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2)
重山自入江湖以來,從未遇上過此等情況,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攻是攻不出去了,如果繼續進攻,對方的邪門內力攻入心脈,自己可能立斃當場。
于是他全力運功,欲将這兩股內力抵擋住。可是已然晚了,由于他雙腿一直被顧風塵抱住,因此雖然拼盡全力逼毒,也只能将之阻于腿上,萬萬逼不回顧風塵身體裏去了。
二人比拼內力,僅僅一會兒功夫,萬重山的一條腿已是凍得僵硬,另一條腿則如被烈火炙烤,如此滋味,實在難受之極。
顧風塵只覺得對方不再攻擊,暗自松了口氣,眼見二人已勢均力敵,自己連催數次內力,也沖不破萬重山的阻擊,知道對方內力也是不凡,如此耗下去,會對下一陣不利,說到此,明眼人一瞧便知,顧風塵已然贏了,萬重山被他制住,完全不能反擊了。
想到此,顧風塵也不願傷到萬重山,從而與四大世家結下深仇,他本來是救人的,沒必要為了救人而殺人,于是他運起逆天神功,大喝一聲,将萬重山抛了出去。
他抛的方向,是向着四大世家的陣營,萬重山的輕身功夫也着實不錯,半空中腰板一擰,直直落下地來。可是由于一條腿尚未從凍僵的狀态中複原,落地時居然沒有站穩,向後踉跄了兩步。
這樣一來,勝負已分。
萬重山被人制住後抛出,落地居然沒有站穩,顯然是輸了,而顧風塵雖然贏了,但招式極怪,衆人也都一時駭異。
場中除了萬重山自己,沒有人知道顧風塵的內力中含有劇毒,但萬重山既好面子,又重身份,也不好開口說這事,總之輸了便是輸了,任何借口都會更加貶低身份,于是萬重山只是向顧風塵盯了幾眼,便轉身回座。
群雄無不議論紛紛,大都在猜測顧風塵的身份。一來顧風塵入江湖時日太短,二來又蒙着臉面,因此衆人只由身形武功上來測,無不是一臉茫然。
萬重山一歸座,杜潛龍便扶住他,一探他的脈門,便變了顏色,脫口道:“好厲害的毒功。”萬重山咬牙不語,杜潛龍想以內力助他逼出穴道中的殘毒,萬重山阻住他的手,輕輕搖頭,意思是不用幫忙。
杜潛龍知道這位兄長極是倔強,不願受人幫助,也只好随他,便在萬重山左腿上一摸,好似摸到了一條冰柱,不覺大吃一驚,道:“果然邪門!好像是百年前那位大魔頭蕭坦之的冰蠶掌。”
此語一出,立時群情聳動。
提起這位蕭坦之,大家都有所耳聞,此人在塞外極寒之處練就了一身邪門武功,尤其以冰蠶掌聞名天下,內力不濟之人只與他對得一掌,便全身凍僵而死,由于蕭坦之的神功練成得太過詭異巧合,因此後人再無此際遇,這套睥睨天下的冰蠶掌随着蕭坦之的過世而絕傳,不料今天杜潛龍出此一語,衆人均想,怪不得萬重山會輸于此人,難道這蒙面人,竟不知從何練成了冰蠶掌?
其實顧風塵的武功全由逆天神功的內力而生,加上陰陽二仙的劇毒相輔助,實已不輸于冰蠶掌。只是他無法自由運用罷了,一旦能達到收發自如的境地,天下第一邪門高手的頭銜,肯定再不可能旁落。
身懷這樣的功夫,無論是誰,都不可能猜到他的真實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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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重山這一敗,群雄立時一片嘩然,雖然大家不敢公開議論,但心裏都如同開了鍋一樣,有的固然欣喜,幸災樂禍,也有的不禁暗皺眉頭,為萬重山嘆息,種種心情,不一而足。
彩衣少女走到當場,她的聲音也低了好多,自然是給四大世家與萬重山留面子:“接下來,只剩紅蓮教與這位英雄了,不知紅蓮教哪位高人下場?”
