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兩人欲要告辭,荊家軍停駐一日休整,明日一早入城,今夜需早些收拾行裝。

趙輝吹響口哨,白馬紅馬相依而來,他牽過紅馬,把白馬的缰繩遞給荊長歌。

荊長歌上前與馬車上衆人告辭,安明見了白馬,眉心一緊,轉頭見紅馬,更是一愣。

“兩位是青煜軍的親眷?”安明問。

“我是,他不是。”荊長歌答得坦蕩,小白與小紅是羽族戰馬,與大渝馴養的戰馬略有不同,而能取羽族戰馬而用的,也唯有與羽族直接交鋒的青煜軍。

“那兩位可是随荊将軍同返都城?荊将軍的隊伍難道駐紮在附近?”安明接着問。

“你識得大哥?”荊長歌聽其語氣,似是熟人。

“大哥?”問話的是幫助衆人包紮止血的俊俏公子,“你喊荊靳大哥?”

“沒錯,荊靳是我大哥。”荊長歌早聽荊靳說過,她失蹤前一直住在西境邊陲,從未回過景央本家。她自報家門,算作解釋。

“荊靳的妹妹除了荊長樂,哪裏又跳出來一個?”安明不解。

“你是荊長歌,年芳十八,與荊靳同父異母,”俊俏男子笑容滿面,愉悅而道,“長歌,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李行哥哥啊!”

荊長歌又開始裝失憶,“我生過一場大病,年幼的事,不記得了。”

“忘記也罷,反正不是什麽好回憶。”李行幾分悵然失落,又有幾分竊喜自得。

“駐地不遠,你們可與我同行。”荊長歌客氣道。

安明搶在自家公子前拒絕道,“天色已晚,我們需今日入城。”

然而李行一句話,安明如同晴天霹靂,“長歌,今日你為救我性命,失了名節,我,我會對你負責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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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行臉色微紅怯怯。

荊長歌連忙搖頭如撥浪鼓,“不用不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仁義所在。”

說完越上馬背,與迎江而立的趙輝招呼,趙輝扭轉馬頭,一白一紅,身影漸遠。

“殿下,你剛才說的,不當真吧?”安明試探。

“母後欲要聯荊靳與青煜軍,難道有比婚姻更穩固的同盟?”李行顯然已是當真,“母後在牡丹花宴上把那花魁之名給了荊長樂,舅舅又讓我在這次西行剿匪上,在朝中暗助荊靳,我又不傻,怎會看不透?”

安明搖頭,“荊長歌非正房所出,恐怕難得皇後娘娘心意。”

“荊靳也非正房所出。”李行踱步走到江堤邊,遙望悠悠江水,回憶道,“十歲那年,我奉旨去西北督軍送糧,曾與她共處過三月,她是荊老将軍與荊靳的明珠寶玉,荊老将軍數年不回景央本家,也是因為荊長歌的娘。那時候她比之荊長樂,更像個蠻橫無理的大小姐,也沒有如今這般……美麗脫俗,爽氣潇灑。我離開之前一晚,她曾向我表白,說願為我妃,白首不相離。那時候我自是不願,拒絕了她,還說了幾句很傷人的話。不知是真忘,還是裝忘?”

安明還是覺得不妥,“今日怎麽這般巧,咱們遇刺,被她給碰上了?她還……”

李行等着安明把話說完,誰知安明低着頭,把下半句咽下。

“親嘴。”蹲在一旁咬指甲的箬笠忽而蹦出一句話。

安明狠狠道,“不許咬指甲。”

箬笠做了個鬼臉,跳到李行身後。

安明知自家太子沒什麽主見,也不再勸,這種問題就交給東宮那一幹文臣去煩惱吧。

“安明,回去我便向父皇求娶荊家女。我與她有過肌膚之親,又有救命恩義在,父皇指婚,順理成章。此生此世,我逃不了利益聯姻,好容易尋個順眼的,不能錯過了。”

偶爾有一次主見,也未必是好事,安明默默想。

……

碧山大營,松柏長青,瀑布細水,淙淙低鳴,流淌不息。

“荊姑娘,趙兄,”江胥眯着小眼睛走過來,“我還以為你們雙宿雙栖不回來了。咦,荊姑娘的頭發怎麽濕漉漉的。”

“多管閑事,救了個人,”趙輝悠然而道,“你的同類。”

“哈?”江胥莫名其妙。

“斷袖。”

就知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江胥後悔主動跟兩人打招呼。他不就是扯了個袖子包紮傷口麽,戰時青煜軍中人人為之,趙輝這家夥卻單單嘲笑他一個,還從墨陽一路嘲笑到景央。

荊長歌卻問,“大哥還在帳中麽?”

“将軍與兵部尚書應大人下棋呢,将軍讓你得空去他帳中一趟。”江胥憤憤盯了一眼趙輝,提劍尋營去了。

“我好歹救過他一命,怎得他看我就像看仇人似的。”趙輝不解自語。墨陽落腳時,趙輝與荊長歌外出下館子,忽然見樓下有人舉着刀喊捉賊,正是江胥,可那賊人狡猾,弄倒了壘得很高的石頭,石頭牆下有個娃娃在挖土玩。江胥想都沒想,就用身體擋住娃娃,卻沒等到石頭砸下來,睜眼,趙輝用深厚內勁震碎了石頭,石頭竟然經生生的成了碎末。

荊長歌拍了拍趙輝的肩膀,“江胥怎麽說也是大哥的親衛,你日日損他,現在全軍都拿他做笑話,他會給你好臉色麽?”

