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6號一更
大米、白面,外加挂面,一百多斤的糧食到手了,還全是細糧!
對秀春來說,這些細食無疑是寶貝,她可不敢擱在地窖了,把櫥櫃騰出地方來,全裝上細糧,眼看櫥櫃被塞得滿滿的,秀春琢磨着,要不要再去黑市買幾擔幹木材回來,自己動手敲幾個箱子?
上回賣野味換的工業劵還剩幾張,能不能再買兩把大鎖回來?
秀春把這事擱在了心上,只是一時半會都騰不出時間去幹,一來她開學了,白天上課,放學還得拔點雜草回來,剁碎了拌上麸皮喂雞,趕上周末還得去生産隊出出工。
這天秀春剛從生産隊放工回來,錢寡婦聽見動靜了,忙喊她進屋,指指地上的糧食,對秀春道,“春兒,你大伯扛來的,快看看,是不是一口袋糧?”
秀春解開布口袋,裏面确實是脫了棒的玉米粒,估計有八九十斤的重量。
“大伯真管三嬸要來了?大伯有沒有說咋要來的?”被人糟踐的糧食又重新回了來,秀春不是一般的高興。
錢寡婦也高興,笑道,“管他咋要來的,趕緊收到地窖裏…不對,別擱地窖了,我看就放西間,以後咱們只要出去就鎖門!”
秀春哎了一聲,先把玉米粒拎了進去,八九十斤的粗糧,加上原先買下的一百多斤細糧,還有野味臘肉做輔食,足夠她和錢寡婦美滋滋的過到年!
當晚秀春就奢侈了一把,揉了白面,烙了三張油餅,油鍋直接倒上水,切上蔥花,挖一塊豬油擱進去化了,下半把挂面,又攪了一個雞蛋,油餅抹大醬,稀的就吃面條和面湯。
祖孫兩吃飽喝足後,刷了鍋碗,錢寡婦坐爐膛口添柴禾燒洗臉水,秀春把剩下的一張油餅端着,又把在供銷社買的大生産和打的散酒帶上,去了孫有銀家。
不管孫有銀用了啥方法,反正糧食是回到了她手上,幫了她的人,秀春是不介意破費兩個錢,讓彼此心裏都痛快。
秀春又送煙又送酒,還有大油餅,孫有銀兩口子自然高興,他家還沒吃飯,孫有銀當即把秀春打的散酒倒上,幾盅酒下肚,心裏舒坦極了,對秀春道,“春兒呀,以後有啥困難,別不好意思,直接來找大伯,私事找你大娘也成,咱都是一家子,啥話都好說。”
不管孫有銀說得是不是客套話,眼下秀春趕忙樂呵呵的應下,既然孫有糧兩口子難纏,秀春是不介意拉攏孫有銀兩口子去跟他們纏,看誰能整得過誰!
