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兩人已至将軍營帳,趙輝的營帳在将軍營帳之後,轉了個彎,回去整理行裝。

“大哥。”荊長歌掀開帳幕,荊靳與應天全雙雙轉頭。

“長歌。荊姑娘。”應天全早聽說青煜軍中孤身入敵營斬王旗的年輕女将的光輝事跡,見到本尊,連忙起身施禮。

“應大人是兵部尚書。”荊靳提醒道。

“那我該,跪拜?”荊長歌滿臉疑惑。“他官大,還是你官大?”

荊靳搖搖頭,向應天全歉意道,“長歌大病初愈,記不得過去的事了。”

應天全卻笑,“我上次見她,還是個小娃娃。”

荊長歌吐了吐舌頭,聊過去的事非她所長,她除了裝失憶唯有裝失憶。“江胥說你找我?”

荊靳道,“我差人備了小姐的衣衫,明日入城,你總不能穿這身。”

“哦。”荊長歌不情不願。

應天全搖了搖扇子,微笑問道,“長歌有沒有心儀之人?”

荊長歌努力搖頭。

“十八年紀,在景央,早該出閣了。”應天全埋怨荊靳,“長兄為父,你失責了。”

“應大人教訓的是。”荊靳微笑應和。

荊長歌一日未曾歇息,有些疲倦,想起趙輝入門前,提醒自己将今日所遇告知荊靳,叉開關于她擇婿的話題,“大哥,我與趙輝遇到刺客行兇,善心大發,在黃江岸邊救了幾個人。裏面一個叫安明的,一個叫箬笠的,還有一個,叫行……什麽的。”

荊長歌若無其事地說完,想盡快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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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者手中棋子落地而不知。

“他掉到水裏,我把他撈上來,還……急救了一番。”荊長歌簡言概括。

餘下帳中二人對視一眼,四目皆是驚疑震撼。

“大哥,我先回大帳了。”荊長歌趁機閃身而出。

“明日朝中,天翻地覆。”沉寂半晌,應天全幽幽而嘆。

“陛下愛子心切,此事必不得善了。”荊靳品一口香茗。

“賢侄猜測,是何人為之?”應天全眼光爍爍。

“荊靳常駐邊關,向來不參與朝中黨派之争,應大人此問無解。”荊靳微笑。

“只是此事牽扯到長歌,賢侄又如何置身事外?”應天全不急不慢。

荊靳颔首,“大人賜教。”

“你我相交多年,我今日不說暗話,”應天全說道,“太子性懦,多愁善感,瞻前顧後,毫無主見,受制母足,非大統之選。如登大位,外戚将成大渝大患,絕不亞于今日北靖國與羽族。”

“嫡長尊貴。”荊靳手中執棋,落子定勝局。

“陛下偏愛嫡長子,不顧江山社稷,身為人臣,不得不另作打算。”應天全繼續說道,“你手中握有大渝精銳之師,是百姓尊崇的戰神與英雄,你之一言,陛下或許會有所動搖。”

“幹戈生于權謀,自古兵權是禍患根源,将帥皆懷璧而危,行兵者當遠離宗廟之争。荊靳只求能獨善其身,也須對得起青煜軍三萬浴血奮戰的男兒。”荊靳搖頭。

“皇後一脈朱氏,一直主張與北靖求和納貢,同北靖皇族離凰部族與善戰的羽族,多有往來。若是太子即位,朱家勢大,青煜軍的存在,就是他們的威脅。”應天全嘆息,“羽族內亂,與大楚細作脫不了關系,若我估計不錯,羽族分裂南北,南宮家的北境軍會借此占領南羽。羽族餘部北遷,到時候,大渝北邊平添豺狼猛虎,羽族全部軍力,虎視眈眈的,将是你們青煜軍與北防重鎮景央城。以朱家畏首畏尾,安享太平的作為,定會對羽族求和,甚至稱臣,用百姓上繳的賦稅去飼養一只不知何時會發威的猛虎大患。”

荊靳若有所思。

應天全知一時難勸,荊靳這個盟友,需徐徐圖之,“據我所知,朱皇後有意拉攏荊家,許荊夫人長女太子妃之位。”

荊靳苦笑,“長樂心儀太子殿下已久,母親她……一心想為長樂求一段好姻緣。”

“荊老将軍早逝,荊家本應你來做主。”應天全沉沉而道,“我看着長樂長大,長樂心性品行,難以當中宮大任。”

“長樂心性單純,的确不合适。”荊靳附和道。

“據我所知,陛下已有指婚之意,之所以遲遲不下旨,是因為太子殿下本人不願。”應天全起身,與大帳中環視一圈,嘆息道,“太子殿下要是在國事上,有在婚事上的一分半分的堅持與主意,我等也不會有力勸陛下廢儲的打算啊。”

“這次西行剿匪,東宮幫助良多。”荊靳依舊不想入這渾水之中。

“四皇子智謀武略,皆為上品,還是荊老将軍記名的弟子。母族皇商首富,既能保國庫豐盈,無外戚專權之憂。而且,四皇子尚未立正妃,唯有兩側妃,琳妃娘娘屬意的,也是長樂姑娘。”應天全道,“我話盡于此,賢侄不妨考慮考慮。”