“損他?”趙輝有些明白,“軍中煩悶,開個玩笑罷了。”

“你當做玩笑,別人卻不一定。”荊長歌搖頭,“江胥的心願,是有朝一日,成為大哥那般英偉男兒,傲立西境,守家衛國,統兵一方。”

“勤練武藝,熟讀兵法,積累經驗,方才是他該計較的。若他有了做将軍的本事,馳騁縱橫,開疆擴土,一夫當關,異族不敢入侵分毫,真斷袖又當如何?”趙輝依舊不解,“男子漢大丈夫,坦蕩磊落,何懼別人說什麽?”

“因為……”荊長歌想了想,終于找了一句具有高度概括性與哲學意味的話,“他不是你。”

每個人的生長環境不同,天分也不一樣,不是所有人都有趙輝的機遇拜得名師,學得蓋世內功,有魄力說一句“坦蕩磊落,何懼別人說什麽?”

她聽見那些被她騙過的大渝百姓,知道真相後對她的議論與職責,失去姐姐的滿滿口口聲聲說是她害死了莺莺。荊長歌承認自己有責任,誠懇的下跪認錯,她也拼上性命為莺莺報了仇,她還能做什麽呢?自盡謝罪,以消怨恨?

絕不可能。

她早就打算好,此番認祖歸宗的儀式過後,她要加入青煜軍,青煜軍的軍規裏,并沒有一條說不收女人。她除了死,還有許多力所能及,能夠消除怨恨的事,實現大渝百姓的心願,終有一日,止兵戈,戰亂平,千裏西境,再無烽煙。

她的雙手,早已染上了這個時代的血,她用短刀刺進敵人的咽喉,奪取過他人性命,她親眼見流沙吞噬一切,在景央,她親手栽下西境守護之樹,向烏蘇河神許下承諾,她是青煜軍中勇奪帥旗的荊姑娘,是戰神荊靳的妹妹荊長歌。

涅槃已生,唯有前行。

兩人并排行走青色營帳之間,一白一紅兩匹馬兒,被巡邏兵牽進馬廄。

趙輝見荊長歌迷茫雙眸,又想起荒漠綠洲處那孤寂悲怆的身影,轉而道,“師弟昨日有傳信,說你那個飛機,已經做的差不多了。”

“什麽?”荊長歌大驚,“怎麽可能?”

沒有材料,沒有原理,沒有能源,就憑她一張信手塗鴉,竟然,做成了第二次工業革命最為頂尖的發明?

“師弟并無詳說,”趙輝不懂機關,但郦橦是機關天才,武功雖然學不好,但繼承師父的機關絕學,那種怪異的圖紙,說不定真能造出些怪異的東西來。

“趙大哥,若是,若是司命大人做好那飛機,能否借我一觀?”荊長歌對冷眸司命的崇拜之情又上升了一個段位,語言天才,外加航空專家?

“你不妨多攢些銀兩,”趙輝表示自己愛莫能助,“師弟做這些的根本目的,是賣錢。富商富戶,喜歡些奇異之物做擺件。”

衣食乃民生之本,天才也會為饑餓所困,只是可惜了那些足以撼動這個時代的發明,不明不白地淪落成喪失使用價值的觀賞品。

“司命在部族中地位高貴,他會少銀子?”荊長歌仍不願相信,口氣不善。

趙輝面露愧色,“阿郦每個地方都呆不長,也并非都是三司之位,而且,師父舊疾難除,需要大量珍惜草藥,過去,我與阿郦偷搶居多,如今得遇名醫,手頭寬裕,取藥時會留下些銀兩稍作抵償。”

除了那次趙輝提及小師叔,荊長歌再沒聽趙輝提過去之事,身懷高超武藝,助她幫他,随她南下,留在荊府,與那詭異莫測的冷眸司命一般,都是一團迷霧。只是趙輝心性爽朗,不拘小節,反而容易卸去他人防備與疑心。

“師弟知我們在一處,說讓我帶你回去見三師叔一面。”趙輝本意也是如此,在西境那時,想趁夜黑風高将其擄走,誰知戰事連連,陷入其中,與荊長歌患難相交,引為知己,不願有違荊長歌本心,一早決定開誠布公,把他目的告訴荊長歌,“這些日子,我觀察你的身體裏并沒有內力,時有時無的情況太奇怪了,若是三師叔的話,大概能想到是為何。”

荊長歌有了荊靳妹妹的身份,反倒對初來于此的古墓,不做深究。她之所以情急之下一掌把冷眸司命打吐了血,是因為當時腦海中浮現出古墓石壁上的異樣文字,還有那困住天瑤部族的迷霧法陣,都是她劇烈頭疼過後,清晰現于腦海之中的。

荊靳告訴她,荊長歌曾随隐世前輩學過武藝,難道這個前輩,就是趙輝的小師叔?

荊長歌很難做出抉擇,若去,自己穿越靈魂之事很可能露餡,若不去,摯友如此簡單的請求,她還百般推脫麽?

趙輝說,“你若有難處,我到時可以書信給三師叔,讓三師叔親自前來。”

荊長歌苦笑,只能到時候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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