泠菱站了起來,看看身後諸人:“你們替我觀陣,家父丢失的寶物,自然應當由我拿回來,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才得安心呢。”
沈柔道:“教主小心,這陣的對手尚不足懼,而勝了萬重山之人,才真正厲害。”泠菱道:“我自省得,那人內力高強,可我并不與他比拼內力,憑咱們紅蓮教的槍法,還不至于怕了他。”
說罷從身後抽出那條錦袋,撤出三段槍身,接成一條戀人槍,款款走下場來。
此次來的群雄,大多數沒看過泠菱的出手,只有顧風塵與四大世家那邊寥寥幾人見過,知道她不可小視,那條戀人槍确有神鬼莫測之能。群雄一見紅蓮教主親自下場,又是如此一位年輕美貌的少女,心頭不禁大是疑惑,如此小的年紀,能有什麽驚人能為?怎麽看歸去來等人對她是如此恭敬?
一時全場寂寂,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與泠菱對陣之人也早站了起來,靜等她上前。此人生得其貌不揚,無論場中多麽激烈的搏殺,此人也是面無表情,一臉呆相。但他的功夫,确實有過人之處,否則也不可能連勝數陣,一直撐到最後。
此人見泠菱飄然下場,便當先一抱拳,澀聲道:“教主請了。”
泠菱也抱了抱拳,道:“好漢請了。”也不多說,雙手擰槍,卟嚕嚕抖了個槍花,那人見她動兵器,便也從座位下取出自己的兵器,那是一柄緬鐵刀。
這種刀的刀身極是柔韌,可以左右亂晃,如同一條活蛇相似,可是也極易傷到自己的手臂,江湖中但凡用這種兵器的極少,大都是高手,群雄一見他亮兵刃,給給猜測,武林中用緬鐵刀的名家有兩個人,一個叫做七寸蛇步羽,另一個叫轉輪刀柳暗花,這二人一男一女,可看起來眼前這位并非步羽,因此沒有人猜想得到此人的真實身份。
泠菱對這種兵器的厲害之處,也早有研究。一見對手拉開勢子,知道他做為男子,不肯先行進攻,便将槍身一穩,一招撥草尋蛇,向對方刺了過去。
使刀男子對這一招并不陌生,江湖上以短兵器進槍,已是套路,便上步側身,随手用了一招“順水推舟”,将刀鋒沿着槍杆,直削進來。
泠菱見刀削進來,不慌不忙地後把一壓,前把一擡,槍身向上一震,将刀鋒磕了出去,回手一招橫掃千軍,掃向那人腰間,那人将刀背一立,當的一響,将槍身封在外門。
二人連鬥五招,都未出絕技,似是平時對練表演一般。
群雄看得紛紛納悶,暗想紅蓮教主難道就是這等本事?就算是我,也使得出來啊。有的高手已猜到了,二人均在試探對方,一時尚未狠下殺手。
其實群雄只猜到了一點,其中尚有深意。
泠菱是生力軍,但如此拼殺,生力軍也有不足之處,這個不足之處,就在于她剛剛下場,手腳尚未活動開,氣息亦有所滞澀,需要熱身,等筋骨活動開了,才好施展絕技。而那使刀的漢子卻不然,他連鬥數場,雖然休息了片刻,可并未完全恢複,當然不會全力猛攻,這等慢打,正好讓他調勻氣息。
于是二人一個需要熱身,一個需要調息,這才打得不緊不慢,看起來沒有半點精彩之處。
