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7號二更

秀春說她要去百貨商店,陳學功說他也去。

“苗苗哥,你今天不上班嗎?”

陳學功搖搖頭,“周末休息一天。”

原本他是跟何新陽約好了,一塊去圖書館看書,陳學功先出來等他,碰到秀春純屬巧合了,既然秀春過來,那他只好放何新陽的鴿子,跟秀春一塊去百貨商店。

“你去百貨商店買什麽?家裏缺什麽東西了?”陳學功說話的時候,手插進了大衣口袋裏,還好他出門帶夠了錢。

秀春邊走邊道,“想買個暖水壺,二舅單位分到了房,再給二舅買樣東西作為賀禮。”

聞言,陳學功道,“我也去。”

“啥?”

陳學功老神在在道,“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怎麽也得去恭賀一下,我爺爺奶奶去上海了,我代他們去道喜。”

“陳爺爺他們去上海啦?是準備在上海過年了?”

陳學功點頭,轉而道,“小春兒,幹脆過年你也去吧?我帶你好好轉轉。”

秀春擺手道,“不能去,我奶生病了,我得在家照顧她。”

事有輕重緩急,既然秀春這麽說,陳學功也就沒勉強。

說話間,澤陽市唯一家百貨商店就在眼前,青磚樓兩層,占地面積倒是不小,秀春還是頭一回來,因為趕着周末,商店裏人流量比較大,幾乎每個櫃臺都擠滿了人。

找到日用品櫃臺,秀春遠遠的就看到貨架上放的藤編暖壺。藤編暖壺其實就是用藤條編制的外殼,裏面放了一個銀白色的暖壺膽,好用是好用,就是容易磕破。

好容易擠到了前面,秀春努力踮起腳,指着貨架上的暖壺道,“給我拿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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櫃臺人擠人,太吵了,售貨員俯視秀春,大聲道,“五塊八,三張工業劵。”

秀春愣住了,“又要工業劵?”

她到現在還沒整明白到底哪些商品要工業劵,哪些是不要劵。

售貨員不耐煩道,“工廠生産出來的東西,你當是農村地裏種出來的糧食吶,自然得要工業劵,有沒有?沒有就趕緊閃開,後面排隊的人多着呢!”

售貨員話音剛落,三張工業劵還有六塊錢就拍到了她面前的櫃臺上。

“沒有農村地裏種出來的糧食,你明年就得喝西北風!一切為人民服務懂不懂?你神氣什麽?”

陳學功彎腰把秀春單手抱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臂彎裏,瞬間比銷售員高了許多。

“我妹妹是小,你看家裏大人不在,用得着這麽欺負她嗎?”

售貨員臉上一陣紅白交錯,壓着怒氣把貨架上的暖壺擱到櫃臺上,開了發票,找給陳學功兩毛錢,瞪眼看着陳學功一手拿暖壺,一手抱秀春走了。

秀春長這麽大還沒被人這樣抱過,還是坐在臂彎裏那種,臉通紅,兩手都無措的沒處擱了,好容易出了人群,秀春趕忙拍拍陳學功的肩膀,急道,“好了好了,苗苗哥快放我下來。”

陳學功依言把她放了下來,擡手比劃了下,臭小孩還不到他胸口,陳學功努力想了想同齡的孩子,幾乎都比秀春高,有點憂心道,“小春兒,你在家是不是經常吃不飽飯?什麽時候你才能長高啊。”

秀春也很苦惱,這具身體和高淑芬家的二丫同歲,但二丫比她高了半個頭,雖然她力氣很大,又有武力傍身,但因為個子小,氣勢上就輸了人家一大截。

秀春把暖壺的錢遞給陳學功,陳學功不接,“錢留着你自己用,家裏糧食不夠吃,別傻傻的餓肚子,多花點錢,總能搞到糧食。”

秀春微踮了腳,直接把錢塞進陳學功大衣口袋裏,心道她家裏早就存足了糧食,還是上等的米面,壓根就餓不到肚子!

“工業劵我不給了,錢你必須收着,苗苗哥,我沒你想的那麽困難,沒那麽可憐,我和我奶過得很好。”

其實秀春早看出來了,陳學功對她好,泰半是看她沒爹沒娘同情她,雖然陳學功人很好,但被可憐的滋味,不是很好受。

見秀春執意如此,陳學功收下了錢,想到工業劵的問題,秀春把她的疑惑問了出來,“苗苗哥,你知道到底哪些東西是要工業劵的嗎?”

