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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各人強弱不同罷了,一時間顧風塵的心志居然也受了影響,自覺世間一切,盡是虛枉,無論如何努力奮争,總是成空,他也曾鑽研佛學,雖領會不深,卻也養成了一副随遇而安,貴在适意的性子,這套槍法的意境與他的性子有點相和之處,因此顧風塵雖然心下安寧,卻也不知不覺地被套了進去。
又交手數招,顧風塵越發提不起精神,手中竹棍的勁力也越發弱了,遠處觀陣的晴兒十分着急,想要提醒他,卻無從下手,因為顧風塵根本不再向這裏看一眼。
泠菱心頭冷笑,知道對方已經是俎上之肉,只待自己宰割了,她可不像萬重山那般,與顧風塵有惺惺相惜的意思,畢竟是年輕人,心地剛硬,下手絕不容情,她已準備趁顧風塵迷亂之機,将之一槍搠翻。
此時顧風塵雖然還在招架,但頭腦中所想的,已是離群萬裏,此前二十年間一切了無意趣之事,紛紛浮上心頭。
他想到數年前那一個風雨之夜,自己曾沒了命的狂奔,為的是奪回失竊的經書,想到找回經書後的第二天,師父誤會自己盜書潛逃,一掌廢去自己大半武功,将他趕出少林寺,今年以來,自己先是中毒,又是落崖,再被人捉來捉去,沒來由的陷入無數紛争,凡此種種,令他越發心灰意冷。
泠菱只看他眼神,雖不知道他所想的,但也明白,此人已經迷離心神,現在正好是機會。于是她突然将槍招一變,本來慢得可以讓人入睡的槍招,剎那間快似電閃,一槍直刺顧風塵咽喉。
群雄觀戰,本來不明所以,看得昏昏欲睡,更有人覺得這二人似是事先商量好的,在這裏表演一番,可看到這一槍,群雄不約而同地叫了一聲。
好快的槍。
群雄驚叫聲方起,槍尖已離顧風塵咽喉不及一尺了。
顧風塵恍如不聞,本能似的将竹棍向上一劃,但此時他心志已喪失大半,勁力不足,這一棍未能碰到槍身,戀人槍已直刺進來。
顧風塵的腦中仍在想着,想到陽關盜,想到自己修習逆天神功,想到自己在巢湖遇上了花月痕。
花月痕!
顧風塵赫然想起了花月痕的臉,那斷然不是與他在碎心城大醉時那張妩媚萬千的臉,而是他在鐵籠中所見的,那張悲傷欲絕的臉龐。
在這一剎那,顧風塵仿佛聽到了花月痕的哀啼!
砉然一聲,所有蕭索低沉的意境全都不見了,花月痕的臉,如同一柄巨錘,将他腦中一切紛繁的思緒全都擊碎,顧風塵甚至都能聽到那铿然聲響,此時他心神霍然一清,身子大震之下,恢複常态,猛然擡頭,只見一團碗大的槍花已然綻放在眼前。
那是泠菱的槍,戀人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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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需再晚一剎那,顧風塵的咽喉便要多個血洞,而他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清醒了過來。
這是天意,亦或本就是顧風塵的破解之法?無人能說得清楚,甚至連他自己,也無法确定。不過這些已沒有人理會了,顧風塵的性命仍只是轉瞬之間,他已經真切地感覺到了槍尖刺到時所帶起的一線寒涼,咽喉處的皮膚已然起了雞皮疙瘩。
若是在數月前,顧風塵斷然閃不開這一槍,因為留給他閃避的時間實在太短,根本來不及做勢運氣,幸好,他修習的是逆天神功。
