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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塵風暴過後,殘雲萬卷凝似幕,凄凄茫茫,沙飛石走,沉沉昏昏,無盡無頭,唯有一條細長的河流,遠遠望去,如一條扭着身體曲折爬行的長蛇。

烏蘇河畔,鳥鳴不絕于耳,成雙成隊,嬉戲在水草間,不忘捉些魚蝦回巢喂寶寶。

青草有一人多高,一叢一簇,稀疏松散,過半浸沒于水中,露出那綠油油的草尖兒,随風左右搖擺。

一團烏黑在草從中甚是顯眼,惹得鳥兒不敢靠近,不久,那處鑽出一個腦袋,纖纖玉手抹掉臉上的水珠,朱唇大張,深呼一口氣,如瀑布般濃密的黑發浮在青碧河水中,靈動雙眸在青綠水草間尋覓着下一處目标,一張秀色絕美的容顏,明豔卻不谄媚,笑意盈盈,卻透着拒人千裏的清冷與疏離。

如果有人這時經過,定會誤認為是仙女降世,河間沐浴,賜福這荒蕪之地。

荊長歌沿着烏蘇河一路向上,她不會騎馬,也沒有馬,完全依靠徒步,走走停停,累了便找塊石頭歇腳。

她的這具身體,精力旺盛的出奇,不吃不喝,連續五日,幾乎沒有困意與饑餓之感。

離開天瑤山谷之前,荊長歌拿了十幾個地瓜,她不知何時才能走到有人的城市,即使排斥,也要帶着做備用。她想念古墓中的果幹與肉幹,美味可口,墓主人定是個對吃很講究的人。她那時候昏睡過去,不記得山谷與古墓的通路,要不然,她倒是不介意返回,帶上一些,路上食用。

昨夜一夜沙塵,荊長歌白衣上盡是金黃沙粒。

沿着河邊行走,最大的好處便是不缺水。

荒野千裏無人,而水草高大又粗壯,遮蔽身體,是天然沐浴的最佳處,荊長歌幾日來,都是在這河畔洗浴一身塵土。

對于這驚世容貌,荊長歌已經适應了五日。

在天瑤山谷,她與俘虜的營帳缺衣少食,更別提沐浴洗刷,有水能飲已經不錯,那時候她日日算計如何逃走,就連梳頭發也也是用繩布簡單一攬,不做講究。

因而,也沒有人發現,那土灰遮掩下的荊姑娘,是一個牡丹花般明豔奪目的美人。

荊長歌看着水中映出的陌生容顏,不似天瑤部族中人灰白色的眼瞳,而是正常的棕褐色,她身材高挑,又不似大楚水鄉溫軟孕育的嬌小弱女。

這些,暗示着她這具身體的身份,生于大渝,是地地道道的大渝北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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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烏蘇河向上,一路向東,就是大渝最北邊的城池墨陽城,也是荊長歌的目的地。墨陽多銅鐵,是資源要塞,也是北境守軍防線的起始點。

荊長歌感謝那山谷地圖,不僅僅詳細标注了谷內情形,整個西北邊陲一直到烏蘇河上游下游的盡頭,都有粗略的指點。她還要感謝前世職業經驗,教會了她如何看手繪地形圖,而不是僅僅依靠電子設備。

荊長歌清洗幹淨,拿起衣衫剛要穿,就聽遠處有人聲,“依我看,青煜軍也不過如此,我們這次渡河突襲,直搗他荊靳的大本營。”

荊長歌穿越過來,耳目變得異常敏銳,幾人距離很遠,到達她這裏,走路大概要有半個時辰。她連走五日,未曾遇見一個活人,此時聽到人聲,先是驚喜,然聽到幾人對話的內容後,卻眉頭緊鎖,郁郁而思。

“虧得将軍神武,派咱們從上游河水清淺處繞過潛行,先來探路,要不然,可是中了他荊靳的計謀,白白把主力耗在烏蘇河邊上。”

“那可不是?大楚南宮手下的鎮北軍狡猾,大渝的青煜軍也喜歡玩陰招。那叫什麽來着……司都大人曾經說過的……”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對對……就是這句,都他娘的陰險小人。在我們羽族鐵騎面前,一個個吓得尿了褲子,誰敢提劍扛槍來我們陣前叫板?”

荊長歌系緊腰扣,粗粗擦幹烏發,挽了個發髻盤在頭頂。

這些人,是羽族的細作,探得了青煜軍的底細,準備回報突襲。

荊長歌心想,青煜軍将會有很大的麻煩。

但這與她,又有什麽幹系?