眨眼間,二人已鬥過二十來招,泠菱覺得內息漸暢,一口真氣流轉全身,再無生澀之感,而使刀的漢子也調息平複,突然一聲長嘯,手中的刀招突然改變。
他一招斜劈華山,從左向右剁向泠菱肩頭。
原本這一招本沒什麽特異之處,只是他用的兵器不同于一般單刀,刀身是軟的,因此這一刀劈下來時,刀身閃爍不定,映着太陽,如同海波泛起無數鱗光,看似斜砍泠菱肩頭,實則将泠菱全身的要害都罩于刀鋒之下。如果你一架他的刀,那麽他的刀身将拐向何方,那是誰也料不到的。
這種軟刀極不好練,一旦練成,便威力極大。
泠菱豈不知道厲害?眼見得刀光亂閃,刀風襲體,自己的槍實在不知架向哪裏,便将槍在地上一拄,整個身子騰空而起,飛起足有一丈多高。
她這一躍絕不僅僅是閃避,而是攻擊的前奏。
泠菱身子躍起,空中一翻身,頭下腳上,一槍便向對手刺了過去。使刀的漢子見這一槍來勢兇猛,自己的刀又夠不到對方,便想等泠菱落地後再近身攻擊,于是倒踩七星步,避開七尺。
可是泠菱一招得機,便不會再給他機會,這一槍刺空,槍尖在地上一點,槍頭只入地一寸,槍身一彎,就再次彈了起來,仍将泠菱彈在空中,第二槍又已刺出。
這一招變得極快,使刀的漢子剛剛穩住身形,第二槍又到了,這漢子見不是頭,不再閃避,以刀背向外力磕,當的一聲,剛将泠菱的槍磕出去,泠菱已從空中落下,一腳踏向對方頂門。
那漢子刀招已老,不及變招,眼見這一腳快似電閃,只得向地上一滾,貼地閃了出去。
泠菱雙足落地,手中槍早如同一片暴雨梨花般灑了過去,将那漢子罩在其中。
本來那漢子感覺泠菱的槍有些分量,料想這丫頭能有多大力氣,敢使這麽重的槍,便使得動,也快不到哪裏,沒想到一交上手,泠菱的槍招快得驚人,實在出乎他意料,因此一招失機,便再難翻身。
場中只見槍花朵朵,槍尖映着日光,灑出無數點金星,有時泠菱一槍刺出,居然連着數次變向,那條戀人槍好似一條多頭銀蛇一般,實不知刺向哪裏。
使刀漢子雖然也是高手,但此時卻吃了虧,他的緬鐵刀刀身柔軟,固然使人防不勝防,但自己在防守之時,遠不及一般鋼刀,因為這種刀刀身亂晃,容易使力道分散,因此便擋不住泠菱的一番急攻。
一剎那間,泠菱已刺出了六六三十六槍,而這三十六槍,僅僅是常人刺出十幾槍的功夫。
那漢子的刀越舞越快,幾乎将自己周身褒住,成了一團光球。饒是如此,他居然騰不出手來攻敵一刀。如此迅捷的刀招,全是為了防守,可見泠菱的槍法之快。
此時場中景象煞是好看,泠菱的槍尖化做千點流星,那漢子的刀身舞成一團光焰,其中夾雜着無數叮當的金鐵相擊之聲,群雄心中已經想不起任何言語來形容此時的情形。
突然當的一聲大響,兩條人影交錯而過,陽光中濺起一股鮮血,噴出老高,然後光焰與流星一同消失不見。
場中只剩泠菱與那漢子相背而立,僵直地站在那裏。
這一場好鬥,此時像是已分出了勝負,群雄手中都捏出了滿把冷汗,一時誰也看不出誰是贏家。
泠菱與那使刀漢子都直立不動,都像是在調勻氣息,表面看來誰也沒有受傷,群雄大是不解,難道方才那濺飛的鮮血,是我等眼花不成?
可看二人的衣服臉面,誰也沒有碰破油皮,那麽血是哪裏來的?