逆天神功所激發的,就是人自身的潛力。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顧風塵的腦袋向後猛地一仰,如同脖子被折斷了一般,整個頭呼的一聲向後甩去,像是被抛石機抛飛的一塊石頭,萬幸的是,顧風塵的腦袋此時仍舊連在脖子上,因此他的身體也随着腦袋的甩動而飛起。
顧風塵的整個身子與其說是飛了出去,倒不如說像是被千斤巨石撞飛的一般,其身形的詭異,已不像是人力能及的了。
沒有人能想到顧風塵居然避過了這一槍,因此他一飛出,整個場中便驚呼聲四起,衆人都站了起來,實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甚至開始懷疑,顧風塵身上是否綁有繩子,背後是否有人在牽着他。
泠菱也沒想到這一槍居然會落空,一愣之下,顧風塵已經倒射出兩丈多遠,半空中連翻了兩個空心跟頭,雙足穩穩落地。雖然他也是驚魂未定,但總歸沒有受傷,已是天大幸事了。
雖然如此,顧風塵也覺得心頭亂撞,一口氣幾乎接不上來,要知道這一次倒飛看似簡單,實則已是逆天神功第七層以上的修為,這種修為已經深入他的心腦骨髓,成了生理機能的一部分,甚至不用經過思考,已是危急之時的自然反應,由于超出常人正常的機能,沒有深厚的內力做基礎,是絕不可能安然無恙的,如果不是身懷逆天神功的人用出這一招,此時早已心髒破裂而亡,顧風塵雖說練成了神功,這一下也弄得心頭劇痛,幾乎要吐血了。
幸好他這一招太過詭異,弄得泠菱也吃驚不已,沒有跟着上前進擊,如果她上前再刺一槍,顧風塵尚未平定氣息,多半便躲不開。
顧風塵自然清楚,于是急忙運起逆天神功,努力平定內息,将一口湧蕩不停的真氣壓了下去。
直到此時,衆人才爆發出一陣喝彩之聲,有人叫道:“好槍法,紅蓮教教人大開眼界……”也有人為顧風塵打氣:“好身法,閃得漂亮!”旁邊有人低聲問那喝彩之人:“老兄見多識廣,不知這蒙面人用的什麽身法?”
那喝彩之人好像也極重面子,雖然以前從未見過這等身法,但由人問起,絕不肯說不知道,便順口胡柴道:“這種身法絕傳已久了,據我看來,好像是四百年前號稱一代人魔的李人魔所創的雷霆千裏身法,嘿嘿,厲害,厲害啊。”
問起之人心服口服,一挑大指:“還是老兄博聞多識,佩服佩服。”
不過誇完之後又突然心生疑惑,繼續問道:“如此說來,這小子既會二百年前絕傳的冰蠶掌,又會什麽四百年前絕傳的雷霆千裏身法,難不成他是盜墓賊出身,可也沒聽說這兩種武功有什麽秘譜留下來啊,這如何解釋?”
被問之人瞪了他一眼,指指顧風塵:“你要不相信,自己去問他啊。”那人吐吐舌頭,不再開言。
不提場外諸人如何言語,單說泠菱,她一槍刺空,心頭便是一沉,暗自吃驚,心想這套槍法便是與歸去來等人對敵之時,也從未失效,只要對方一入意境,便會迷失心志,再不可能躲過接下來的這一招快槍,今日這蒙面人居然能逃得過,真是奇事一件。
她心頭吃驚,臉上并未表露,猶豫也僅僅是一剎那的事,緊接着跟步上前,又是一槍刺出。這一次她不再施展那套落花流水銷魂槍,而是快似流星,眨眼前便是七八槍刺出。
泠菱看得出來,顧風塵雖閃過這一槍,可也并不好受,他大口吸氣,正是要努力平複心頭的氣血,機會再不能錯過,因此這一輪快槍,便是不讓顧風塵有恢複的機會。
這一招果然厲害,顧風塵只要再吸上兩口氣,便可以壓下氣血,調勻內息,偏偏就在此要命的當口,泠菱的槍又刺了過來,而且迅急如閃電,綿密似暴雨,哪容得他得再吸上一口大氣。
