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白團

沒了騎乘用的馬,商止目前的情況是不可能繼續參與這場狩獵比賽的。

“晏兒讓暗衛把他送回閣苑。”微生瀾沒有直接對默然站在一旁的黑色身影下令,而是與懷中還冷沉着臉明顯是一副不高興模樣的人溫言低語。

圍場內自然是建有行宮,行宮之外則是供參行之人休整眠宿的閣苑。以暗衛的能力,要在不驚動守衛的情況下送回一個人倒也不是難事。

而影七聞言後還未待祈晏出聲,她已然有所動作。

“妻主對她的指令優先于我。”祈晏垂斂的羽睫忽閃,聽到身後女子平靜地說出‘暗衛’二字,他在想對方果真是……已然知曉了什麽。

但這種預料之中的事情是沒讓祈晏的心境有太大波動,反倒是身後女子身上沾了他不熟悉的氣味這點……

懷中人總不安分地在她身上胡亂蹭着,動作幅度雖是極小,但作為被蹭着的人,微生瀾卻不可能沒有感覺。

對方這般持續了好半晌也未停下,微生瀾只得按住懷中人的肩好使之安定下來,只未料對方轉過頭來望着她便是一句:“月季的味道。”

懷中人似乎是為确認而又刻意湊近了些,且動作完後滿目認真神色地與她說:“我不喜歡。”

“……”微生瀾一時啞然,自家夫郎對方才的事情果真是介懷得很。

但祈晏也只這麽說了一句,他此時正眸光沉冷地目光盯視着駿馬倒下的地方。

見懷中人如此,微生瀾便安撫地輕拍了下他的背脊。說起來若不是商止跟了過來,踩上那獸夾的大概就會是她的這匹馬了。

“我們換處地方。”附近埋伏着的想必不止是區區一個獸夾這麽簡單,當退則退……再者她懷裏還有個無自保能力的人。

改換地點,微生瀾倒不擔心時限問題。現離酉時還有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而她的狩獵任務卻差不多快完成了。

“妻主……這個。”祈晏此時已把扳指給褪了下來,用拇指與食指夾着舉到身後女子面前。

微生瀾無聲看了他一會,最終還是沒掩藏住自身微勾起的唇角,洩露出幾分笑意來:“晏兒既喜歡,拿着便是,我實際并不如何需要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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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着面容拉開弓弦先後射出兩支箭矢,微生瀾默想着還差八只……獵物數量應是足夠她拿個一般名次。

這時自家夫郎就沒絲毫要嘗試狩獵的意思,待在她懷裏安靜得很。

祈晏除了低頭把玩微生瀾給他的扳指外,确實是沒了別的動作。在他的想法裏,身後女子快些完成狩獵,就能快些回閣苑更換一衣服……就不知微生瀾若得知這原因是會作何感想了。

“好箭法。”微生瀾再一箭射出,左側便傳來女子清朗的聲音。

就圍場內言,地形平坦的區域總是更受狩獵者青睐。至少目前這處地方,微生瀾所能感知到的最廣範圍裏就至少有幾十號人在活動,碰上競争者是屬常事。

微生瀾向來人輕颔下首,并無言語上的表示,只兀自繼續狩獵動作,再獵幾只她就能收手了。

來人的面孔不算陌生,腰間佩劍對她甚至可稱熟悉。中郎将……淩秦,微生瀾只略微思索便反應過來人身份。

來人無刻意與她争搶,但盯上同一獵物時下手倒也絲毫不手軟。

“承讓。”待那頭黑熊沒了生息,對方的目光仍停在她身上,微生瀾于是眉眼間彎起合宜的弧度,溫聲回應了這麽兩字。

淩秦聞言慢吞吞地收回目光,又往倒在泥地一動不動的黑熊身上瞥了一眼……她的箭矢本也該紮在黑熊身上,結果卻是落空到更遠處的地上。

作為曾在秋獵狩賽中拔得頭籌的人,這當然不是她的射術有問題,而是……那邊正帶着淺淡笑意的女子讓她的箭矢偏離了初始方向。

前兩年的秋獵,她記得眼前之人似乎都只在中庸名次,但對方分明有可百步穿楊的射術……藏匿太深,這是淩秦此時唯一的想法。

仔細再看了幾眼,淩秦忽然注意到泥草地上有斑斑血跡竟是斷續着連了一路,怎麽看都是負傷野獸逃脫追獵時留下的。血跡鮮明,應是負傷頗深,這般還能拖行一路……會是只大家夥。