陳學功心知她在為剛才的事耿耿于懷,開解道,“春兒你不用記到底哪些東西要工業劵,因為我也不知道,你只要記得一點,越是國家缺少的,條條框框越多,你今天記的東西,可能在生産力提高之後,就不再需要工業劵。”

秀春點點頭,明白了,“所以關鍵的還是提高生産力。”

陳學功滿意道,“真聰明。”

秀春不好意思的笑笑,跟陳學功去別的櫃臺轉悠。

“苗苗哥,二舅分到房,你說我買啥給他好?”

送賀禮這種東西,陳學功沒整過,還真不知道送什麽好,他也在犯難,禮尚往來無論用在什麽時代都合适,送的貴重了,他們出不起價,太便宜,又拿不出手。

最後還是秀春道,“我看咱們還是買些實用的東西,鍋碗瓢盆或者布料,這些二舅跟二舅媽肯定能用到。”

陳學功也贊成,鍋碗瓢盆可以去火車站旁邊的土産門市,布料就比較麻煩了,光有錢不行,還得有布票。

陳學功手裏沒有,秀春就更不可能有了,最後兩人還是出了百貨商店直接去土産門市,鍋碗瓢盆全備上,托何新陽的福,工業劵陳學功不缺。

買好之後,秀春擡擡頭看太陽,已經中午了,她要家去。

陳學功直接拉她去了國營飯店,“先吃完飯再回去。”

盡管秀春說她不可憐,可陳學功還是想照顧她,不然他那過剩的保護欲将無處宣洩,當然陳學功也不是所有小孩都想保護的,前提是要像秀春這樣長得白白嫩嫩,又乖又不哭鬧,還能跟他吵架拌嘴的。

如果是一個黑不溜秋,鼻涕過河,衣領袖子髒兮兮,還特別愛哭鬧的小孩站在陳學功面前,他指定掉頭就走…

一盤青椒炒雞蛋,一盤炒茄條,一碗蛋花湯,還有四個玉米面餅。

兩人合力,一趟就把飯菜端上了桌。

秀春跟着去買飯菜,聽到了價錢,這些統共九毛錢還要搭上八兩糧票。

“苗苗哥,你還是學生,沒工作呢,可不能這樣花。”

雖然秀春知道他家庭條件優渥,但出門在外,又不是在上海本地,頓頓都這樣吃,也太浪費了。

聽秀春這麽‘教訓’他,陳學功樂了,“放心吧小春兒,你使勁吃,吃多點才能長得高,我學校有補助,而且我一個月有四十斤糧食,來在這實習前開了證明,糧食關系已經跟着轉了過來,不用給我省。”

在蘭州時,秀春聽她大舅媽說過,大舅媽的糧食是一個月三十二斤,大舅有四十五斤糧,陳學功居然也有四十斤的糧,只比她大舅少五斤,在秀春看來,陳學功的糧食标準已經是很高的。

像是看出了秀春心中的疑惑,陳學功主動道,“只要是商品糧戶口,從嬰兒起,每個月就開始有糧票,一歲以下的嬰兒每月定量是九斤,一歲以後每年長兩斤,長到二十七斤封頂,如果沒有工作,那這一輩子都是領二十七斤糧食。”

“上初中開始可以領二十九斤半,如果初中畢業沒上高中,那就再掉回二十七斤,上了高中的每個人是三十一斤,小春兒,你要知道國家普通幹部一個月才三十斤糧食,上了高中之後糧食指标比幹部還多一斤,上了大學之後每月可以領到三十五斤,有補助的可以領四十斤。”

農村一個莊稼漢,一年也就兩百多斤淨糧,還得趕上年份好的時候才能分到這些糧,就這樣了,平均下來,每天還吃不到一斤糧食,一個大學生,平均下來每天還有一斤多的糧食。

這差距,不要太大。

秀春不由感慨,“上學可真好啊。”

聞言,陳學功正色道,“小春兒,以後學習上有什麽困難就來找我,好好念,可不要被農村一畝三分地困住,甘願當井底之蛙的小春兒就一點也不可愛了。”

秀春重重點頭,這點她明白,跟她行軍打仗一個道理,如果不努力操練,就會死在敵軍手上。

吃完飯,走到市醫院,秀春要沿着市醫院門口的主幹道向南走。

兩人話別間,從陳學功斜後方殺過來一個年輕人,怒氣沖沖。

秀春瞧見了,指指陳學功身後,“苗苗哥,你有仇家。”

陳學功一愣,回身見到來人,立馬閃了身,躲開了來人的拳頭。

“敢放我鴿子!”沒打到人,何新陽要跳腳,丢出一連串的炮轟,陳學功心虛,讪笑不說話。

“咦,這是誰呀,你親戚?小妹妹長得好。”說話間,何新陽已經伸手要去捏秀春的臉蛋。

陳學功張張嘴,想提醒已經來不及了,何新陽不老實的爪子還沒捏到秀春的臉,就已經被她反手鉗住,聽着何新陽的痛呼聲,陳學功莫名覺得爽快。

讓你手不老實!該!