顧風塵無法,只得将竹棍舞開,左右擋架,只聽竹棍敲在槍身上的聲音已連成一片,幾乎聽不出斷點,可見泠菱的槍确實快得不可思議。突然喀的一聲,顧風塵的竹棍已經從中裂開,再響兩聲之後,這條竹棍已從中破為兩截。
原來顧風塵始終緩不過氣來,內力便不通暢,突然一棍掃出,內力不純,碰到槍身時竹棍本身便禁受不住,竟自裂了。
顧風塵暗暗皺眉,如果沒有了竹棍,自己空着手,那便更加換不過氣來了。此時此刻,只能行險進攻,才能有功夫調勻內息。
想到此,顧風塵封過一槍之後,突然将手中裂成兩片的竹棍其中一片彈了出去,他雖然內力不純,但力道還是用的,彈出的這半片竹棍挂着風聲飛向泠菱臉門,顧風塵暗想,女孩子最重儀表,尤其是相貌美豔的女孩子,更不必說,都将相貌看做天下第一重要之事,是率先要保護的,因此不可能不分心,只要她分心閃避,自己這口氣一吸,便可以恢複正常了。
他料想得不錯,果然泠菱見竹棍飛來,急忙仰身甩臉,将竹棍避了過去,但她的槍卻絲毫沒有停滞,槍尖如生眼睛,在閃避的同時,照舊刺向顧風塵前心。
顧風塵暗自嘆息,這真像是一條鬼槍!
事實如此,已容不得他猶豫,自己的內息始終平複不得,身形已開始澀滞起來,有兩槍閃得極是勉強,再若換不過氣,自己不是被自己的內息激得吐血,便是被泠菱一槍穿心。
顧風塵沒有與泠菱對敵過,此時才知道這丫頭的槍,當真不是鬧着玩兒的。
形勢如此,必須要拼命了。
顧風塵一招失機,便落得個“落水狗”的境地,被泠菱逼着打,實在氣不過,但顧風塵要比前時那位使刀的漢子冷靜得多,他沒有冒險進擊,而是拼着一口氣,向後飛射而出。
這一退毫無征兆,腿不彎身不弓,如同有人背後拉扯着一樣。雖沒有上次避槍的身法詭異,卻也出人意料。群雄中亦有人咦了一聲。
泠菱也沒料到他會如此飛退,但反應還是極快的,腳下一跟步,挺槍直刺上來。
二人一個飛退,一個疾奔,而泠菱的槍尖始終指向顧風塵前心。
顧風塵退向身後一片林子,同時手中竹棍還在封擋泠菱的槍,突然後背已經貼到了一棵大樹,身形一阻,泠菱輕叱一聲,一槍急刺過來,此時正是顧風塵被阻,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時,泠菱這一槍,已眼看要将他刺穿,釘于樹上。
危急關頭,顧風塵喘不上氣來,再想轉換身形已是萬難。百忙之中他只得挺起竹棍封擋,只聽喀的一聲,因為內力不繼,這半片竹棍已經震斷,只留下二尺多長握在手中。而泠菱的槍并無絲毫停頓,已眼看刺到了。
顧風塵心思電閃,挺起二尺來長的竹棍,對準泠菱的槍尖迎了上去。他瞧得極清,竹棍不偏不倚,正好撞在槍尖上。
砉然一聲,竹棍再次裂開,顧風塵手中只剩如同筷子般粗細的長長一條。而泠菱的槍,終于慢了一慢。
顧風塵微喘一口氣,挺起這根細細的竹條,運起逆天神功,将殘留的內力全部貫注于竹條,向槍尖頂去。
喀然聲響,竹條已斷去一尺,泠菱的槍,已刺到離他咽喉不足兩尺之遠。顧風塵再将剩餘的竹條刺出去,還是頂向泠菱槍尖。
已是一聲脆響,顧風塵手中的竹條,只剩下短短數寸,而泠菱的槍勢終于被他阻住了十分之九,已是強弩之末。
但就算如此,泠菱剩餘的槍勢,還是可以刺透顧風塵咽喉。
此時顧風塵已無兵器可用,身後也無退路,體內的一口真氣已經用盡,真可謂是彈盡糧絕,陷入了必死之地。
他的逆天神功,也無法再激起最後一絲潛能,他已必死無疑。
群雄中有人已在搖頭嘆息,可能在想如此英雄的人物,也逃不過一死,看來紅蓮教的神槍,确是無人可敵。
眼看着刺到咽喉的槍尖,顧風塵突然使出了一個誰也意料不到的怪招,他猛然一低頭,居然用自己的牙齒咬住了槍尖!
