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霜色
“晏兒……?”微生瀾語中帶着幾分不确定。
眼下這個地方是她居于宮中時的寝殿,也就是說這仍是在幻境之內。
前方坐在輪椅上的人正背對着她,她只稍走近便聽到那人的低聲自語:“要怎麽做才能讓你高興。”
聽着熟悉的聲音,微生瀾還未來得及消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就猝不及防地被眼前的霜色刺痛了雙目。
即使知道并不能觸及這人,微生瀾還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當然毫無懸念只能穿透而過。
輪椅上的人原本該是烏墨般的長發此時盡染霜色,微微垂落的雙眸中也透着疲倦之意,竟是無端顯出幾分狼狽。
微生瀾不忍地稍挪開目光。而這一側目,她便注意到了不遠處的一樽冰棺。
不難猜到棺中的人是誰。
微生瀾沉默着看了幾秒,複又平靜地将目光重新投注到祈晏身上。
自重生後與祈晏相處以來,她确實懷疑過上一世柳苑失火之事或有蹊跷。畢竟愈是接觸,她也愈加明白祈晏的不簡單。
但她的懷疑只針對事件本身,而無意針對這個人。這幻境若是想以此挑起她對祈晏的猜忌,就未免太過可笑。
未逾片刻,微生瀾忽有衣袖正被人輕輕扯動的感覺。愣神之際,手上也傳來了溫涼的觸感。
低頭便對上一雙墨玉般的眸子,正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微生瀾一時微怔,手上真實的觸感讓她不禁有些迷惑了。
看着輪椅上的人眸中倦意漸漸退去,最後餘滿目依賴之色……遲疑之下,微生瀾終是沒有掙開這人的手。
理應是無法碰觸到的,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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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便連喚她時的語調也與現實中一般無二。
見沒有被拒絕,祈晏就拉過微生瀾的手貼到頰邊輕蹭,幾縷華發随着這個動作垂落到她的腕上。
同樣是熟悉的動作,微生瀾默然思忖着。
眼前霜色依然刺目,她剛撩起一束握于手中,就聽輪椅上的人又再喃喃自語道:“妻主定是不喜我這個樣子。”
“并無不喜。”那低落的神色看在微生瀾眼裏,否定的話語便頃刻間脫口而出。
豈料話音剛落就被這人緊緊追問:“妻主喜歡我?”
微生瀾自認不過才沉默幾秒,祈晏眸中方才生起的亮光又漸漸黯淡,她只得倉促着點了點頭。
“那妻主能不能對我笑一下……”輪椅上的人又試探性地提出要求。他剛得到了一個想要的答案,現在他想要另一個。
不知這人上一世究竟如何了,若是現在這般模樣……微生瀾不由得因心軟而再次讓了一步。
這等要求,便是滿足了也無傷大雅。
“不是這樣。”對方确實依言彎起了眉眼,祈晏卻并不滿意。
微生瀾倒也不惱,只耐心地順着問他:“那要如何?”
“像對容璟那樣的……”祈晏微垂下眸,這是他清醒時候絕不會說出口的話。
微生瀾頓時有些失笑。待脫離幻陣,她是該尋個時間與現實中的這人好好解釋一番容璟的事情。
祈晏的這類心思在她面前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地藏着,她有時候也就未能注意到。
“晏兒不看着我,我是要笑給誰看?”微生瀾撫了下眼前之人的長發,輕聲詢問。
幻境也好,她還是願意多給予眼前之人幾分縱容。更重要的是,她現在所經歷的無疑将成解陣的關鍵,總歸是要用心周旋。
輪椅上的人正為這親昵的稱呼而感到無措。以往遠看着微生瀾與容璟一起的時候,他不止一次在想……這人如果能對他露出和對容璟一樣的笑容,那不管什麽事,他都會去做。
“妻主能不能……一直陪着我。”許是這溫柔笑意對他太具蠱惑力,他竟問了一個本不該問出口的問題。
方才還可稱是有求必應的人,現在卻靜默着不說話。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沉默地望着他。
“我知道了。”低不可聞聲音。
周圍場景在此話音落後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塌,微生瀾看着亦不免為之心驚,輪椅上的人卻是一副習以為常的平淡神色。
貪愛過分,有如物染色不能脫離。
對這一世微生瀾而言,這只是個幻境。對上一世的祈晏,這是他的其中一個夢。
……
“人醒了。”千機挑了挑眉,這破陣速度實是比她所預想的要快出許多。
脖頸上的壓迫感頓消,千機回過頭去望了一眼。挾制她的人早已失了蹤跡,又不知隐沒在何方。
微生瀾清醒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家夫郎從輪椅中抱起,攬入懷中。
“妻主。”祈晏順從地靠在微生瀾身上,半眯起狹長鳳眸享受披散在肩後的長發被順撫的感覺。
千機伸手揉了揉被劍鋒壓抵出淤痕的脖頸,不得不說持劍者對力道的掌控非常精确,始終未真正傷及她。
她被人拿劍挾制半天……這人倒好,醒來就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
聞着懷中人身上熟悉的槐花淡香,微生瀾平複了方才還稍有紊亂的心緒。
“先生是否能夠履行諾言了?”微生瀾挂上與平常無異的溫雅微笑,擡眼望向那正把玩着茶盞的女子。
千機并無遲疑地點了點頭。跟着這人也不算虧待自己,她雖不喜外界煩雜,但卻還是有入世的欲望。之前是缺了那麽一個能讓她主動踏出這園子的人,現則是已萬事俱備,連東風都不欠。
又見微生瀾把目光挪移到她的脖頸上,且帶着明顯的疑問神色……千機只笑而不語。
方才還眸色森冷,對她殺意頻現的男子,如今以一副乖巧溫順模樣靠在她的現任主上懷中。
她是沒有插手別人家務事的愛好……再說主上自己招惹的情債,她這當屬下的操什麽心。
“天色已晚,看來今日是須勞主上屈居客房一宿。”千機十分順當地改了她對微生瀾的稱呼。
于是不可避免的要解決晚膳這事。
一個身有腿疾的男子,一個身份矜貴的王爺……千機是誰也沒指望。
“堂堂昭王也會廚藝?”千機本還淡定地踏入竈房,卻沒想到微生瀾竟也跟了過來,着實讓她心生詫異。
掌廚本是男兒家的工作,但因她喜只身一人,這事自然就得由她自己來包攬。
微生瀾彎了彎眉眼,理所當然反問道:“同為女子,先生能會,我怎就不能會了?”
雖不能說擅長,但做出一頓能入口的飯菜微生瀾自認還是沒問題的。畢竟上一世的她可沒有現在這麽安份,天南地北……予國哪處她沒踏足過?便是邊境之外的地方,她亦走過不少。
有條件的情況下微生瀾不會委屈自己,但沒條件的情況下她也願意将就。離了伺候的人和舒适的環境,理所當然的她是得學會自力更生。
千機似被這話噎了一下,便由着微生瀾入內幫忙。
晚膳用的最舒坦的人無疑是祈晏。菜肴好不好吃他并不在意,知道是微生瀾做的就夠了,再者他是連夾菜的功夫都能省去。
千機抽了抽嘴角,近距離觀看這等親昵的場景不免讓她有幾分糾結。
但真正糾結的卻還在後頭,須知園內的主屋與客房之間就只一牆之隔……
深夜時分,千機毫無睡意地睜眼望着屋頂橫梁。
這兩人……真都當她是聾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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