這時只聽波的一聲輕響,那漢子的鎖骨之下突然激射出一股鮮血,将衣服也激裂了一條縫隙,這股血一噴,那漢子才慢慢軟倒,口中也溢出血來,看樣子竟是已受了極重的內傷。
再看泠菱,終于轉過身來,掃了那漢子一眼,輕輕搖頭,然後緩緩走回自己座位。
這陣無疑是她勝了,至于如何取勝,由于二人打得太快,用的兵器又十分耀眼刺目,因此在場群雄只有少數幾人,才看得清楚。
萬重山與杜潛龍對視一眼,都目色凝重,他們的眼力非同常人,自然瞧得出來,泠菱所用的槍法,正是十四年前她父親泠禦風在蓮花峰頭獨鬥四大世家時所施展的,這套槍法,可以說這十幾年裏,一直在二人的夢中閃現,他們不知有多少次在夢回之時驚醒,那一槍的驚豔絕倫,已如同透骨之釘一般釘在他們心上,永遠拔之不去。
如今,惡夢已經成真,這套槍法又出現了,怎麽讓他們心驚膽寒。
說實話,泠菱的槍法雖然高絕,但與泠禦風當年尚不可并趨,一來泠菱到底修為日淺,二來她是女子,內力也不如乃父,因此這套槍法的絕妙之處,只能施展出四五成罷了。
就在方才的劇鬥之中,那漢子将手中緬鐵刀舞得風雨不透,想以此來減緩泠菱暴雨一般的刺擊。雖然這無疑是下策,但也只能如此。
突然間,泠菱運起內力,全力向刀光中刺去一槍。那漢子的刀已經舞了一會兒功夫,力道漸弱,而且光球也縮小了些,以省氣力,泠菱這一槍凝力而發,便如同一把尖錐刺向布袋一樣,立時透圍而入,直刺那漢子臉門。
使刀的漢子知道已經擋不住對方的突刺,只得側身甩臉,想要避開這一槍,同時身子後撤,以求閃到安全距離。
哪知泠菱一槍得勢,便不放松,腳下一搶步,已經沖了上來,運起戀人槍的絕招,居然手不撤,臂不縮,第二槍便已刺出,刺向對方小腹,而且比第一槍更猛更快。
這一槍是如何刺出的,由于泠菱的動作小到極致,因此沒有人能看到,只覺得這條槍看似已然刺空,突然槍身仿佛長了一段,仍舊刺得淩利異常。
那漢子大驚失色,哪裏料得到泠菱會刺出這樣詭異的一槍,此時再想閃避已來不及了,只得将手中刀向上一撩,以求這一槍刺不到胸腹要害。同時他也發了狠,這麽多招過去,自己只是挨打,此種情形從未遇過,如果輸了,可真是憋氣到家,因此這漢子拼出了真火,暗想老子就算輸,也要在你身上留道記號。
想到此,他不退反進,手中刀将泠菱的槍彈上去一些,這一槍便由刺他的小腹,變成了刺向他肩窩,這漢子交手經驗豐富,眼力不壞,看得出來,這一槍就算刺到自己,最多只能是刺透肩窩,受點皮外傷,損不到筋骨,于是便一咬牙,身子向前力撲,手中緬鐵刀直直抖成一條,猛地向泠菱前心刺去。
他欲拼着受對方一槍,将泠菱斃于當場。
二人這一招均是極快,快得來不及思索,才一剎那功夫,已經成了兩敗俱傷之勢。
但使刀的漢子到底小看了泠菱,他認為這丫頭年紀太輕,交手經驗不多,卻不知泠菱自修習這套槍法起,紅蓮教中各大高手便輪流為她喂招,單憑交手經驗來講,泠菱實際上已不輸于任何一位武林好手,此時一見對方要拼命,不由得心頭冷笑,使出了戀人槍中的絕招。
泠菱的槍身遠比對方的緬鐵刀要長,因此若不撤招,這一槍定可以傷到對手,但若真的刺下去,槍一入體,便會被對手的血肉骨頭夾住,動轉不靈,此時對手再一刀刺來,自己只能棄槍,雖說傷到對手,算是贏了,但自己的槍被人奪去,也失面子。
她身為紅蓮教主,豈可失了面子,那不光是她的面子,而且是整個紅蓮教的面子。紅蓮教避隐江湖多年,今日的西湖之會乃是第一次正式亮相,稍有閃失,紅蓮教在江湖中的聲威必将受到損害,因此敵人必須要贏下,而且她的槍絕不可以棄。
看似兩難,但戀人槍法絕非一般槍法可比,兩難之時,偏偏就得有餘地。
二人交手,電光石火,快得驚人,可就當泠菱的槍刺破對手衣服的時候,這條戀人槍赫然竟刺不進去。
槍就是槍,絕不是棍,更不是杵,槍尖尖如針錐,如何會刺不進血肉之軀?