牙齒與鐵槍之間發出了一股輕微的摩擦聲,但只有顧風塵可以聽得到,他事後覺得,那是自己的牙在呼痛。由于泠菱這一槍的絕大部分力道都被竹條事先化解掉,只剩十分之一的力道,顧風塵這些年來對牙齒的保護又極為得力,因此一口白牙咬合力十足,竟然牢牢地将槍尖咬在嘴裏,使之不能前進一分。
若能前進,顧風塵便有穿嗓之禍。
群雄萬沒想到他會出此怪招,都是一陣驚呼,泠菱也愣在當場,手中的槍居然沒有再次突刺。
顧風塵借着這個機會,猛地吸了口氣,他的嘴巴裏固然多了一段鐵槍尖,不能很好的吸氣,但鼻子還是暢通無阻,這一口氣吸上來,當真如同将要溺水窒息之人冒出水面一樣,暢快得無法形容。
這口氣一息,顧風塵終于将內息平定,體內真氣終于運轉自如。
此時泠菱也醒悟過來,雙手一催,欲刺動戀人槍,将顧風塵刺殺,顧風塵嘴裏咬着槍尖,早知道此槍不可久咬,畢竟不是肉骨頭,還是早吐為妙,因此剛剛生起內力,便向後一甩頭,牙齒松開,将槍尖吐出來。待到泠菱再刺時,顧風塵側身一閃,奪的一聲響,槍尖刺入樹幹,深入數寸,足見這一槍的淩利。
泠菱一槍刺空,顧風塵趁她未拔出槍時,便要上前搶攻,哪料泠菱雙臂一振,一股內力透入,崩的一聲響,槍尖處樹皮木屑紛飛,向顧風塵臉上打去,同時槍尖已經拔出,整條槍彎了過來,向顧風塵耳門猛抽。
顧風塵此時已然失了兵器,變成空手,更加不利,只得連連後撤,他繞了個圈子,又回到了場中。
二人仍舊是難解難分,只是顧風塵形勢更加不妙了。
泠菱雖然懼他的內力,不願與他空手對敵,但也不能說明,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向前攻了幾槍,突然回身一槍,向着場邊正觀鬥的一名使鐵棍的漢子刺了過去。
這一下事出突然,那漢子萬萬料不到這位紅蓮教主會向自己發槍,等他明白過來,碗大的紅纓已在眼前,這漢子怪叫一聲,來不及用棍擋架,只得一個側滾,滾開數尺,形态極是狼狽。
泠菱一槍逼得他退開,槍身一彎,整條槍如同一把鈎子,将那根鐵棍勾了過來。
顧風塵正自為難,不知如何搶攻時,泠菱一抖槍身,将鐵棍向他抛了過來,口中道:“本教主不欺負空手之人,你接兵器吧。”
這條鐵棍自然要比竹棍結實得多,顧風塵一手抄過,道:“多謝。”他不敢多說話,生怕泠菱聽得多了會認出自己,便一擺鐵棍,以棍當槍使,用了一招直搗黃龍,向泠菱刺去。
這一招是他在野店中初次見到泠菱時,段文博與陽關盜比鬥時所用的,他不想用少林棍法,因此便像模像樣的使了出來。
泠菱心頭冷笑,暗想這家夥尚未悟出自己的用意,仍舊與她比試兵器,這叫做以己之短,攻敵之長,豈有不敗之理。
顧風塵果然如泠菱所想,事實上他對泠菱的槍有種畏懼之感,總覺得她的槍法神出鬼沒,自己最好用兵器遮擋,一旦空手,則盡落下風,因此尚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不明白,一邊觀鬥的晴兒卻是一清二楚,只是無法提醒,有心高叫,卻又怕人看到。只因自己是四大世家中人,一旦被龍謝蘭等人看到她幫助外人,那便糟了。