一場秋雨之後,秋忙開始了,馬牛喂足了食,鐮刀鋤頭打磨光,拖拉機加上柴油,架子車一律不外借,整個生産隊預備好了,全力以赴應對秋忙。
秀春他們也放了假,成日在農田裏勞作,終是趕在過中秋節把莊稼全收了回來,後續工作秀春就沒再參與了,因為趁着這個假期,比起掙工分,她有更重要的事做,這個時候的秋兔最多,她要多儲備上,一來為過冬準備,二來她要拿去賣了換錢,手裏存點錢,有備無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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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前後,黑市買賣的人極多,有了上次的教訓,秀春格外小心,察覺不對就趕緊撤退,這段時間查得緊,有好幾回秀春都碰見買賣雙方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卻被公安逮了個正着,秀春可不想進公安局,反正她也不缺糧食,沒啥再好買的。
原本秀春還想從黑市裏買幾擔柴禾,可後來她發現了更好的地方,廢品回收站。
這裏和糧站、副食品商店、土産門市以及勞保店一樣,公有化合法化,可以光明正大的進出,雖然裏面的東西不一定都能賣,但至少還有一部分是允許外售的,像廢書還有缺胳膊少腿的桌椅舊床。
這些都是廢品回收站從下級開始,一層一層回收上來的,多數是解放前被破壞的東西,堆在家裏還占地方,索性就一股腦賣給收破爛的。
一分錢兩斤,不給挑,愛要不要。
對秀春來說,一分錢兩斤的東西很劃算,跟買柴禾的價錢差不多,何況還有廢書,買回來挑有用的,正好她可以學習學習。
在廢品回收站轉了一圈,秀春先稱了二十斤廢書回去,才花了一毛錢。
又過些時候,等生産隊的馬車徹底空閑下來了,秀春又央求何鐵林和她一塊套馬車去趟市區,專門去回收站拉缺胳膊少腿的桌椅舊床。
這點小要求,何鐵林沒有不應下的,花一塊多錢,從回收站拉了兩百多斤廢材還有一堆舊書回去,這兩人私用生産隊的馬車,正好被孫有銀瞧見了,忍不住要罵秀春兩句,但到底是老孫家的人,孫有銀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從回收站拉回來的廢材,秀春全堆在了地窖裏,至于舊書,就暫時擱在西間炕上。
“就堆在裏面準備當柴禾燒?”何鐵林指指地窖,雖然是瘸了腿的桌椅床櫃,但何鐵林識貨,那裏頭可以有不少好貨,小葉紫檀的桌,黃花梨的豎幾,印尼雞翅木的床框…
何鐵林能認出來,秀春眼睛也不瞎,搖搖頭道,“當柴禾燒多可惜了,我準備拿來打小板凳小桌椅,再打個書架子出來擱書,大點的木板就拿來打木箱。”
何鐵林反問道,“你會打這些?”
秀春不好意思的笑了,“暫時不會,但我可以自己摸索,還能去向陳爺爺請教請教。”
何鐵林笑道,“這麽麻煩幹啥,這點小事交給我了,丫頭你管我一天三頓飯,這些我都給你打出來!”
何鐵林說話算話,隔天就從陳木匠家裏借了鋸子、刨刀、鑿刀等家夥,天天坐在秀春家堂屋門口敲敲打打。
秀春也爽快,端茶倒水,三頓飯管飽,隔兩天還有個肉菜,小酒也少不了。
錢寡婦跟何鐵林兩個,一個是老地主,一個是地主家的長工,這兩死對頭擱在一塊,天天打嘴仗,錢寡婦嘴巴厲害,何鐵林也不示弱,經常把錢寡婦氣個半死,嚷着讓秀春別燒飯給他吃。
秀春就樂呵呵的聽他們吵架拌嘴,要是老地主能住在她家就好了,見天吵吵嘴,家裏也能熱鬧不少!
“春兒,給你的信!”
月初,宋建武照例去郵局,順帶把秀春的信件取了回來。
秀春以為是她大舅寄來的,接到手一看,竟是陳學功的名字,招呼宋建武來家裏坐坐,宋建武膈應錢寡婦,照舊婉拒了。
等宋建武走之後,秀春把信拆了開,從頭到尾念了遍信,其中泰半是陳學功在唠叨她沒良心,不知道給她寫封信件,剩下一半是唠叨他學校的情況,還附帶了學校地址,讓秀春寄信給他。
秀春提筆想來想去,實在不知道寫啥,難不成要寫她是怎麽打獵,怎麽收莊稼,怎麽念書的?
