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羽族的營地就在不遠,荊長歌已經能看見袅袅炊火。比起天遙部族的烏合之衆,羽族的守衛顯然整齊有致,三班輪流,水洩不通。

夜幕沉降,荊長歌準備天一黑就從水下潛行過去,借住烏蘇河的庇護,深入敵營,打探情報,解救人質。

趁着羽族沒有發現,荊靳來此是假,這些大渝百姓毫無利用價值之前。

“誰!”荊長歌聞聲而動,草叢裏竟然還躲着什麽人。她剛才全力注視大營,沒有在意竟然有人在身後。

“姐姐!荊姐姐!”來人是個孩子,全是沙土的烏黑的小臉,見着荊長歌,哇的撲過去,“荊姐姐,真的是你啊!”

荊長歌捂住孩童的嘴,此地雖遠,卻也不是什麽動靜也聽不見,萬一被察覺,以裏面傾巢出動的兵力,她們難以全身而退。

孩子意識到了什麽,瞬間安靜下來。

荊長歌抱着小孩走遠了些,才把孩子放下,用河水洗了把臉,說,“別怕,有我在,沒事了。”

小孩是莺莺的弟弟,名作滿滿,本來已經忍着不哭了,聽着荊長歌如此問,又哇哇的大哭出聲,只是沒有之前那般沒有節制。

“大家……還好嗎?”荊長歌如今,只希望這孩子能給她些有用的情報。

滿滿搖搖頭,“他們不給飯吃,還打人……嗚嗚嗚……”

“你怎麽出來的?”荊長歌想這孩子能出來,會不會有什麽密道?

“姐姐……姐姐與他們說,如果放了我,就陪他們喝酒睡覺……姐姐讓我沿着河拼命跑,拼命跑,絕不要回頭……我跑的好累,看見有草,想着在裏面睡一會兒……就遇見你了。”

小孩複述着姐姐的話,他只有八歲,或許還不太明白姐姐說的陪人喝酒睡覺的意思。荊長歌雙肩發冷,她幾乎能想得到,膽小怕事的莺莺為了給弟弟一條活路,毅然決然的犧牲掉自己的清白。

天遙部族裏有那個神秘的司命在,對俘虜還算不錯,不打不罵,只是偶爾餓着,有鹹豬手調戲女人,也就摸一把屁股,從沒有強迫過□□覺陪喝酒。

荊長歌一拳砸在石頭上,這幫該死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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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姐姐,為什麽青煜軍還不來救我們!為什麽……”

小孩還期待着他們的戰神,帶他們脫離苦海,然而這本就是荊長歌的謊言,荊将軍布陣烏蘇河畔,哪裏會因為幾個區區俘虜而破壞整個戰局?

她哄着滿滿逐漸入睡,自己卻翻來覆去睡不着,就算她潛伏進去,見到大家,又如何帶那麽多老弱病殘離開?羽族不同天遙部族,駿馬無數,能征善戰,此地也不是環形山谷,而是廣闊的地域,還有,明日她要如何面對其他人的質問?如何再找個理由讓他們聽她信她的話?

睜眼到天明。

荊長歌囑咐滿滿,無論發生什麽也不許走回頭路,她把所有的幹糧與水都留下,讓滿滿帶着沿着烏蘇河,向墨陽城的方向走。期間繞過天瑤山谷,這對一個小孩來說太難,可滿滿抽着鼻涕保證,“我能做到的!”

“我定會把莺莺,把大家救回來。”荊長歌伸出小指,與小孩拉鈎。

束緊腰帶,跳入河中。潛水是她的強項,順流而走,很快就進入了敵營區。巡邏的人不少,單單落了河底。她的身體如游魚般靈活,手中的空心水草能巧妙換氣,還能觀察地上的動靜。

找到一處僻靜拐角,荊長歌見四下無人,剛準備從河裏爬出,卻見有陰影覆蓋,暗叫不好,不是被發現了吧?

她摸出懷中匕首,這是從山谷逃走前,打暈天遙部族看守時候順手搶的。

如果硬拼,她希望渺茫。唯有險中求勝,看看能不能劫持個重要領導人一類,威脅他們放人,至少能拖延時間。

來的陰影有三四個人,他們拖着個麻袋,領頭的說,“扔下去。”

“老大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憐香惜玉。”

“噓!這事兒丢人,被大渝□□扇巴掌,老大不想讓人知道。”

“真是便宜這個□□了!”幾人扔了個麻袋下水,還朝着水裏吐了好幾口唾沫。

荊長歌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麻袋裏恐怕是個死人,此時上岸不是有利時機,最起碼知道了他們的老大今天不在此地,還是先潛行回去再從長計議。

她帶起麻袋,按着原路反了回去。

麻袋裏,是死人,而且是個女人。荊長歌心裏是有底的,聽那幾人說話的語氣,似乎在掩飾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

荊長歌在河灘上虛喘,她游了許久,幾乎要到天瑤山谷。她打開麻袋,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

麻袋裏有一個女孩蒼白的臉,脖子上紮着一根簪子。血一滴一滴的混合着河水,滴在沙土上。

她與滿滿說,一直跑,不要回頭的時候,是不是已經決定了她選擇的結局?