那自是因為,泠菱并不想讓槍尖刺入對方身體。因為那樣一來,自己的槍便會受制,她在自己的槍即将刺入的一剎那,突然內力疾沖,同時将手臂一頓,整條槍便停在了對方肌體之上,居然沒有刺破半點油皮。
肌體雖然沒被刺破,但槍尖上所迸發出的內力,卻結結實實地撞了過去。使刀的漢子只覺自己肩頭像被一柄重錘砸到一般,震得全身一晃,手中的緬鐵刀也嗡然作響,這一刀的力道已然失了多一半。
泠菱一擊得手,身法不停,手中虛執槍杆,側身向前沖去,避過對方刺來的鐵刀,二人均在向前沖,泠菱側身一閃,手掌已握到了槍纓位置,将槍杆甩在身後。
二人身形交錯,沖了過去,這便是方才一剎那所發生之事。
泠菱雖然沒有刺穿那漢子,但槍尖所發出的內力非同小可,又加之槍尖極細,內力撞過來時受力面太小,因此震蕩極深,已然傷了對方心腑。而槍尖點中之處的肌膚也給震裂。那漢子知道不妙,因此不敢稍動,想全力運功壓下胸膛的血氣洶湧,但他一運力,肩上受震之處便經受不住,皮膚霍然裂開,鮮血激射而出。
由于這漢子運力壓傷,內息鼓得極猛,因此那股鮮血被內力催動,流失極多,失血一多,人便抵受不住,終于暈倒。
如此一來,泠菱便勝了這一陣。
四大世家中的高手看明白經過,都暗自嘆息,皆因為這一槍變巧為拙,将極鋒利的槍尖,變做極鈍的鐵器使用,已經是槍法中最高乘的境界,泠菱年紀輕輕,便有此修為,豈不吃驚。
一時全場寂靜,各人心頭均在想着什麽,竟無一人說話。
彩衣少女終于站了出來,說道:“現下的情形,已然十分明了,寶物最後的歸屬,便在紅蓮教與這位英雄之間産生。此一番劇鬥,耗力太多,因此我家主人的意思,這最後一輪比試,當在一個時辰之後,再行決勝,以求讓決鬥之人稍事休息。各位遠來是客,我家主人已粗備酒食,以供客人一飽。”
說罷向後一擺手,只見數十名彩衣女子并肩走來,手中都提着食盒,散入群雄之中,送酒食去了。
而在顧風塵與紅蓮教座前,均擺了一張小桌,放置酒食在上,顧風塵确實饑餓,更加上一會兒便要與泠菱比鬥,心頭極是郁悶,索性提過酒來,痛飲一回。
紅蓮教那邊自然是不動任何食物,泠菱比過一場,并無什麽消耗,因此平心靜氣,暗中思索着破解顧風塵內功之法。
群雄之中倒是興高采烈,紛紛呼酒要肉,由于沒有桌子,大家只好以手代箸,倒是更顯得豪邁。衆人中認識的都相互議論,覺得沒有白來一場,看了這麽多場好鬥,大是過瘾。
更有一些好事之徒,想到今後江湖再也不可能如以前一樣平靜,更是心潮澎湃,樂不可支。
所有人中,只有四大世家與紅蓮教中人不動聲色,龍謝蘭不時地與萬重山耳語幾句,諸葛仁也和南宮岳小聲說着什麽,外人均聽不到,但看他們的臉色,都平定如常,絲毫不以今日落敗為意。而紅蓮教那邊則是鴉雀無聲,泠菱閉目養神,身後諸人都盯着顧風塵看,仿佛在努力思索此人的來歷。
