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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又讓督軍出兵假扮山匪,夜深人靜放火燒了那所剩無幾的良田與糧倉,緊接着患病百姓的住處也着火了。然而那處是山谷腹地,夜靜無人,那一夜過後,就化作了荒墳。”李郢面目悲怆。
荊長歌心中震撼,久久不能言語。沒糧食就沒有蟲災,沒病人就沒有瘟疫,沒蟲災與瘟疫,也就沒有搶掠的理由。
“父皇知曉後大怒,二哥下獄待斬不說,還封了二皇子府,欲要廢皇子宗籍,誰也不許求情。那受災幾城百姓與守丞遞上聯名血書,父皇僅僅是留了二哥一命,下旨流放北地。後來,皇太後出面,大楚的丞相炎鹄也親書國書,父皇才對此事不做追究,只是限制二哥,不許離開景央城半步。”
“殺虐成性,喪盡天良。”李郢根本無法想象,二哥狠下心來活活燒死了那麽多人。
“那你可有更好的方法?”
“六弟帶去了醫官與藥材,醫治百姓,随軍有戶部請的大師傅,總會商議出治蟲對策,用軍隊來震懾山匪……”
“這些都是你想的。”荊長歌打斷對方的長篇大論。
而李郢理解錯了荊長歌的話,以為是問句,謙虛回答道,“這是大哥想的,我想不到這些。”
“紙上談兵,不切實際,幼稚至極。”
李郢疑惑,“那你覺得,二哥他沒做錯?”
荊長歌搖頭,“我不知道。”
她不知自己有沒有那般魄力與膽量,下令燒死所有患病百姓,然後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給那些沒有得病的人。
殺人有錯,救人無錯,如果說殺人等于救人,這個對錯,就無法做公正的判斷了。
李溫……荊長歌看着那把被丢下的劍,想起剛才那個戲谑的眼神與孤寂的背影。
李郢說,“其實二哥小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們七個皇子,合起來差不到三歲,二哥是我們裏面最聰明的。太傅教的文章,我們都覺得無聊,唯有二哥,總能說出些新花樣來。他還經常變着法子,帶着我們偷偷出宮,逛民間的集市,每次能成功避開禁軍的耳目,從沒被發現過。”
他想起童年往事,那時候他們還是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噩夢尚未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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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祭祀珍寶殿鎮殿之寶雙鶴鼎失竊,之後,二哥的生母柴娘娘受母家牽連,被打入冷宮。沒幾天,柴娘娘就自盡了。本來,二哥是皇子,年紀又小,父皇也寵他,并不想做牽連,想将二哥托與朱皇後撫養。誰知二哥在父皇上朝的途中忽然沖出來,攔了父皇的轎攆,說雙鶴鼎失竊那一晚,他見過一個穿着紫黑裙衣的女子,因為很黑,所以沒看清臉,他說是那女子從皇宮中帶走了雙鶴鼎。然而,雙鶴鼎近一人之高,重千斤,十幾個壯漢都難得擡動,而二哥卻說那女子一手便托舉寶鼎,還是踏雲駕霧離開的。”
荊長歌聽着雙鶴鼎的名字,眼前竟然浮現出一個雙鶴鼎的樣子,可她卻不曉得從哪裏見過。仔細想想……
“這般扯謊,父皇自然是不相信的。但二哥堅持,就是那女子一人拿走的。父皇氣得翻白眼,便把二哥關進打牢。”
李郢一口氣說完,轉頭發現跟走在他身後的荊長歌,竟然蹲坐在地上,雙臂抱着雙腿,睡着了。
就在方才,荊長歌想着想着,又覺頭暈的厲害,不似之前中合歡散那般劇烈疼痛,像是細細密密的小針紮的感覺,且有一股暖流,從丹田生出。
她照着趙輝之前所教的吐納之法運氣,引導真氣,竟然又覺那真氣多了許多。
她正竊喜,如果每次頭疼,真氣都能多出一點兒,說不定哪一天,她也能如趙輝那般,成為武林高手呢。
然而不久,熟悉的困意襲來,荊長歌懷着武林高手的美夢,又回到了那個桃花燦爛的島嶼上。
那個俊朗男子,裝作生氣的模樣,從被窩裏揪出一個面頰通紅的小童來。
“小逆,你又偷酒喝了,是不是?”
“凰兒說,男子漢,須千杯不醉。”小童眨着大大的眼睛。
男子嘆氣,“你為何不學凰兒些別的?武功?陣法?書畫?琴棋?為何單單只學她喝酒。”
“哦。因為凰兒說,爹爹你除了喝酒,什麽都厲害。”小童細細的童音嗲嗲道,“其他的我可以跟爹爹學啊。”
窗外桃花樹下,傳來銀鈴一般的笑聲,模糊的身影飄過,留下淡淡酒香。
依舊是酒香,卻不是島嶼花海,而是山川綿綿,青松翠柏,滿地紫紅色的野花,迷霧朦胧,雲海連連。
舉目遠眺,天山一線,朝晖迎霜,層巒起伏,清寂無聲。
高高的塔樓,聳入雲端,楓藤爬滿古舊的青石牆壁,在雲海中挽起一串串綠茵波浪。
荊長歌驚醒。
依稀記得做了個很長的夢,卻不記得內容。
睜眼四顧,完全陌生的卧室,異常簡樸,唯一華麗的擺設,是一幅山水屏風。瀑布直下千丈,若九天銀河,江入峽谷,深邃不見盡頭,孤舟行于江中,大氣磅礴中卻有孤寂落寞的淡淡傷痛。
荊長歌直起身子,這是哪兒?
