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仰止

予國皇城是繁盛不假,幾日游覽得見奇景無數,但在重明眼裏怎麽也還是比不上自己國家來的好。

“殿下……那大皇女又遣人來約見您了,這次您也要去嗎?”侍者在說這話時不自覺地微蹙起眉,對方的意圖是再明顯不過。

重明此時正懶懶地半躺在美人榻上,聞言勾了勾唇角:“回絕了吧。”

作為延楚的皇子,他此行可不是來和親的……先前幾次與之周旋是為套取信息。今日已是最後期限,那人對他也就失了價值,自無需再在其身上花費力氣。

“我們差不多該入宮向陛下辭行了。”重明還似有困倦地微打了個哈欠,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眸愈顯得雲霧缭繞,迷蒙地讓人窺不見底。

接收到延楚使團入宮觐見的通報,重華殿上正商讨應對方法的衆臣面色就更難看了幾分……古鎖沒解開,她們現就只想着如何能稍挽回予國的顏面。

“陛下多日來的款待,下臣等實不勝感激。”重明跪于禦座階下時擺出的仍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沒有因看到案上那原封不動的滄垣古物而流露出半分竊喜,态度也恭謹得讓人挑不出刺來。

而當他以餘光瞥見一個含帶憤懑的眼神,唇角處就微不可察地彎起一絲弧度。這大皇女微生儀便是如此自信地把他當成囊中之物,與預期的結果落差太大,現下看來似乎是已氣急敗壞了呵……

景帝颔首應下這番謝詞,随即言簡意赅地詢問:“何時啓程?”

“回陛下,臣等出宮後就即刻動身。”重明是連明日都不想等,免得夜長夢多……盡管他并不認為在這僅剩半天的時間裏還有人能給他翻出什麽浪花來。

只是此話過後的事情發展卻完全脫離了他的計劃。

禦座上的帝王掃視了階下衆人一眼,緩緩開口道:“那現在便兌現朕的承諾。”

重明本是得體合宜的微笑有一瞬就僵在了臉上,他之前與微生儀有過多次會面,交談時對方總锲而不舍地從旁側擊解鎖方法……分明這些人在此事上該是毫無進展。

景帝的話語也讓殿上臣子摸不着頭腦,但她們就像吃下一顆定心丸,倏忽就有了底氣。

“承諾……”重明把目光移至案上那仍緊阖着的玄鐵盒。

接收到座上之人的眼神指令,侍立在禦座旁側身着竹青色衣袍的秀美女子就一絲不茍地開始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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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目睽睽之下,只見那人單手把案上巴掌大小的物什拿起,另一手上既不持鑰匙,也無持有其他工具。

“咔。”人人噤聲的宮殿很是靜寂,這一清脆的響聲也顯得格外明晰。

“卿可上前觀視盒中之物。”景帝語氣平平,始終未帶有過多情緒。

事情轉折太快,讓延楚使團的一衆人等都有些措手不及。

重明把唇角微微下落的弧度又重新提起,盒中稀世寶物此時也引不起他的興趣,為做樣子只得上前匆匆看了幾眼:“謝陛下聖恩,臣等此行……無憾。”

如得意之時陡然受了他人的狠狠一記掌掴,痛感尤其難以忽視。

待延楚之人面色難看地退離了大殿,不知由哪位臣子帶的頭,言語間竟是說起了恭維的話語。

“此該屬于昭王的功勞,下官不敢冒名居功。”柳寄隐退回到原先的位置,目光又只投放在景帝身上。

殿上衆人的目光頓時齊刷刷地轉移到那靜伫在殿中右前方的玄墨色身影上,然對方卻仍巋然不動。

絲毫不知這人在此事中扮演了什麽角色,但這不妨礙衆人對其百般打量。

善意與惡意混雜,擔着衆多窺伺的目光,微生瀾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在殿上衆人眼裏微生瀾實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閑散起來甚至能光顧着帶夫郎去游山玩水而一月不理朝事……然偏又能在這種關鍵時刻神來一筆。

“論功行賞,衆卿覺得朕該如何封賞昭王?”景帝把玩着酒盞,拇指在杯沿來回輕劃。并未直接決斷,而是先把問題抛給了殿上衆人。

封賞無非是加官進爵或賞賜財物,但殿上衆人一時還是都吱不出聲來。

一來這将受封賞的人已負有王位,再往上去……此事還是跳過不要細想的好。

至于賞賜財物更是即刻就從心中劃去的選項,稍微有點消息門路的臣子都知道當初這人為娶左相府四公子所下的聘禮有多麽豐厚。

說到底是只有封官一途。禦座上的帝王雖未言明,但階下的臣子卻不能裝作聽不懂……真聽不懂的人也沒有能力站在這重華殿上,于官場中早該被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官位說高說低都得得罪人,衆人都覺得自己還是不出聲比較好。

無人敢應答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景帝現倒是十分難得地微彎起唇角:“司丞的位置空缺已久,該是時候有人補上了……衆卿以為呢?”

“陛下聖明。”明了這大概是座上君王早已決定好的事情,殿內也沒人想不開在此時反駁,不應和的也只選擇保持沉默。

如景帝所言,司丞一職空缺已久,殿內不少人對此官職是只知其名。此正四品的官位在殿內其他人眼中只能算是中規中矩的封賞,但真正知曉這個官職作用的人,如微生玘……望着座上君王的目光陡然就有了些許變化。

這個官職論品階是算不上多高,但卻是實實在在地握有着權力,且這權力還不小……

“恭喜三皇妹了。”大皇女皮笑肉不笑地違心祝賀道。對方這廂風頭正勁,她也知道自己該暫避其鋒芒,奈何就是按捺不住。

正因這脾性,她才會被微生瀾劃入不足為慮的範圍。

微生瀾并不吝于微笑,輕颔首道:“多謝皇姐。”

原本垂目注視着座上君王的柳寄隐微移目光就與微生玘有了極短的眼神接觸。四目交接時窺見對方眸中陰骛,柳寄隐幾乎是反射性地想向前一步擋于景帝前方,但她最終還是生生忍住了這個動作。

“柳近侍可有空暇時間與本王借一步說話?”柳寄隐緊随在明黃身影的後方準備行出重華殿,驀地收到微生瀾的傳音入密,她不由得頓了下腳步。

本是維持着與景帝相同的步調,現就被這一句話給打亂了。

柳寄隐輕點下頭,這個動作讓殿內衆人有些不明所以,但她随即就踏出了大殿門檻,無給他人細察的機會。

“既如此,本王便在王府靜候。”已走出離大殿有十步遠的地方,柳寄隐還是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傳音。

東窗事發?

柳寄隐垂眸想着,面上表情依然無甚變化。

“阿隐今日這步子是慢了許多。”重華殿離禦書房很近,景帝有時便不乘銮輿,而從禦道行進。

平時至多隔有一步的距離,現卻是隔了三步有餘。

柳寄隐聞言剎時心間微亂,擡頭看見前方的明黃身影竟是停下了腳步。

“身體有恙?”缺乏語調起伏的話語,其聲泠然如高山皚雪,但語中的關心意味在柳寄隐聽來是再明顯不過。

“無。”快速向前幾步縮短兩者間的距離,柳寄隐回答得很是簡短。

明黃身影在她靠近後就繼續前行,步調卻似乎是放緩了些許。

能見着的始終只有背影,柳寄隐亦步亦趨地跟在景帝身後。

……

大抵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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