寫到此處,諸位看官可能大不明白,晴兒為何不幫助四大世家,反而去助顧風塵奪寶?此事說來話長,這裏尚不可說透,到了後來,諸位自然明白,晴兒此舉,大有深意,絕非常人可以預料。
顧風塵手執鐵棍與泠菱相搏,沒過幾招,便又被逼得只能招架,泠菱這次沒有用出落花流水銷魂槍,只與顧風塵比快,顧風塵手中鐵棍極重,雖然仗着深厚的內力,尚可支撐些時候,但總歸太過吃虧,不用多時便會力弱不敵。
此時顧風塵才突然想起了晴兒,心頭一亮,連連封出幾招,用眼角一掃晴兒那邊,發現她正不住地重複一個動作。
她手拿一根草棍,不住地抛下,再拾起,再抛下。
顧風塵心中豁然開朗,他終于明白了晴兒的用意。那是讓他抛了手中兵器。
想到此顧風塵手中鐵棍一順,封開一槍,卻像是拿捏不穩,手中鐵棍落地。泠菱的槍招太快,早又是一槍刺了過來。
顧風塵這才運起神功,伸出手掌,向泠菱槍纓處抓去。
他要空手進槍了。
泠菱一見他棄棍,便知道不妙,心中暗疑,這家夥如何想到的?她的眼力極好,方才好似看到顧風塵曾有一剎那間,眼睛向邊上掃過,然後便棄了棍,莫非有人在提示他不成!
想到此,泠菱也順着顧風塵眼角掃過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邊的草坡上似是有人,草叢中隐隐露出一張臉來。
那是個女孩子,非常年輕的女孩子。
她并沒有看清楚晴兒,因為晴兒極是細心,一見顧風塵看懂了自己的提示,便将身子隐入草叢中,透過草間的縫隙觀看場中情景,因此就算有人看到自己,也辯不清楚面貌。
泠菱一見,心中暗自冷笑,果然有人在提示他,哼哼,那便如何,看是她的提示快,還是我的槍快!
想到此見顧風塵一手抓來,便猛地後手一擡,前手一壓,槍尖赫然沉了下去,整條槍彎成了弓形,槍尖直刺顧風塵腳面。
這一招極是怪異,能将槍逼成弓形,足見泠菱的內力也非同小可。顧風塵一抓不中,槍尖已折向腳面,急忙向後一跳,閃了出去。泠菱得勢不饒人,舉步跟上,手中槍一招金雞亂點頭,槍尖化做點點寒星,槍槍都刺向顧風塵雙腳。
由于槍尖太低,顧風塵無法用手抓到槍身,只得長吸一口氣,高高躍起閃避,泠菱将槍一擡,連出八招,快得讓人不可思議,已然将顧風塵下盤全部封死,只要他身子一落,必受重傷。
顧風塵運起逆天神功,身形居然不下落,而是向一邊翻去,直飛七尺,泠菱絲毫不讓,随着顧風塵的身子追刺而來。顧風塵突然使個千斤墜,身子疾落下地,泠菱一槍掠着他頭頂刺過,險險刺破頭皮。顧風塵不再閃避,閃電般伸出雙手,卟的一聲,将槍身牢牢抓在手中。
一時間二人身形立止,場中不聞絲毫聲音,只聽到旁觀群雄粗重的呼吸之聲。
方才二人一輪激鬥,看得諸人血脈卉張,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哪能想到世上還有如此快的槍招,如此詭異的身法。