先按着趙輝交的方法,把四散在身體各個穴位的真氣,導入氣海,再試着将之與原本的那一小團暖流融合。
爬下床鋪,荊長歌見有個櫃子,打開裏面有幾身粗布男裝外衫,随手撿了一件來穿。
荊長歌将長發用細繩高高系起,盤了個發髻。她一推木門,木門竟然落下灰塵,嗆得她噴嚏不止,木門上留下一個巴掌印子。
“什麽破屋子,幾十年沒住人了麽?”荊長歌嘀咕。
房屋雖破,面積卻不小,荊長歌沿着回廊走了幾個拐彎,總算看見院子的大門與外牆。
可大門是從外面鎖着的。
“喂!”
身後有人拍了她一下,荊長歌覺身上汗毛迅速立起,閉上眼睛驚呼,“有鬼啊!”
半晌,未有動靜。
荊長歌睜開雙目,眼前的人很無奈的看着她。
“李……李溫……你你你……你怎麽進來的?外面反鎖着門!”
“叫不出侄兒就不用叫,你不過是父皇閑來無事收的小寵物罷了,反正我也沒把你當姑姑。”
“你活的死的?”荊長歌跑上去摸摸對方的脈搏,會跳,松了一口氣。
荊長歌郁悶,自己暈倒的時候,跟着李郢,為何醒來,眼前會是他?
想起李郢之前說的那些事,她對眼前人有一種複雜的感覺,總覺得眼前這個纨绔又虛浮的面皮是硬貼上去的。
人如其屋,一團迷霧。
“我怎麽會在你這裏?”荊長歌挑了一個最想知道的問題。
“尋我的劍。”對方沒有好氣地說道,“老三見怎麽叫你都叫不醒,以為你鬼上身,跑去找你哥,托我看着你,別被哪家青樓老鸨撿了去。”
“随意亂丢,還以為你不要了。”荊長歌想起青樓門前這人曾當衆調戲她,當時覺得此人纨绔邋遢,面目可憎,細細一看,高挺鼻梁,眉目間散着英氣與幾分不羁。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李行俊俏,李郢溫厚,眼前人,則多出幾分氣勢。
“又沒斷,為何要丢?該不會,你想偷拿去當了換酒喝?”
荊長歌後悔,犯了以貌取人的大錯。
“老娘需要賣你那把破劍,換區區三兩銀子?”
李溫上下打量荊長歌,皺了皺眉毛,說道,“你身上的衣服,五兩銀子,記得還我。”
“什麽?”荊長歌嘴角微抖,“那是不是還要付給你看護費,住宿費?”
“勉強算親戚,不收了。”李溫表情像是吃了天大的虧。
“誰跟你是親戚?”荊長歌氣結,“你竟然會是皇子。”
“我也不想,可我親爹是皇帝,誰來生我,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事。但你能決定,荊長歌,你為什麽要做公主呢?”
“因為比起做你姑姑,我更不想做你嫂子。”荊長歌兩手畫叉,封住對方唇瓣,“停,休戰。”
冰冰涼涼,李溫晃神。
荊長歌終于不用再聽對方諷刺挖苦,兩耳清靜,忽而想起最重要的問題還沒有問。
“我要回家,怎麽出去?”大哥暫且不論,趙輝該急瘋了。
李溫摸了摸唇瓣,嘴角彎起弧度,道,“走出去。”
荊長歌白眼。
廢話吧!
“難道要……我抱你出去?”李溫探尋。
荊長歌忍無可忍,拖過對方手臂,一壓一起,一個過肩摔,緊接着是骨折清脆的聲音與沙包落地的聲音。
流氓功夫,出其不意。趙輝的話,果然真理。荊長歌拍了拍手,洋洋得意,然而沒有聽到慘叫聲,有些失望。
荊長歌忽而意識到,自己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出這迷一般的院子,回身低頭,見李溫平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細長的睫毛在眼縫間留下投影。
“不是吧?這都能暈?”荊長歌踢了踢眼前人,見那系長睫毛輕顫,心計上來,掐住屍體兩側鼻翼,“讓你裝屍體,看你能裝多久。”
“咳咳……咳咳……”李溫果然撐不住,大口喘氣,邊抱怨道,“你謀殺兄長。”
“我是心血來潮的殺,不是蓄謀已久的殺。兩者有本質區別。”荊長歌收手起身,踹了踹屍體的腿,“怎麽出去?”
“雪雁,”李溫閉目,喚了一聲,一道人影掠過,扶住荊長歌的右肩,一躍上了屋頂,又從屋頂踏步,跳出不遠處的幾方圍牆。
牆垣裏回響着女子驚懼之下的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門內走出一白衣文士,似笑非笑地看着躺在地上閉目淺笑的李溫。
“殿下,您還好吧……”白衣文士似乎很是擔憂。
李溫睜開雙眸,狡黠戲谑不再,唯有清冷疏離,淡淡道,“挨了一巴掌,淋了一身泔水,右手手骨骨折,後背也該是一片青紫。我已經很多年,沒這麽倒黴了。”
“總比廷杖好些。”白衣文士在心中認真做了比較。
“主動受傷與被動受傷,心情上是有區別的。”李溫翻身起來,說,“今天雖然傷的不輕,但我心情很好啊。”
仰頭望天,豔陽灼灼。
“我有些明白,太子為何會對這女人情有獨鐘了。”
“為何?”白衣文士問。
“如果你家住在一片桃樹林裏,某一天忽然長出一顆蘋果樹,你只能摘一個果子,你怎麽選?”李溫打了個比方。
“蘋果。”
“明白?”
“殿下忘記了麽,我吃桃子過敏。”白衣文士認真幫助李溫回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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