毅然決然的,清清白白的死去。

荊長歌一步一步挪到被風沙掩埋過半的河灘,與沙土混合在一起的血跡,告訴了他,毫無抵抗力量的女子,死在軍人冰冷鋒利的屠刀下。

這片荒漠稀罕的綠洲,這條如母親如神明的烏蘇河,成了她哺育的兒女,她保佑的信徒,無辜的靈魂,通向黃泉幽冥的墳茔。

荊長歌跪坐在金色沙地,手捧黃沙,高高舉起,任那黃沙沿着指縫,流逝滑落,那雪白的長衫,留下沙土的青澀味道。

沙土裏,混着血,要多少血,才能染紅這片灘塗,即使那吞噬一切的沙暴,也無法把這裏掩飾的無痕無跡,還會留下七零八落的半截屍骨,漆紅斑駁的森森血腥。

為何而來,為何而生。

荊長歌仰天高呼,歇斯底裏的喊聲,隐沒在茫茫戈壁,河流靜靜流淌,殘陽落下,明月升起,風吹幹了那美豔臉龐,眼側兩行,孤寂與毀愧的淚。

擡手,匕首鞘上,一只栩栩如生的白狐,似笑非笑,似諷非諷。

“莺莺,你們在奈何橋等着,看着,我會讓這些禽獸不如的畜生,血債血償。”

荊長歌把匕首收入袖中,理智清明,繼而苦笑,茫茫大漠,她弱智女流,有什麽本事,跟一支英勇善戰的軍隊去抗衡?

雙足無力,她任憑身體後傾,仰面沙丘之中,風挾着泥沙吹過,一層層,一層層,很快,就如同被褥一般,将她四肢與軀幹覆蓋,越蓋越高。

“她的死,與你無關,你為何如此傷心?”

荊長歌聞聲睜開眼睛,手中匕首緊握,河邊竟有活人,不知是敵是友,是正是邪。

“生死有命,你已經盡己所能,做了你該做的事,當問心無愧。”趙輝坐在沙丘另一側,與荊長歌仰望同一片天空。

“趙輝?”荊長歌爬了起開,抖掉蓋在身上厚厚的沙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四顧周圍,沒有天瑤部族的追兵,河畔荒蕪,唯有他們兩個人。

趙輝從懷裏掏出那個繡着飛機圖案的錦囊,手腕一轉,錦囊落去荊長歌身前。

“師弟已回南楚,天瑤部族再與我們無關。”趙輝道。

荊長歌以為兩人因他們逃走而受遷怒,卻聽趙輝又說,“師弟他利用你,冒險救走這些大渝百姓,牽你入局。欠你人情,由我來還。你去墨陽,我與你同路,你若要為他們複仇,我亦助你。”

“只憑咱們兩個?”荊長歌搖頭,“難道硬闖嗎?血肉之軀怎與千軍萬馬相抗,複仇又談何容易?”

“足夠。”趙輝起身,把長劍別在腰間,“你我足夠。”

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她的血性永遠會戰勝理智,多少無法完成的任務,都在她的血性面前乖乖臣服,救出所有人來不可能,但是在千軍萬馬中取敵将首級,有趙輝這個擅長飛檐走壁的高手幫忙,并非毫無可能。

她并非睚眦必報之人,卻極其痛恨濫殺無辜。

許久許久,荊長歌終于有回應,“幫我。。”

“不,”趙輝根本沒想過跟荊長歌合作,“今夜,我潛入敵營,暗殺。”

“你要如何潛進去?羽族駐地不比天瑤山谷,地勢開闊,方圓三裏,瞭望塔頂上一覽無餘,縱使你輕功卓絕,也不可能逃過五個瞭望塔的眼睛。就算你僥幸進去了,可羽族守備森嚴,光巡邏就有三大隊,裏面難道沒有比你還厲害的高手?”

趙輝抱劍,“沒有。”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負最容易害死人,荊長歌認為潛入之前必須經過精密的謀劃,把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預想到。

荊長歌提議,“之前我從水下潛入……”

趙輝搖頭,依舊兩個字,“麻煩!”

荊長歌直覺此人頑固不化,就是塊兒臭石頭,她雖然想報仇,卻也不能任由無辜之人為之送命,幹脆今晚她再次潛入河水之中,找尋機會與趙輝裏應外合,一旦趙輝有事也能有個照應。

夕陽西下,永夜降臨,天上繁星缭繞,趙輝不知從哪裏弄到了兩匹馬,一匹給了荊長歌,“你先走。”

荊長歌曾經受過馬術訓練,騎馬難不倒她,可趙輝難道要騎馬硬闖?她剛要說話,卻見遠處羽族駐地起了狼煙。

不會吧?難道是被發現了?

巡邏的士兵整齊集結,後排士兵拉滿弓弦,最前排的士兵一手立着盾牌,另一只手點燃火把高高舉起,對着的方向卻是……不對,他們這是內讧?營帳中鑽出的那些士兵神色匆忙,如臨大敵。

趙輝一躍上馬,“青煜軍夜襲,看來用不着我來動手。”

她聽到遠號角聲吱吱的響,軍營中穿着同樣軍服的兩邊,厮殺起來,羽族将軍的帳篷燒起了火焰,“夜襲!青煜軍夜襲!”

河的對岸,戰鼓聲起,停靠的船只,挂起了帆,桅杆上緩緩升起紫月繞星棋,那是青煜軍的旗幟。天時逆轉,夜風轉向,風勢大增,幾十艘船只在風的推動下,迅速渡河,船上栽着身着大渝軍服的士兵,手持鋼盾長矛,戰意不宣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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