槍一入手,顧風塵終于長出口氣,他對于泠菱的槍法實在頭痛,其詭異難測已超過自己的意料,因此能将槍握在手中,便是握住了勝利。對于使槍的人來講,被敵人捉住槍身無法施展,最是要命,因此各門槍法均有極為厲害的後招,讓敵人被迫放手。
戀人槍自然也不例外。
顧風塵剛一握住槍身,泠菱便手腕一抖,以圖震開他的手指,可是此時的顧風塵已非喘不上氣來的時候,一口內力運足了,硬生生将槍身上傳來的勁力壓了下去,同時他運起神力,以圖奪下泠菱的槍。
泠菱雖然被制住槍身,卻也不慌不忙。她已感覺到對方在運力奪槍,心頭一陣冷笑,這條槍自她父親由前代教主手中得傳以來,數十年間無論遇到多強的高手,也從未被人奪去過,此槍一失,便意味着其主人不配做槍的主人,自然也就不配做紅蓮教主,因此歷代教主都視此槍為性命一般。也因為如此,在這條槍上,諸多教主都或多或少地傳下了幾招絕技,正是在危急時使用的。
顧風塵內力高絕,此時槍入他手,也算是危急時分,而且他似乎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讓這條槍再脫離自己的掌握。
泠菱自然不會答應,只見她突然一縱身形,身随槍起,居然整個人坐在了槍上,雙手仍舊不離槍杆,如同坐在秋千上一般,這一來令顧風塵也吃了一驚,不知她要幹什麽。泠菱坐在槍身上,好處多多,一來可以使顧風塵的手中多加上些分量,二來自己可以轉守為攻,取得主動。
果然,尚未等顧風塵回過神來,泠菱已然坐在槍身上,向顧風塵滑了過去,她的雙手交錯催力,身子便向前進,眨眼間已移到槍的中段。
顧風塵只覺得掌中重量漸增,泠菱這樣的怪招他哪裏見過,這樣一來自己倒進退兩難,自己雙手都握住了槍身,無法騰出手來抵擋泠菱,要是騰出一只手,只怕撐不住槍身與泠菱的重量,槍一落地,自然仍由泠菱掌握,自己仍舊處于被動,最為萬全之法,就是将槍抛出去,再與泠菱重新打過,可如此一來,則前功盡棄。
當時情形已不容他多想來,泠菱帶着一股殺氣滑了過來,她只要貼近自己,則可能有無數種招數向自己打來,顧風塵情急之下,急運內力,呼的一下,将槍挑在空中。
如此一來更是糟了,泠菱雙手固然還握着槍身,沒有放槍,整個身子已到了顧風塵上方,突然伸出一足,閃電般踏向顧風塵頭頂。
與此同時,顧風塵突然靈光一閃,已經有了對策,他突然掄起雙臂,運足全身力氣,将手中的槍連同泠菱一起飛射出去。
這一擲足有千斤之力,泠菱和她的戀人槍如同離弦之箭一樣飛出,射向林間,泠菱果然有手段,居然半空中可以調整身形,亦如同閑庭信步一般輕松。眨眼間已移回槍的後端,雙手仍舊不離槍身。
顧風塵一擲出戀人槍,便騰身而起,運足了一口氣,将身形展到了極致,向泠菱飛襲而去,半空中一拳擊出,亦是勁力十足。衆人只見眼前如有一道電光閃過,快得令人咋舌,竟比擲出的槍還要快上三分。
泠菱剛剛調整好身姿,猛聽身後惡風襲體,不用回頭便知道是顧風塵追襲而來,她身子在後,槍尖在前,又是身在半空,如何能夠抵擋這一拳?