她只不過借了他們一個刺客的名頭,假扮了幾天,利用這個名頭取得那些陌生百姓的信任,逃出天瑤山谷而已。

荊長歌背起包袱,準備遠離這些是非,她只是個普通人,戰場上的事情,還是交給職業的軍人來處理為好。

青煜軍能有赫赫威名,定有他們自己的過人之處,羽族這幾個細作所言,未免也太小看大渝國的戰神了。

荊長歌剛走幾步,又聽幾人在說,“不過青煜軍調了一半主力,還是荊靳本人帶隊,是為了來救這百個毫無價值的老弱病殘,一個手染鮮血的惡鬼,竟然還扮菩薩。”

“雖說是老弱病殘,不過也有幾個美人兒,要不是得拿他們當誘餌,我早就……嘻嘻嘻……”言語間有說不出的猥瑣。

“咱們開始還琢磨,為什麽荊靳會帶着主力東進,留着副将跟咱們耗在烏蘇河邊上,正巧遇着這幫大渝人,才知道他們是得了口信,與青煜軍去彙合的。天瑤這個小部族,最近還挺有長進,在樓山從荊靳眼皮子底下逃了不說,還找了那麽一處藏身的寶地。等着收拾了青煜軍,咱們去掃平那處山谷,也進去享受幾天。”

荊長歌的雙足停滞不前,耳邊盡是對話,她費盡了全力救出去的百姓,沒有遇上青煜軍,而是遇上了羽族細作。

什麽“青煜軍調了一半主力,荊靳本人帶隊……烏蘇江畔彙合……”羽族細作得到的情報,根本就是她信口編排的。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荊長歌,從天而降,欺騙他們,自信滿滿,以為計劃天衣無縫,把他們撇下,任他們去尋那她念想中的青煜軍。

若不是她,這些世代安分守己,只求溫飽的平民百姓,即使活的辛苦,被當作俘虜失去自由,被囚禁,被恐吓,卻還是活生生的人,會說話,會微笑,會吃飯,會把她這個來路不明的陌生女子,真心當作朋友,照顧疼惜。

莺莺與滿滿如何了?葉奶奶,方叔叔,姜大哥,阿洛……荊長歌感到心髒深處劇烈的刺痛。

荊長歌雙手緊緊握拳,她想要沖過去捉住那幾個羽族細作逼問,然而她不敢輕舉妄動,以一敵多,不占上風。更何況,這是個武林高手輩出的時代,天瑤一個小部族裏,都有趙輝那樣的高手,更別說是羽族這樣的以戰力稱雄的大族。

荊長歌靜下心神,決心返程。

她無親無友,穿越而來,唯有那麽幾分溫情,留在心間,她的謊話制造了他們危險的處境,他們正等着他們的戰神去救他們,可真正的青煜軍在哪裏,荊長歌根本不知道。

沿河而走,時而泅水暫避,荊長歌一路未被發現,茫茫荒漠,這些稀疏水草,河畔黑石,正巧能當成遮掩之物。

荊長歌一路沿河,仔細地聽着四周是否有人聲。

她路過天瑤山谷的北出口,正值夜晚,守備比之前嚴了許多,崗哨由三人變作八人。

荊長歌沒有自信能在瞬間力克八人,她摸出腰間一直帶着的那個錦囊,上面繡着飛機圖樣,她在河畔撿了不少漂亮石頭,從包袱裏挑了兩塊小的,把石子裝進錦囊中,把錦囊挂在北行出谷的必經之樹的樹杈上顯眼處。

“你能不能看到這錦囊,就靠你的運氣了。”

荊長歌自語,又看了那錦囊一眼,她有些舍不得,可能是因為飛機是唯一與她過去有聯系的事物吧。

荊長歌匆忙離去,她心憂慮更甚,希望老天保佑,那無辜的人們,能免于劫難,如若不然,她這個罪魁禍首,萬死難贖。

背影之後,男人蹙眉不解,為何這女子,又折返回來了?

趙輝與師弟郦橦分別後,本要跟着這女子,又細想女子一路東走,沿着河水,周圍盡是平原戈壁,沒有什麽遮掩,倒不如依着師弟所猜,去墨陽城等着。他打算騎馬而行,又抄近路,五日便可到達,女子徒步,就算不眠不休,至少也要半月。

于是他在山谷北處尋了個山洞做落腳,準備過幾日等防禦稍作松散,潛進去偷取一匹戰馬。誰知今日在北門打探,遇上了在樹邊挂錦囊的荊長歌。

趙輝把錦囊取下來,細看,圖樣像是那個奇特的機關飛機,是師弟的繡工。想來女子有話要傳給師弟,她還不知曉他們兩人已經離開天瑤山谷。

他不識文字,看不懂那石頭上的刻字,而師弟此時,已經南下回了師門。

趙輝把錦囊揣入懷中,提氣屏息,悄悄尾随在那女子身後。他不敢有絲毫怠慢,這個女子,內力深不可測,郦橦雖然不精武藝,但內功底子卻厚實,那一掌幾乎震斷了心脈,可見女子非一般背景。

殘陽如血,映照着黃金沙土,燦燦光輝。

半輪明日懸在沙海與灰夜的交界線上,遲遲不願落入雲叢,遠方似是燃起熊熊火焰,欲要将這片亘古不變的千裏蒼茫之地燒盡,朱紅顏色,摻着細細沙粒,點點碎石,在涼風寒露中幹涸結塊,凝聚成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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