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念恩情
日子漸暖和了起來,秀春照例每日去田間地頭跑步打拳,眼見春小麥一天比一天高,長到及秀春半個小腿肚時,秀春的弓箭總算派上了用場。
只要目标出現,箭無虛發,死在秀春箭下的第一個獵物是只野兔,養了一冬天,還挺肥,至少有兩三斤重!
這回秀春趁天不亮就往家趕,她沒背簍筐,若是天大亮才回去,碰上村裏人怕遭惦記。
錢寡婦的鼻子很靈敏,秀春剛進屋,她就聞到了血腥味,忙壓低聲音問秀春,“春兒,啥東西?”
秀春聲音也低,“野兔…奶,你去燒開水,我把兔皮剝了。”
錢寡婦忙應聲,秀春從門口大水缸往鐵鍋裏兌水,錢寡婦坐爐膛口燒柴禾。
秀春從西間找了一撮麻繩,穿進兔嘴,在兔齒上打一個活結,麻繩另一頭綁在牆釘上。剝兔皮也有技巧,若是想得到完整的皮毛,第一刀得從兔頭劃起,第二刀兔的前爪,兩只前爪之後是後爪,五刀下去之後,菜刀就可以扔一邊了,直接上手從兔頭剝起,從上而下,如同脫衣裳般,皮毛脫下來絕對完好無損。
拿黃盆從鍋裏打上一盆熱水,血兔就扔在黃盆裏泡着,兔皮扔到房頂曬幹。
怕秀春不知道,錢寡婦叮囑道,“春兒,兔皮也留着,供銷社副食品回收站回收這玩意,一張五毛錢呢!”
別說五毛錢了,就是一塊錢秀春都不打算拿去賣,兔皮可是禦寒的好東西。
“奶,等這副兔皮曬幹了,你給自己做一副護膝。”
秀春的手拿兵器還可以,針線活她是真做不來,不然她就給錢寡婦縫一副了,錢寡婦多年的老寒腿,趕上陰雨天就渾身發疼,這都已經回春了,膝蓋仍舊冰涼。
這麽好的東西,錢寡婦有點舍不得拿來給自己做,“春兒,我給你縫手套。”
秀春失笑道,“奶,這都春天啦,留着做護膝吧,以後再打到野兔,兔皮我都留着!”
秀春說的這番話,錢寡婦壓根不相信,野兔四條腿,她的春兒就兩條腿,還能跑得過野兔?這回能打到,那肯定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啦!
趕上了好季節,秀春這段時日每隔幾天就能背回來一只血淋淋的野兔,若是趕上陰雨天這種好時候,還能背回來兩三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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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就算了,接二連三往家裏背,錢寡婦難免起了疑心。
“春兒吶,告訴奶,你咋弄到的?”
秀春知道早晚瞞不住錢寡婦,把弓拿到錢寡婦手邊,讓錢寡婦摸摸看,再把她想好的說辭拿出來糊弄,“奶,也不知道啥時候開始,我發現自己渾身有使不完的力,奶你摸摸,我每天就是用這玩意逮野兔,這玩意很好使,只要力氣大就成。”
錢寡婦摸得出來是把弓,将信将疑,喃喃道,“啥時候開始力氣大的?”
秀春道,“都說了我也不知道。”
未免錢寡婦在這件事上打破砂鍋問到底,秀春趕緊換話題,“奶,咱們先前腌的野兔該風幹了吧,我得給我大舅郵兩只過去。”
秀春一連打了這麽多野兔,可不敢明目張膽在擱在外頭風幹,她在西間拉了一條麻繩,白天挂在屋裏,晚上才敢挂在房檐下。
眼下聽秀春說要寄給宋建軍,錢寡婦嘴角的笑沒了,有點不高興的提醒秀春,“還有你大伯你三叔。”
秀春現在對此類的話已經有了免疫力,間斷性耳聾,她打的野兔,給誰由她做主!
到了周末不用上學,秀春背上簍筐,裏面裝了三只野兔,兩只用布口袋打包,一只直接擱裏面,簍筐口用破衣裳蓋住。
秀春又用鉛筆給宋建軍寫了一封信,字跡歪歪扭扭,不忍直視。
整完這些,秀春趕到鄉裏郵局準備郵遞,工作人員告訴她,包裹郵遞之前得先拿去過稱。
負責過稱的是個穿着藍色制服的大姐,中年大姐把秀春已經打包好的野兔拆開檢查。
“哪來的兔子?”編着兩個麻花辮的制服大姐不像上回的小哥那樣好态度,圓臉上的一雙小眼睛上下打量秀春。
秀春挺直了背,擡擡下巴,拒絕回答,“兔子不能郵?”
秀春還就不信了,豬鴨雞鵝都能郵遞,兔子肉還就犯法了?處在吃不飽的年代,能找到吃的東西就不錯了,誰還管啥保不保護動物。
制服大姐似被噎住了一般,好一會才沒好氣沖秀春道,“能郵!”
過稱之後,制服大姐又沖小哥喊了一聲,“連外包稱五斤二兩!”
接着,包裹扔給秀春,“去櫃臺交錢。”
秀春又去櫃臺辦手續,接待的還是上回寄信的小哥,約莫二十來歲,态度可比制服大姐好多了。
“信件可以裝在包裹裏一塊郵遞。”制服小哥給秀春一個善意的提醒。
秀春忙将寫好的信遞給小哥,小哥接過塞進牛皮紙信封內,開始封包裹,并且對秀春道,“外埠不超一斤按八分錢收費,超過的部分每超一斤收五分,你的是五斤二兩,按六斤收費标準,統共三毛三分錢。”
秀春聽得暈暈乎乎,小哥讓給多少,她就給多少。
“多少天能到?”