不成不成,太啰嗦了…
湊來湊去終于湊夠了一張紙,想到家裏剛打的野味,秀春給陳學功寄了一只過去,至于其他的,家裏也沒啥好東西了,實在想不到能寄啥。
隔天去了趟郵局,把東西郵出去,每天上學打獵幹家務,時不時去生産隊出個工掙工分,日子還是照常過。
不知不覺中,天氣漸冷了起來,衣服也越穿越厚,何鐵林敲敲打打了一陣,家裏成樣的東西越來越多,小板凳多了好幾個,爐膛口放一個,堂屋擱兩個,東間還放了一個,書架子也敲好了,雖然有點醜,但靠在西間牆角放書,家裏瞬間就利落了許多,還有臉盆架子,擱油壺鹽罐子醬油瓶支架,小炕幾…
随着這些東西的成形,錢寡婦漸漸沒話說了,跟何鐵林吵嘴的次數也越來越少,甚至兩人有時還能坐一塊回憶回憶解放前的事,她說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罪,何鐵林說他有多少多少地皮,一年盡收租都收多少錢。
上海第二軍醫大學宿舍樓內,陳學功前腳從實驗室回來,室友何新陽後腳進門,遞給他一個包裹,“從澤陽寄來的,快拆開看看是啥好東西!”
宿舍是兩人間,兩張上下鋪架子床,分別靠東西二牆,中間是過道,過道之間挨窗戶口的地方擺了兩張書桌,陳學功在他的床鋪上坐下,瞧見包裹上寄信人的名字寫的是孫秀春,嘴角彎了彎,嘀咕了一聲,“還算有心,知道給我寄東西…”
忙拆了看,一股肉腥混着鹽巴的味道撲鼻而來,是只風幹的野兔!
陳學功氣結,他住的是宿舍,吃的是食堂,給他寄只風幹的野兔過來幹什麽,是讓他直接手撕開了生吃嗎?
“風幹肉!”室友何新陽一聲驚呼,頓時羨慕不已,“誰這麽有心啊,知道我們夥食差,給你送點肉改善改善夥食!”
憑良心說,二軍醫的住宿條件還可以,食堂的夥食是真心差,糧票不少給,打菜的錢也不少花,可花出去的錢就是沒花到刀刃上,掌勺的大廚燒菜做飯全看心情,心情好了做的還成,心情差了,鹽放多了鹹死人,忘記擱了也只能照常吃,投訴本上寫了多少回意見了,就是沒給解決…
“這還叫有心?這是缺心眼吧,給我送只風幹兔,也得看看我有沒有地方燒飯!”
“怎麽沒有地方了?”何新陽從他床底下掏出來一個燒柴油的小爐子,笑嘻嘻道,“這不就是?”
陳學功瞪眼,何新陽這個飯桶,什麽時候整到這玩意的!
關門合窗,點上柴油爐,把洗幹淨的兔子擱在裏面,何新陽又從床底下一陣摸摸索索,把他存有的佐料能擱進去的全擱進去,緊守爐子,沒一會兒,肉香四溢…
隔天一大早,陳學功趁沒課,出去了一趟,昨天何新陽吃了秀春送的風幹兔,陳學功從他身上一陣搜刮,搜出來五斤糧票,一張桃酥票,還有幾張工業劵。
何新陽的父母都是軍人出身,這小子不缺這些玩意。
加上自己手裏有的票據,陳學功去了趟一百,在一樓食品櫃臺買了一斤桃酥,桃酥得用桃酥票,兩斤糕團,薩琪瑪、大白兔奶糖、果脯蜜餞等,統共花了五斤糧票,再上二樓,羊毛線櫃臺,花了手上所有的工業劵,稱了兩斤羊毛線…
零零碎碎的東西,搜羅了一包,連帶着昨晚寫好的信,一塊寄出去。
寒假之後,他們就該外出實習了,陳學功想好了,他老家在澤陽,那就回老家服務澤陽人民好了。
一個多星期後,秀春去郵局給宋建軍兩口子郵風幹豬肉,順帶把她的包裹取了回來,拿家去拆開看,不同大小的紙盒,包裝精美,清一色全印了上海第一百貨。
挨個打開來看,居然還有羊毛線!
對着這麽一大盒羊毛線,秀春有點發愁,苗苗哥這是要她幫忙織毛衣?可她也不會啊。
包裹裏還夾了一封信,秀春拆開看了看,通篇也沒提羊毛線的事。
把信封塞進書架上,秀春伸手摸了摸羊毛線,洋紅色的毛線,苗苗哥喜歡這種顏色的羊毛衫?