秀春沒用多大力,給了他警告之後就甩了開,朝陳學功身後站了站,陳學功擡手摸摸秀春的腦袋,笑得開心,“小春兒,打的好!”

何新陽的反應不比當初的陳學功好到哪裏去,疼得龇牙咧嘴,見陳學功幸災樂禍,更氣了,“老陳,你這親戚屬牛的啊,力氣這麽大!”

“你才是牛,我家春兒哪像牛。”竟然有人用牛這個詞來形容秀春,陳學功不悅,牛又笨又憨又任勞任怨,哪能放在秀春身上。

他家春兒分明是只小老虎,惹到她就發飙的小老虎。

見陳學功面露不善之色,何新陽撓撓頭笑,也意識到這樣形容不太好,瞧見秀春還在陳學功身後,蹙眉盯着他,露出個讨好的笑,“我跟他…我跟老陳是同學,是室友,是好朋友。”

言下之意,你不用這麽對我防備。

秀春先擡頭看了看陳學功,見他點頭了,才站了出來,朝何新陽鞠了一躬,道,“哥哥好,對不起,我剛才反應大了,不該對你動粗。”

這麽認真的道歉法,把何新陽吓了一跳,忙道沒事,又問秀春有沒有吃飯,他請客。

秀春道,“苗苗哥帶我吃了,我要家去,苗苗哥再見,哥哥再見。”

說完背着簍筐沿着馬路牙子朝南走。

等秀春走遠了,何新陽才悠悠道,“老陳,你這妹子有點奇怪啊。”

陳學功立馬沒好聲道,“你才奇怪,你全家都奇怪。”

秀春快步走到家已經是半下午了,錢寡婦在院子裏喂雞,中午秀春不在,她自己熱點早上的剩飯随便對付了一口。

秀春把錢寡婦攙進堂屋,脫下肩上的簍筐,把裏面的墊褥還有對襟小褂都拿了出來,放到錢寡婦手邊,“奶你摸摸看,暖和不暖和?我等會就鋪到咱們炕上!今晚睡覺指定快活,剩下的兔皮我讓裁縫師傅給你做了件對襟小褂,你快試試合不合身。”

錢寡婦在秀春的幫助下脫了大棉襖,穿上試了試,大小正好,喜的不知道該說啥好,“春兒,咱家還有兔皮嗎,還能再給你做一身嗎?”

秀春道,“還剩點零碎兔皮,等以後存了我再做一身。”

錢寡婦忙道,“零碎的皮毛也別丢,給我,拼個手套襪子啥的,這些我都行!”

秀春哎了一聲,把從裁縫店帶回來的零碎皮毛都倒在針線籮匡裏,讓錢寡婦沒事在家慢慢整。

轉眼就到了宋建國搬家的日子,時下搬家遠沒後世大張旗鼓的收禮錢辦酒席那麽麻煩,也就是自家人認認門,帶點糧食蔬菜過去開個火燒頓飯就算完事。

二舅媽頭幾天就帶着她家三個孩去市裏了,搬家這天大清早,宋建武趕馬車拉了小舅媽和他家兩個孩,還有外公外婆,經過秀春家門口喊秀春一塊走。

錢寡婦聽見宋建武的吆喝聲,猶猶豫豫,上回她生病,宋家人拎了雞蛋來看她,這回宋家老二搬家,她也不好啥都不表示。

思來想去,秀春臨走之前,錢寡婦在雞籠裏捉了一只養成的公雞,麻繩綁住腿,讓秀春一塊帶過去,“你們中午人多,讓你外家人殺了紅燒。”

秀春愣了下,笑着哎了一聲,把公雞裝進簍筐裏背着,對錢寡婦道,“奶我把飯都擱鍋裏了,中午你熱下就行,熱水裝在暖壺了,就挨在東間炕下,藥你記得按時吃,下午我就能回來。”

“好了,趕緊去吧,我一個人行。”

外頭宋建武他們都在等,秀春挨外婆坐了下來,把簍筐給了外婆,笑道,“外婆,我奶身體不好,就不去給二舅道喜了,讓我帶只公雞給二舅。”

秀春外婆咦了聲,半是真半是開玩笑道,“咋啦,你奶這是受了啥刺激?”

秀春外婆話音剛落,外公就斥了一聲,“當着春兒的面,你混說啥,既然是人家的心意,給了咱就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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