萬珍娘幾個,瞧見秀春打馬車出了生産隊大院,葛萬珍從屋裏出來,伸腦袋往外邊看,只看到架子車尾。
“三丫,你剛才在外頭,聽見春兒說啥了?”
三丫擡手抹一把快要流過河的鼻涕蟲,想了想,大聲道,“砍樹!春兒姐姐說她要砍樹!”
葛萬珍瞪大了眼,“啥,她要砍樹?孫有銀批的?娘的,有糧蓋房申地皮他推三阻四,死丫頭有啥緣由要砍樹,還給批了?!”
三丫一看葛萬珍有發火的跡象,撒腿就跑,她才不管秀春砍樹幹啥,她怕的是葛萬珍擰她洩火。
馬車沿着生産隊向東跑,快出蘆汪北合作社時,何鐵林突然伸手指了指,“我家以前的祠堂。”
順着何鐵林手指的方向看去,秀春愣了下,哪還有祠堂的影子,只剩下大片的廢墟,斷裂的牆垣,燒得黑焦的房梁,裏面有幾個孩子在玩躲貓貓。
秀春不明白好好的祠堂咋成這樣了。
何鐵林也沒指望秀春明白,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伸手又朝祠堂西面,大墳前生産隊的方向指,“咱們生産隊以前是我何家主宅,你大伯住的地方是油坊,從你住的地方再往西,是長工的住處,你爺爺在世的時候,是我家油坊的長工…”
提起這些,何鐵林臉上帶着自豪。
“那咋沒了?”秀春問。
何鐵林臉上的笑淡了些,像談論天氣一般,道,“能搶走的搶走,搶不走的砸了,砸不爛的燒毀。”
秀春瞪大了眼,“遭強盜了?官府呢…哦不對,就是…”
秀春也不知道該咋形容官府。
何鐵林哈哈笑出了聲,擡手摸摸秀春的腦袋,“你這丫頭說話挺有意思,不過在我面前說就行啦,當着別人的面你可不能亂說。”
秀春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猶豫了下,問道,“爺爺,那你家人呢?”
原主對何鐵林的記憶不多,印象中就沒見過他有什麽親人,打從原主記事起,何鐵林就已經住在生産隊的牛棚裏了。
何鐵林喟嘆了口氣,“早沒啦。”
秀春不吱聲了,原來跟她一樣,在這世上舉目無親呢。
到了河壩下,秀春跳下車,又把何鐵林扶了下來,河壩綿延數十裏望不見頭尾,但其中只有兩裏是屬于他們大墳前生産隊的,他們砍樹也只能在兩裏範圍內挑。
何鐵林手拿鋸子走在前頭,挑了最粗的一棵楊樹,不停搖頭,挑剔道,“縫隙大,質地輕,容易折,最劣質的材料,連桦樹都比不得。”
秀春笑眯眯的,張口就道,“我倒是想打個雞翅櫥,花梨凳。”
那也得有材料啊!
聞言,何鐵林雙眼一亮,訝道,“丫頭,這些你懂?”
秀春擺擺手,嘿嘿笑道,“亂說,我亂說的!”
何鐵林沒多想,拽出別在腰帶裏的煙袋,挖了一鍋旱煙草點上,抽了一口,打開了話匣子,“丫頭,這你就沒我有經驗了…紫檀要數小葉,黃花梨當提海南,這兩樣都是硬木之王,拿來打架子床、羅漢床、打櫃櫥最合适,黃花梨在氣味上更勝一籌,打小幾春凳,雞翅木更合适,不過它雕起來太麻煩啦,很少有成套的雞翅木家具,金絲楠也好,防蟲、防潮,拿它來做房梁、房柱最好…”
秀春嘆口氣,何鐵林說的她都知道,曾經她也是睡小葉紫檀架子床,坐雞翅木春凳,住金絲楠木建的房,還想那些有啥用,現在還不是得吃窩窩頭,睡土坯房!
鋸樹脫皮,除樹枝樹葉,只留樹幹,忙忙活活就到了中午,活還沒幹完,秀春不想下午再跑一趟,早上來之前,她帶了幹糧,還帶了生火做飯的家夥。
秀春對何鐵林道,“爺爺你先歇一會兒,我去找吃的。”
說完一溜煙跑到大壩上,不顧何鐵林吆喝,沿大壩埂下去,以大壩為界,一邊是農田,一邊是河灘,河灘上到處是小泥坑,小水窪,秀春甩了鞋,卷起褲腿,把小二教給她的那一套逮泥鳅的活拿了出來,不大一會兒,河灘上扔的到處是活蹦亂跳的泥鳅。
把泥鳅全兜到河岸邊開膛破肚清理了,破砂鍋打上半鍋水,一塊抱了回去。
“泥鳅?這玩意不能吃!”何鐵林盯着黑不溜秋的一鍋東西,直搖頭嘆氣。
秀春拾掇柴火,三下五除二把砂鍋擱在圍了一圈石頭的簡易竈臺上,生火。
“咋不能吃了,爺爺你相信我,一定做得非常好吃!”
俗話說的好,吃再沒味的肉也賽過最好吃的菜,老地主何鐵林端着碗,碗裏盛了滿滿一碗紅燒泥鳅,吃得相當滿足。
“沒想到這玩意還挺香!”
秀春笑嘻嘻道,“那下回我逮了偷偷給你送點!”
吃飽喝足,二人繼續幹活,直到天擦黑了,才把樹幹擡上馬車,樹枝樹芽舍不得扔,全拾到馬車上一塊拉回去當柴禾燒。
瞅着這一車的木頭,何鐵林問道,“丫頭,準備找哪個給你打櫥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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