一個時辰很快便過去,随着一聲鼓響,彩衣少女又站了出來,朗聲道:“今日奪寶英雄會,最後一輪比武開始。”
随着話音落下,顧風塵站起身來,大步走到當場。那一邊的泠菱也捉槍在手,來到丈外之地,二人相對站定。
就在方才吃喝之時,顧風塵心頭十分困惑,他早就明白自己此來奪寶,實在太對不住泠菱,但卻沒有辦法,更無法解釋,索性蒙住頭臉,不讓人認出自己便了。
雖是這樣想,但如今真的面對泠菱了,心頭還是惴惴不安,自己一生行事,光明磊落,縱使被師父冤枉,趕出寺門之時,他也只求內心清白,可今日他的內心,已然不清白了,他非常明白自己是在助纣為虐,卻無絲毫辦法。
顧風塵心頭如揣小鹿,撞個不停,而泠菱卻是十分鎮定,她明白這已是最後一戰,只要獲取,自己父親的遺願就算完成了一半,而她自己,也可以大大的振起紅蓮教的聲威。
此時場中一片死寂,衆人有的看好顧風塵,有的認為泠菱槍法如神,必能勝出。
顧風塵緩緩擡手,向泠菱一抱拳,卻不敢說話,生怕她聽了出來,泠菱也還了一禮,然後将槍一抖,說了一個字:“請。”
随着這個請字,二人中間赫然升起一股肅殺之氣,顧風塵此時已将所有思慮完全抛去腦後,他打定了主意,寶物以前雖屬紅蓮教,可終究是死物,而人命,則是鮮活的,大不了他将寶物交給那些人,救下花月痕等人後,再舍了性命,去替紅蓮教将寶物搶回,也就是了。
這樣一想,顧風塵心中疑慮盡去,開始專心對敵。
他以前在五戒莊中看過泠菱出手,可據泠菱所說,那時的槍法,還并非紅蓮教的絕學,她父親泠禦風在十四年前,真正擊敗四大世家高手所運用的槍法,她尚未使用。看來這套槍法非同小可,不可輕用。
饒是如此,泠菱的槍法已是神出鬼沒,防不勝防,要想勝她,極是不易,況且顧風塵還打定主意,絕不能傷到她分毫。這使得顧風塵動手時會瞻前顧後,束手束腳,想贏再是難上加難。
諸多困難擺在眼前,顧風塵只得凝神靜心,以求機會出現。最好的方法是制住或奪下泠菱的槍,但考慮到她的身份,又不能讓她輸得難看,此種尺度,實在是不好把握。
泠菱想的又是不同,她看了顧風塵拼鬥的幾場,知道此人內力高絕,特別是勝萬重山那一陣,武功怪異,不同凡響。想要贏他,絕不能讓他貼近身來,更不能讓他制住自己的槍。
因此二人尚未交手,心頭已是思緒萬千。
這麽一來,二人只是相對凝立,誰也不動手先攻,轉眼已是片刻功夫,群雄看着都十分詫異,心想雙方可能都在找對方的破綻,可是單單立在那裏動也不動,哪裏有什麽破綻,要知道破綻是移動時才會出現的,二人為何不先試探着打上幾招呢?