思來想去,秀春決定去問問鄭二嬸,看看她會不會織毛衣,如果會,就讓鄭二嬸教教她,苗苗哥給她寄了這麽多零食,還有他說過的上海本地糕團,不就是幫他織件毛衣嘛,想學肯定能學會!
一問之下,鄭二嬸還真會!讓秀春把羊毛線拿她家,她手把手教。
“還是洋紅色的毛線!這顏色,我從來沒見過紅得這麽正的顏色,春兒,想織啥樣的?圓領的還是雞心領?對開衫也行,我都會織!”
秀春記得暑假去蘭州,她和大舅媽幫苗苗哥挑了一件洋灰色圓領羊毛衫,要是再織一件套頭的,就有點重複了,想來想去,秀春還是道,“那就織一件對開衫吧!”
鄭二嬸上下打量着秀春,“春兒呀,對開衫大人穿好看,你穿的話,還是織一件圓領套頭合适!”
秀春笑了,忙道,“不是給我織,給我親戚織的。”
秀春估計了一下陳學功的身高,讓鄭二嬸按着鄭二叔能穿得上的尺寸織。
鄭二嬸愣了下,再看看手裏的洋紅色毛線,想了想道,“既然是你苗苗哥穿,那扣子就用黑色,要四眼,指甲蓋那麽大的,要是面皮白的,男孩穿洋紅色也好看,裏面搭個白襯衫,可精神了!上回我在哪兒看到有人這麽穿來着!”
接下來的日子裏,秀春除了上學打獵幹家務之外,又多了項織毛衣的活,好在她手不巧,但學東西快,織對開衫要先把前後兩片還有後片先全織出來,鄭二嬸說織開衫就要用平針,本來洋紅色就顏色就豔了,男孩子穿的衣裳,不能再用多餘的花色,三片織好後,袖子起頭太複雜,還得鄭二嬸親自上手才行。
磕磕絆絆織了一月餘,天更冷了,農村不少人已經把大棉襖拿出來穿上,覺得熱的就敞胸,這件羊毛衫除非穿裏面,否則就得等明年才穿得上了。
秀春沒打岔,織好之後就趕緊給陳學功寄了過去,要是上海沒變天,那沒準寄過去了還能再外穿幾天。
織完一件開衫,還剩下一斤羊毛線,鄭二嬸道,“指定是你苗苗哥特意多稱毛線,這剩下的一斤足夠你織兩件毛衣,或者毛衣加毛褲也成,想要啥樣花色的,我來給你織!”
秀春搖搖頭,她已經有過兩件羊毛衫還有一條羊毛褲了,想到錢寡婦天一冷就渾身發疼,秀春道,“剩下的我給我奶再織一件吧,冬天讓她貼身穿,暖和!”
鄭二嬸搖搖頭,“我說話不好聽,這麽漂亮的羊毛線,織出來給你奶穿,糟踐了,成成成…你想給你奶織,就給她織一件…”
農歷十月底,一場寒流來襲,上海的氣溫驟然下降了不少,大街小巷的市民們已經把冬天的衣裳都找了出來,他們冬天的衣裳可不像老農民那般,清一色的土布棉襖,長款短款的羊絨大衣,中山裝列寧裝,高低筒皮靴,羊絨圍巾,還有帽子…樣式繁多,顏色鮮豔,這座城市并未因為冬天的到來而顯得沉悶。
寒流來襲後的一周,陳學功已經套上了大衣,黑色長款,他身姿挺拔,穿起來格外好看,闊步走在校園裏,惹得同齡女同志頻頻側目。
“小陳,你的包裹!”樓下宿管喊他。
陳學功止住了腳步,去宿管室取包裹,鼓鼓囊囊的一包,不知道裝了啥。
看見來信地址是澤陽市,陳學功忙拿了包裹上樓,雖然鼓鼓囊囊的一包,但拿着還挺輕,臭小孩寄給他寄的是啥玩意?肯定不會再是風幹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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