看來顧風塵這一變招極是厲害,紅蓮教陣中自歸去來以下,都不禁悚然動容,既驚于顧風塵變招之速,又驚于他的身法之快,鐵芙蓉已然脫口叫了一聲:“教主小心……”
泠菱聽身後的風聲,便知道顧風塵已然出手,她的眼前已是密林,一棵大樹正擋在面前,而背後又是全力以赴,以求一擊制敵的顧風塵。
此時的形勢,才真正是危急時刻。
可泠菱仍舊毫不慌亂,這一點令觀戰的四大世家中人也佩服不已。都覺得這丫頭小小年紀,已經隐然有一代宗師的氣度。
泠菱的槍眼看便要刺進樹幹,只在此時,泠菱後手向下一壓,伸出左足,在戀人槍的槍身上一踢,那條槍呼的一下憑空轉了個圈子,變成了槍尖在後,槍杆向前,而顧風塵這一擲之力,也為之化解。
槍身首尾倒置,泠菱反手一槍,向後刺出,正迎上顧風塵的拳頭。
這一次變招任何人都意想不到,顧風塵本來正打向泠菱後背,此時赫然迎上了槍尖,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忙運起神功,半空一個翻身,硬生生将身形頓住,向下急墜。
二人同時落地,泠菱居然不回身,手中槍由肋下倒刺而出,背後如生眼睛,刺向顧風塵咽喉。
顧風塵由于急墜之下,身形未穩,見對方槍尖刺到,只得向後退去。泠菱也随着他倒射而回,一連七槍,槍槍不離顧風塵咽喉。
二人這次是倒退着拼殺,泠菱絕不回身瞧上一眼,槍尖指處,卻均是顧風塵要害,其武功确實詭異絕倫。而顧風塵對這套“倒馬槍”實在想不到,只得全力閃躲。
他一連避開數槍,突然泠菱最後一槍刺出,乃是脫手飛擊。而此時,泠菱終于轉回身來。緊跟着自己擲出的槍身。
顧風塵完全想不到她會将槍擲出,本來與槍尖隔着數尺,尚可閃避,這下子整條槍飛射而來,避無可避,只得行險,百忙中雙掌一合,卟的一下,将槍夾在掌中。
只是這一次他運功倉促,沒有使上全力,那條槍居然硬生生擠地他的掌心,又前進了一尺,砉的一聲,将他肩上的衣服刺裂一條口子,而其中所蘊藏的內力一震,這條破口豁的一下大開,顧風塵整個前胸都幾乎露了出來。
與此同時,泠菱已然一手握住槍身,準備全力突刺,将顧風塵搠翻在地。
由于泠菱變招太快,由不得顧風塵換氣催動內勁,因此顧風塵已是技窮力盡之時,再無可能擋住這條戀人槍。
只要泠菱手臂向前一送,顧風塵便是穿胸之噩。
此時顧風塵的心頭也是一片寒涼,他知道自己已是性命不保了,泠菱絕不會再錯過這次機會,這一剎那,顧風塵心頭閃過了花月痕那張花也似的面龐。
別了,花城主,花月痕,我已盡了全力,仍舊不能救得了你,只能先一步在陰曹地府中等候了,也許,陰曹地府也見不到你,因為你多半是花中仙子,死後也要位列仙班……
他心頭胡思亂想,只等泠菱一槍刺來,從心底裏,他又似感覺到極幸運,能夠死在泠菱的槍下,也算成全了她的英名,從此以後,紅蓮教主泠菱的大名将會轟動江湖,而自己,只不過是她的一塊墊腳石而已。
如果她發現自己一槍結果的,是他顧風塵,她會怎麽想?她會不會悔恨悲傷,也許吧,但這一切相信在不久之後,也僅僅會成為她一段傷心的往事,或許永久埋藏在心裏,或許過不多久,便漸漸淡忘了吧。
在這一剎那,顧風塵的心頭浮起無數念頭,然而,泠菱的槍,居然并沒有刺下來。
顧風塵茫茫然地張眼望去,只見泠菱也睜大眼睛正盯着他的前胸看,也不知在看什麽。
她的表情,居然比場中所有人都要驚駭,都要疑惑。
泠菱在看什麽?顧風塵的前胸有什麽?