“最快一周,慢得一個月也有,不過你寄出去的地方在市區,一周左右差不多了。”
從郵局出來,秀春把剩下的一只野兔背到陳木匠家。雖說陳木匠不收工費,但秀春不能把人家的辛苦當成理所應當,既然不收錢,那就給東西。
時下肉金貴,菜不值錢,送只野兔倒也合适。
陳木匠碰巧不在家,不過他婆娘倒是在。
聽見動靜,小腳的陳老太晃悠悠從堂屋出來,頭發花白,梳得整整齊齊,在腦後挽了髻,身穿對襟的墨藍色小褂,同色布褲,幹淨整潔。
陳老太确定自己沒見過秀春,疑惑道,“丫頭,幹啥?是不是走錯門啦?”
秀春把來意簡明扼要跟陳老太說了一遍,又把簍筐裏的野兔拎出來,找了個借口,“碰巧撿到的兔子,送來給陳爺爺打牙祭。”
陳家老兩口在合作社裏過得算是不錯的,終年到頭吃肉的機會也少,不是買不起,而是供應有限,陳家大兒子倒是個教授,每月也就一斤的肉票,只夠他一家三口改夥食,實在沒法再郵寄回來給老子娘。
眼下秀春居然送了野兔,可把陳老太高興壞了,收下來之後,見秀春要走,忙喊道,“丫頭你等着。”
話音落下,晃晃悠悠進了堂屋,再出來時,手裏多了一個油紙包,塞到秀春手裏,樂呵呵道,“是雞蛋糕,你們孩子都愛這個,拿家去你吃,我和你陳爺爺不好這口。”
這年頭,有吃的就不錯啦,哪還挑三揀四!陳老太說這番話無非是尋個合理的借口,讓秀春拿家去罷了。
秀春也就沒跟陳老太客氣,擱在背簍裏拿回了家,到家之後,秀春立馬把雞蛋糕拿出來,給錢寡婦一個,“奶,你吃雞蛋糕。”
錢寡婦接過,掰開一半給秀春,“春兒,哪來的?”
秀春捶捶腦袋,一陣頭疼,錢寡婦的問題實在是太多啦!
次日,秀春還不用上學,天不亮就背上弓箭和簍筐去田間地頭,這回她雖然沒打到野兔,但卻打了一只野雞,估計脫毛掏出內髒後得有一斤重!
回來燒水拔毛,掏了內髒,秀春沒打算腌上,她想燒一只叫花雞。
雖說秀春這段日子打的野味不少,但卻沒敢做過一次,因為香味太濃太招人惦記,就算想吃叫花雞也不能在家燒。
大中午趁家家戶戶吃晌飯睡晌午覺的空當,秀春尋了個借口,跟錢寡婦打一聲招呼,飯也沒吃就跑了出去,偷摸到了生産隊。
“爺爺…”
何鐵林靠在家門口打盹,秀春小聲喊了一聲,給何鐵林使了個眼色。
大中午,葛萬珍在屋裏睡晌覺,她家三個孩在生産隊的大院裏玩,瞧見秀春同何鐵林一前一後出了生産隊,三個孩在後面鬼喊,追了上去。
秀春吱呀咧嘴,攆他們回去,朝牛蛋比劃了個擰胳膊的動作,“再跟我,當心揍你!”
牛蛋是真被秀春打怕了,狗蛋和三丫是見識過秀春的厲害,從頭到尾都怕秀春,追了一段路就漸慢了腳步,不敢再跟着。
甩了三個孩,秀春沿着主幹道下了田間地頭,何鐵林在後面追的氣喘籲籲,“丫頭,幹啥吶,神神秘秘的,快累死我啦!”
秀春放慢了腳步,指指背在身上的簍筐,笑得狡黠,“問這麽多幹啥,肯定是你想吃的東西!”
“鬼丫頭!”
……
“唔,真香,真好吃!快,丫頭再給我個雞腿!”
秀春死死護住另一個,“不給,這個留給我奶的!”
話雖如此,秀春還是撕了一只翅膀給何鐵林。
臨出門前,秀春把雞清洗幹淨,提前散了鹽腌了一會兒,趕着正中午,地裏四下無人,可以放心的糊上泥巴扔火堆裏燒,那香味,秀春深覺自己能連吃三五只!
可是眼下只有一只,既要留給錢寡婦,還得分給眼前的饞嘴老地主,還好秀春帶了玉米面餅子出來,不然她可不敢保證自己會因為最後一只雞脖子歸誰,而跟老地主掐架。
填飽了肚子,何鐵林打了個飽嗝,從褲腰帶裏拔出煙袋杆子,抽了一鍋旱煙,悠悠道,“春兒呀,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秀春噗嗤一聲樂了,“爺爺,我還是喜歡聽你喊我臭丫頭、鬼丫頭之類。”
隔日,秀春放學回家,途徑生産隊,何鐵林把秀春喊住,給秀春使了個眼色,秀春立馬會意。
等到天擦黑了,秀春才摸到生産隊,溜進了牛棚,何鐵林把三把銅鎖一塊給了秀春。
秀春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三把銅鎖。
大鎖,她夢寐以求的大鎖啊!
一把蝴蝶形狀,背刻蝴蝶花紋,栩栩如生,一把鯉魚形狀,魚鱗似真,還有一把普通方形長鎖,拿來鎖木箱再合适不過!
秀春止不住瞪大了眼,訝異道,“爺爺,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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