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不要臉

這一聲鬼嚎,秀春不用點燈都知道是誰了,只恨剛才手軟,沒罩着天靈蓋劈下去。

鬧出這麽大動靜,錢寡婦被驚醒,摸索着從東間出來,摸到秀春的手,緊緊攥在手心裏。

她吓得不輕,聲音都嘚瑟了,“春兒,是誰在叫?你有沒有事?”

秀春忙安撫錢寡婦,“奶,我沒事,我沒事。”

說着,秀春話音一轉,故作不解道,“只是三嬸呀,大晚上你來幹啥?你要是有事尋我,好賴喊我一聲吶,吓得我還以為家裏遭小偷了呢!”

聽秀春這麽說,錢寡婦臉色變了變,氣道,“萬珍,黑燈瞎火的,有啥事不能明天再來?!”

葛萬珍差點沒把牙給咬碎了,肩膀麻了半邊,死丫頭到底下了多大狠手!

“說啊,大半夜的,你幹啥來了!”

錢寡婦猛地拔高了嗓門,吓得葛萬珍心裏一陣發虛。

“沒…沒事,我就是過來串串門…那個,你們睡覺,我回去,我回去了。”話還沒說完,捂着肩膀,嗖的一下竄了出去。

秀春只當啥事都沒發生,扶錢寡婦回屋上炕。

錢寡婦眼瞎心不瞎,欲言又止,終是道,“春兒呀,明天你就去上學了,你放心,你不在家,奶一定看好門,守好咱兩那點東西。”

錢寡婦這是察覺到了?這樣更好,省得把事搬到臺面上講,鬧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櫥櫃還沒打好,秀春白天去上學,還真有點不放心。

秀春決定了,等櫥櫃打好,她得一口氣買三把大鎖,櫥櫃上鎖一把,大木箱上配一把,還有堂屋門,也得鎖上,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次日第一聲雞鳴聲響起,秀春就起了,去田間地頭跑了一圈,四下無人之際,又在田埂上打了一套拳法強身健體,直到天大亮,才從地裏回來,灑掃院子,生火做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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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飯,秀春打水把臉上的油灰洗掉,及肩的頭發學時下的小姑娘辮成兩個麻花辮,又換上大舅媽給織的羊絨衫,穿上羊絨褲,外罩卡其褲,家裏沒有鏡子,秀春只能對着大水缸照一下。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秀春這顆豆芽菜打扮打扮也挺俊的嘛。

剛收拾完,二丫斜跨書包跑來了,懷裏還抱了個小板凳,瞧見秀春這身打扮,不覺瞪大了眼,“春兒,你的衣裳真好看!”

二丫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的還是冬天的碎花棉襖,肥大的黑色棉褲,棉襖的袖口和領口已經髒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其實二丫早就不想穿這身髒衣裳了,而且天氣已經漸熱了起來,稍微活動量大一點,背上全是汗。

跟她娘說想換件衣裳。

高淑芬伸手戳着她的額頭罵,想脫棉襖也成,直接換上對襟小褂,看凍不死她!

時下不寬裕的家庭,終年到頭只有兩身衣裳,一身冬天穿,一身夏天穿,中間沒有過度,二丫身上的棉褲棉襖還得穿到将近夏天才能換下來。

再看秀春,橙色的毛線衣,前面還有小狗叼骨頭的圖案,褲子也好看,穿在身上肥瘦适中,全身上下沒一個補丁。

既讓人羨慕,又叫人嫉妒。

秀春進屋拿了書包,單手拎小板凳,“二丫,走吧。”

“你書包也是新的呀!”盯着秀春軍綠色的單肩斜挎包,二丫面帶羨慕之色。

秀春拍拍書包笑了笑,跟二丫一前一後去了大隊小學。

小松林大隊小學在大墳前生産隊和拉條趟生産隊中間,前後沒有住戶,緊挨着主幹道,兩排石頭瓦房,前一排五間,後一排三間。

學校沒有大院,兩排瓦房中間的空地就是大操場,操場西邊有個乒乓球臺,東邊豎着一個籃球架,開學的前一天,操場上的雜草已經被高年級的鋤了,灑掃的幹幹淨淨。

前一排的五間石瓦房是教室,每個教室門口側牆上釘了一塊木板,上面寫着幾年級。

農村能上學念書的孩子偏少,一個年級一間教室就足夠,一年級的教室裏稀稀拉拉坐了不到三十個孩子,其中一大半是男娃。

“春兒,來這兒坐!”

小二來的早,搶到二排中間的位置,他坐過道口,裏面的位置空着,二話不說就把秀春扯了進去。

秀春看向二丫,把她抛棄了,還挺不好意思。

“鄭耀祖,你咋這麽過分,知道給春兒占位,咋不給我占一個!”