正想着,顧風塵突然動了。
他沒有發招攻擊,而是走到場外,托起一根方才插做梅花樁的竹竿,衆人心裏明白,顧風塵覺得空手對槍太過吃虧,以此竹竿做兵器的。
顧風塵正是這個意思,故意啞着嗓子道:“在下本事低微,實在沒有把握與教主空手過招。”泠菱點頭:“随你好了。”說罷擡手一槍,向顧風塵刺去。
如果顧風塵沒有竹竿在手,泠菱一時倒不知如何進攻,現在對方有了竹竿,事情倒簡單了,若論比試兵器,泠菱可說不懼任何對手。
顧風塵手中的在竹竿,對方則是鐵槍,若是全力相格,定然會竹節劈裂,但他內力深厚無比,因此普通竹木到了他手上,也同鋼鐵無異,眼見得泠菱一槍刺到,手臂微擡,整條竹竿輕輕翹起,嗵的一聲敲在泠菱槍身之上,将槍尖擊歪出去。
随着這聲怪異的聲響,二人打在一處。
顧風塵在少林寺時,曾精研過少林棍法,古語有雲,槍乃百兵之祖,棍乃百兵之王,莫看一條普通棍子,江湖中罕有人能将之練到極高境界,顧風塵年紀輕輕,當然算不得棍術高手,但此時全憑着過人的內力,見招拆招,見式破式,倒也不落下風。
泠菱一槍接一槍,不緊不慢的刺着,但在別人看來,她的槍法也異常迅捷。顧風塵并不進擊,只是全力防守,二人交手三十多招,顧風塵便守了三十多招。泠菱意在試探對方深淺,打鬥中不時的來上一招怪異的槍法,顧風塵因為以前看過她出手,對自己來講,這些招式談不上有多怪異,便随手化解,一條竹竿進退搖擺,始終不讓泠菱的槍刺進來。
泠菱一連攻了數十槍,見對手不出擊,只是拆招,心頭不禁冷笑,暗想,此人內力高絕,可說到兵器,他差得遠了,如今硬要弄上一根竹棍在手上,不單無功,反成了拖累,最好趁他兵器在手之時猛攻,勝算較大,一旦他棄了兵器,以內力與我相持,倒還真不易對付了。
想到此,泠菱突然一聲輕笑,變了招式。
顧風塵見識過她的快槍,不光是他,在場所有人都曾在上一場時見過泠菱那一輪快槍,當真是如同暴雨連珠,極難抵擋。但那并非戀人槍的最厲害之處,事實上,戀人槍真正的厲害之處,并不是快。
泠菱的槍法突然慢了下來。
她上一陣所用的槍法,泠禦風當年與四大世家首領拼殺時也曾使過,已經令幾大高手心有餘悸,而此時她的槍法突然變得慢了許多,而且槍招中居然帶出了一股意境,那是一種極為蕭瑟的意境。
你可曾在深秋的風雨中獨困遠山,你可曾在戀人逝去時流淚傷懷,如果你有過,便可以體會到槍法中的意境,那是一種極憂傷,極哀憫的心境,槍身劃過空中,帶着一種淡淡地輕吟,更似情人的苦嘆。
這套槍法,已不單單是槍法,而将人帶入一種迷離之中,幾乎可以使人流淚。
顧風塵悚然一驚,他萬萬沒想到,世上居然會有這等奇異的槍法。
便在此時,一直穩坐椅中的杜潛龍突然不自覺地站起,脫口叫了一聲:“落花流水銷魂槍。”
群雄見一直穩如泰山的杜潛龍突然如此吃驚,也都感到驚疑,再看萬重山與龍謝蘭的臉色,也變得異常凝重,便知道這套槍法的可怕。
杜潛龍無法不吃驚,當年泠禦風獨鬥四大世家,擊敗他時,便用的是這套槍法,杜潛龍落敗之後,曾問起槍法之名,泠禦風告訴了他,由此,落花流水銷魂槍這七個字,便永遠在他心中揮之不去了。
今日這套槍法在泠菱手下使出來,杜潛龍如何還坐得住。
當年的惡夢,又閃現在眼前了。