……

“三千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好詩,好句。”趙輝對這筆如大小不一形體各異的字跡不敢恭維,但對書寫的內容,還是大加贊嘆。

荊長歌手一抖,狼毫筆尖拉出一條長線,“別人的,我借用來騙一騙大哥。省的他總說我不通文墨。我只是……不認識一部分字而已。”

趙輝把紙放歸桌上。

“我還是穿男裝順眼些。”荊長歌發現有一根衣帶系錯了位置。

“英雄所見略同。”趙輝拾起一顆杏子,邊吃邊道。

“先入府請安,再進宮面聖,再到祭壇上香祈福,然後參加群臣接風晚宴。”荊長歌抱怨,“這哪裏是洗塵,簡直是要把人活活累死。”

“這等尊寵,旁人求之不得。”趙輝又撥開一個杏子,津津有味。

“我還是緊張。”荊長歌拿起桌上另一張紙來看,依舊是她書寫的字跡,是荊靳事前告知她荊府的一些狀況。“荊家主母名為易巧,年五旬,性嚴厲,對之當言聽計從,切勿當面頂撞。長女名叫荊長樂,刁蠻任性,對之應不理不睬,切勿争執不休。管家一名,姓荊名元,管事若幹,護衛仆役丫鬟幫工衆多……”

“既娶妻,何納妾?”荊長歌憤憤不平。就是因為妾太多,才搞出如此多的的兄弟姐妹與麻煩事。

“沒有妾,怎有你?”趙輝道。

荊長歌閉目,她沒有辦法向這個時代的人解釋,三妻四妾為道德倫理所不容的問題。

“你性情與我師娘頗為近似,師娘性格爽朗,不拘小節,不許師父娶妾,師父與師娘,相愛扶持,情比金堅。”趙輝回憶童年歲月,“師父脾氣不好,師娘處處容讓他,待師父氣過,又反過來向師娘道歉。”

荊長歌沉默,明眸清亮,靜靜聆聽。

“那年師父病重,師娘日日守在床前,師父問師娘,我若是死了,你怎麽辦?師娘說,她要帶着師父的骨灰,游遍山川江河,替師父看盡世間千姿百态。”趙輝淡若清輝的面龐染上一抹笑意,“師娘還說,終有一日,她會帶着師父的骨灰,回歸鳳凰山,魂安故裏。”

荊長歌腦中嗡鳴,那似曾相識的劇痛感覺,又回到她的腦海中,腦海中浮現出古墓石壁上的文字與古墓通道,在一方石室內,有一見金色燦燦的三足容器,如同鼎狀,半人之高,她欲要靠近看那金鼎的模樣,卻感到四肢一震抽搐,腦中劇痛翻倍,呼吸滞頓,如同被利器連續猛擊後腦,捂着後腦倒地暈厥。

“長歌,長歌!”

一股清熱的暖流流入身體,荊長歌朦胧中聽到有人喚她。

頭痛減輕,卻感疲勞至極,她自覺靠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又入夢境。還是那個海島,桃花燦爛,海浪如雪。陽光般俊俏的男子,牽着一個垂髻幼童,落入礁石。幼童手裏拿着木劍,胡亂比劃着招式。男子寵溺地拉着幼童執劍之手,端正他的姿勢。

“逍遙劍法的精髓,不在招式,而在于心。随心而動,化實為虛。”花瓣輕落,男子因聲而回頭,展顏而笑,明媚如桃花。

“凰兒……你來了……”

忽而,那塊爬滿了青苔藓的碧玉碑又現,只是已入嚴冬,沒有花瓣,唯有積雪。朱紅字跡醒目,“亡夫,逍遙島主,蕭遵義之墓。”

“阿義……”

呢喃低語,床一旁的趙輝與荊靳卻聽的清楚。

“阿義是誰?”趙輝皺眉,擡頭望向荊靳。

“我不知。”荊靳面露愁容。

因荊長歌忽然昏迷,本應與荊靳一同參與的祈福入宮等一系列的安排,換做荊靳與副将兩人。荊長歌直接被荊家軍護送到荊府的楚院,趙輝留在荊長歌身邊看護。

荊靳晚宴匆匆敷衍完畢,以至天亮,披朝露踏雞鳴回府,先入楚院,荊長歌還未醒來,不過氣色比清晨好太多,時不時地低喚“阿義”。

荊靳下意識地去想那大漠中被羽族捉住的百餘百姓,詢問道,“你是不是與她提到莺莺的事了?”

“沒有,我講我的幼年往事。”趙輝他把今晨的話反複思量無數遍,沒有任何線索。

“将軍,老夫人等您過去呢。”丫鬟于門外催過三遍。

“知道了。”荊靳揉了揉眉心,方從盤絲洞裏爬出來,應付完朝中一幹狐貍,家裏後院還有豺狼。

荊靳随丫鬟離去,荊長歌緩緩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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