三排靠牆有個位置,二丫氣呼呼的把書包甩在桌子上,挨過道口坐了下來。

回應二丫的是小二的鬼臉。

教室裏吵吵嚷嚷,第一聲嗡嗡的打鐘聲響起,教室的吵嚷聲仍舊未停歇,直到第二聲響起,才漸漸安靜了下來…

小二貼心的告訴秀春,“第一聲是預備鈴,第二聲才是上課鈴。”

早在第一聲領響時,秀春的小臉上就浮現了嚴肅的神色,很快進入了狀态。上學堂嘛,以前她爹給她請了教書先生,教書先生是個老古板,上課時要求她專心認真,挺胸拔背,雙手背後,這裏的教書先生也一樣嚴格,并且還留作業給他們。

家裏沒有煤油燈,秀春學着小二,在學校就把作業完成,回家之後還不耽誤她幹幹家務活,就是有一點可惜,白天上學不能出工,沒辦法掙錢了。

上了幾天學,秀春漸漸适應了目前這種生活方式。

周末,秀春估摸自己的櫃櫥還有弓應該打好了,套了生産隊的馬車,喊何鐵林搭把手,兩人一塊去了陳木匠家。

陳木匠不僅幫她打好了櫥櫃,還給櫥櫃塗了層黑紅色的油漆,看着眼前制作精良的櫥櫃,秀春愛不釋手。

更讓她驚喜的還在後頭,陳木匠從屋裏把弓箭拿出來給秀春看,“丫頭,快拿拿看合不合手。”

秀春笑得不見眉眼,忙握在手中,手拉絲線比劃了下,無論是手感還是張力,都超過她的預期!

“爺爺,總共多少錢?”

弓箭還有菜櫥對門,用的都是陳木匠的木頭,還有工費料費油漆費,都得算進去。

“小春兒,快拿家去吧,我不要錢。”陳木匠擺擺手,似乎不把這點工費放在眼裏。

秀春看陳木匠一點也不像在客氣推诿,轉而看向何鐵林。

何鐵林沖秀春點點頭,直接喊陳木匠道,“小陳,來搭把手,先把櫥櫃擡上馬車。”

見狀,秀春也就沒再提錢的事,連聲感謝陳木匠。

陳木匠笑了笑,“別謝我,要謝就謝何同志,不是何同志,我也不願再動攤做活,老了,不中用啦!”

把櫥櫃固定在架子車上,向陳木匠告辭,秀春揮了馬鞭,馬車吱吱呀呀往大墳前生産隊走。

“爺爺,你面子可真大!”秀春發自內心吹捧。

何鐵林笑的得意,“那是自然,要不然小陳能心甘情願給你這個小丫頭當木匠工?哎呀,說起來小陳現在也是熬出頭了,他家小子出息,在上海什麽大學做教授,閨女也不賴。”

說着,何鐵林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提醒秀春,“說起來,小陳同你還有些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

秀春道,“啥親戚關系?”

何鐵林道,“你大舅,宋建軍他婆娘,就是小陳的閨女。”

“我大舅媽?那公鴨嗓子就是陳爺爺的孫子了?!”

“公鴨嗓子?”

秀春嘿嘿笑了,不怪秀春記得清楚,那副嗓子,任誰聽了都記憶猶新。

進了生産隊,秀春直接駕馬車到家門口,和何鐵林聯手把櫥櫃擡了進去,就放在西間靠牆。

秀春喜滋滋的打量櫥櫃,摸摸櫃門的鎖眼,問道,“爺爺,咱們合作社哪裏賣鎖?”

何鐵林若有所思,笑了,“那玩意咱們合作社可沒有,至少得去縣裏買,還得要工業劵,你有嗎?”

秀春洩氣,這玩意她聽過好多人提了,她見都沒見過,怎麽可能有!

擡手摸摸秀春的腦瓜子,何鐵林別有深意道,“好啦,眼下沒有,說不準過幾天就有了…丫頭,快去燒飯,有肉沒?再有點酒更好!”

“啊呸!把我家當啥地方了?你想來吃就來吃!”

秀春汗顏,這話可不是她罵的,罵人的是從鄰居家串門回來的錢寡婦。

何鐵林自動把錢寡婦的話當耳旁風,催促秀春,“快啊,丫頭快去燒飯。”

家裏還剩有一條草魚,秀春殺了紅燒,上次打的白酒也還有,秀春又炒了個醋溜大白菜,貼了一鍋地瓜幹面餅子。

在秀春家吃飽喝足了,何鐵林把煙袋杆子別在腰間,兩手背後,晃悠悠的回了生産隊。

送走何鐵林,秀春收拾了碗筷,趁天還沒黑,将原本擱在炕上的東西都放進櫥櫃裏,櫥櫃上層是菜櫥,晚上剩的餅子擱在上層,剩菜也放在上層,再合上镂空花紋對關門。

櫥櫃下層有四個隔層,每個隔層之間是抽屜。最下面的抽屜一定要放有分量的,秀春把加起來幾十斤的玉米面、地瓜幹面擱在裏面,倒數第二層擱雞蛋、紅糖、豆油、香油,第二層擱麻餅、糖果等零食,最上面一層,秀春還沒想到放啥,就先空着。

合上結實無镂空的對關門,秀春喟嘆,到哪兒去弄工業劵買大鎖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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