那裏并沒有什麽奇特的東西,只有一塊傷疤,就在顧風塵肩下,顯然才剛剛痊愈不久,傷疤尚顯出紅色。方才顧風塵衣服一破,才将這傷疤露将出來。
是槍傷。
泠菱對于這塊傷疤非常清楚,幾個月前在太岳山,自己曾經刺中一人的肩窩,重傷了那人,之後這個人上山來,暈倒峰頭之後,她曾為他療傷,見到了這塊傷疤。
毫無疑問,這個人便是顧風塵。
而眼前這位趕來奪寶,并與自己殊死相搏的人,難道便是……
有此一念,顧風塵的聲音身形,乃至于武功路數,都一一浮現在心頭,她越想越是肯定,眼前的蒙面人,就是顧風塵。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麽……
泠菱擡眼觀看,盯向顧風塵的眼睛,顧風塵與她的眼神一觸,如同被尖針刺了一下,不敢再看,四顧他處。
這一刻,泠菱心頭如被萬針攢刺,痛得幾乎窒息。
而那一槍,如何還能刺得下去!
顧風塵心頭也是一陣刺痛,眨眼間已是魂不守舍,他的眼神四下顧盼,不經意地看到了晴兒那邊。
晴兒十分不解,如此機會為何不反擊?因此她不斷地做着一個動作,合掌向前遞出。
顧風塵此時已經神智混沌,不明所以,便随着晴兒的動作,合掌向前一伸。
他的雙掌本來夾着槍身,泠菱沒有刺出,卻也沒有收槍,就是愣在那裏,顧風塵這一招便如同手執鐵棍向前突刺,泠菱正在傷懷之際,哪想得到他會趁機反擊,手上沒有絲毫勁力,因此槍杆随着顧風塵的手勢向前刺來,擦着泠菱的手臂,正戳到她的肩窩。
雖是槍杆,但槍杆末端尚有槍纂,雖不如槍尖鋒利,卻也是尖頭,這一下卟的一聲刺了進去,鮮血迸濺。
此時顧風塵方才回過神來,大吃一驚,急忙放開雙掌,向前一跟步,便要去看泠菱的傷勢。
就在這個當口,眼前人影一晃,雪無痕已經無聲無息地欺過來,橫在二人之間,舉掌向顧風塵打去,口中喝道:“我家教主有意讓你,你卻恩将仇報,此時還想落井下石麽!好不要臉……”
此時鐵芙蓉與沈柔雙雙搶到,扶住泠菱。
原來紅蓮教諸人看到顧風塵的雙掌已夾不住槍時,便知道泠菱要勝了,紛紛面現微笑,認為最後一陣已然勝了,寶物算是回歸本教了。
可是這之後的變化,實在讓衆人大惑不解,誰也不明白泠菱為何不刺那最後一槍,正在此時,顧風塵的反擊已經傷到了她。
雪無痕輕功無雙,他雖然沒有阻到顧風塵的反擊,但其時身形已動,等到顧風塵想上前時,雪無痕便到了。
鐵芙蓉與沈柔雙雙扶住泠菱,急忙看時,見傷口不深,亦不寬,只是一寸來長的口子,并不是什麽大傷,這才放心。其實顧風塵方才正是心神迷亂之際,內力未發,倘若用上內力,泠菱的這條胳膊必然廢了。
場中一時大亂,雪無痕氣得紅了眼珠,上前便是一陣急攻,顧風塵只顧着泠菱的傷勢,沒想到反擊,只招架了幾掌,便被雪無痕連連擊中三掌,退出丈外,幸虧他身負絕頂內力,這幾掌只打得他氣息翻湧,極是難受以外,倒沒受內傷。
雪無痕還要進擊,那彩衣少女已飄然下場,橫在二人之間,舉手阻道:“雪先生且住,勝負已分,不可再鬥。先去看看你們教主吧。”
最後這句話極有效果,雪無痕恨恨地瞪了顧風塵一眼,罵了一聲:“無恥之徒。”
場下諸人也看得明白,顯然顧風塵這次得勝,極是僥幸,如果泠菱那槍一刺,非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