顧風塵自然不明白什麽銷魂槍,泠菱一直也沒與他講起過,而且這套槍法,也只與歸去來等數位教中重要人物過招時用過,江湖上的人從未得見,顧風塵出身少林寺,可那年圍攻紅蓮教時,少林并未參與,他出寺後又一直在家中打鐵,哪裏見過這套神槍,只是覺得泠菱的每一槍刺出,都帶着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使人要随之起舞一般。
泠菱出槍慢了許多,以平時練槍時還要慢,但是每一槍刺出,都似繞着一根看不見的絲,纏向顧風塵。顧風塵初時以竹棍撥打槍身,尚不覺得異樣,可泠菱刺了十餘槍後,情形便大不同了,顧風塵越發覺得自己的竹棍動轉不靈,有時一棍挑出,竟像是挑進了極粘稠的漿糊之中,吃力不說,還歪了方向。
如此一來,顧風塵自然留上了心,竹棍上的內力也漸漸加強,以求擊破泠菱這張槍網。
二人竟然越打越慢,泠菱自不必說,顧風塵的竹棍也随着泠菱槍法的緩和而慢下來。群雄身在圈外,一個個目瞪口呆,心想這兩人在幹什麽?這哪裏是比武厮殺,倒像是跳舞一般。
江湖武學中有一條颠撲不破的至理,便是“無招不破,唯快不破”,任何人,任何招式,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正如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天地尚且不全,更何況人事。因此無論多強的高手,多厲害的武功,都有破綻可尋。要想将破綻隐于無形,只有一個字,便是快。
二人拼鬥之時,你出一招,對方可以破解,但是你眨眼前連出十招,那麽第一招的破綻,不等對方來破,第二招已經到了,同理,對方想破第二招,你第三四五招都使過了,因此便談不到有破綻可尋。
如果兩人交手,一個快一個慢,那麽自然是快的占上風,在對方未出招之前便将對手打敗,這個道理已不是什麽道理,而是理所應當的事。可今日泠菱與顧風塵二人,偏偏就是以慢對慢,你慢我更慢。
群雄相對而嘻,心想如此打下去,只恐到不了天黑,就睡着了吧。
其實衆人未在場中,不知道內情,顧風塵固然想快,但是卻快不起來了。泠菱每一槍都粘着一股勁力,回環往複,無止無休,太過詭異,顧風塵每動一棍,都需要貫注內力于其上,才能使得動,幸虧他內力極深,不然換作別人,早揮不動竹棍了。
饒是如此,顧風塵的竹棍也是越發滞澀,心頭暗自吃驚:這般打下去,自己的棍上如同挑着石頭一般,開始五斤,後來十斤,再後來便是百斤,一旦自己使不動棍時,便擋不住對方的槍招了。
其實他不明白,他只要一慢下來,便被帶入了落花流水銷魂槍的境地,開始尚不覺得什麽,但慢慢就會魔由心生,越打越是意興闌珊,越打越是志氣消沉,最終會陷入一種銷魂的意境中,不可自拔,到了那時,不用對方來攻,自己便會将咽喉遞上槍去,了結性命。
這才是戀人槍真正的厲害之處,其實也正因這套槍法能控制心魔,與所有武功都不同,最是詭異,所以才被江湖中人看做邪門歪道,必欲除之而後快。
紅蓮教被稱之為邪教,多半也是由此而來。
泠菱再刺數槍,顧風塵雖然尚可支撐,但只覺得眼前的槍花舞動時,除了那股奇特的韻律以外,又多了一陣若有若無的嘆息之聲。
這聲音由舞動的槍風中來,由槍身劃出的軌跡中來,如同眼前有一位癡情女子,獨步落花間,浮雲失意,流水傷情,一股極憂郁,極愁苦的心情油然而生。
顧風塵雖從未品嘗過情愛滋味,但此種心境乃是人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