但有這個想法的顯然不止她一個,微生瀾想到自己還需要的獵物數量……一只大型猛獸便可以直接抵了她的剩餘任務。這只獵物負着傷,且觀路上血跡尚未完全幹涸,定是未與此地相離太遠。

“帶晏兒去揀個便宜。”微生瀾這話說的臉不紅心不跳,沒有絲毫羞愧感。

祈晏無覺得這話有任何不妥,與往常一般無二選擇順從地點下頭。于是下一刻他便感覺到攬在他腰間的手倏忽一緊,駿馬疾奔時所帶來的颠簸感也剎然而起。

微生瀾騎乘着的同樣是一匹汗血寶馬,還是她當初親手馴服的烈馬,不過為了懷中之人她自然不能放任其展開全速……但目前的速度要與同行者持平也尚且穩妥有餘。

血跡拖行的路程不短不長,只是沿途草木漸深,愈發靠近山緣。而這邊草葉上沾的已是完全的鮮紅色,痕跡猶新。

為不驚動負傷獵物,方才駕齊驅的兩人在一段距離前也都已手攥缰繩改以慢步行進。

再靠近,目之所及,鋪蓋的深綠中凸現一抹極為顯眼的白色。

“白虎……這種體型……”淩秦望着伏在地面上似乎已奄奄一息的猛獸,卻是不敢掉以輕心。

由腹部側方傷口處蔓延出的鮮血染紅了這頭猛獸原本的純白毛皮,雙方相距尚在百米開外,淩秦只再向前多踏了一步,就發現她眼中的獵物猛然起身用暗金色的雙瞳牢牢鎖視着她。

比之淩秦的謹慎,微生瀾卻是沒有停下而繼續向前靠近了幾許。

光只這龐大體型就具有十足壓迫感的猛獸把視線轉向來者伏低身子擺出進攻的姿态,喉間發出威脅般的胡嚕聲。

生息太弱了……察覺到這頭猛獸不過是強弩之末的微生瀾甚至懷疑它會在下一刻就支撐不住倒下。腹側撕裂開的傷口不只是箭傷而已,受其他野獸抓咬的傷痕也甚多。

“怕?”微生瀾簡短地問着,沒有移開與那雙暗金瞳孔的對視。懷中人剛忽然貼近,把兩人間僅留有的最後一絲縫隙也都填補上。

祈晏同樣簡短地回應了個‘不’字,實際他的目的很不過是為了讓自己能确切擋在身後女子的前方而已。

眼看着玄墨色身影還要再向前走去,淩秦卻是靜不住了:“昭王且慢。”眼前女子未免是太過魯莽……但對方皇女的身份,她斷然是不能讓人在她面前出事。

話音落後後淩秦卻發現對方對她的勸告是置若罔聞,她只得驅着身下駿馬向前快走幾步跟了上去。

“嗯?”待淩秦跟上去後,她發現那只伏低身軀做出攻擊姿勢的白虎竟是向後退了一步,動作間……軀體下方掩藏着什麽東西。

“它早就沒了攻擊的力氣。”微生瀾語氣平淡,望着那只強撐着站立的白色猛獸也沒有補上一箭的意思。

淩秦一怔,猛獸龐大的身軀确實已是不穩,現看起來是于其上再随便添點什麽,都能輕易将之壓垮。

她于是略顯遲疑地問道:“昭王……不動手嗎?”

“本王看上了別的東西。”微生瀾如此說着,便真就待在原地沒了動作。

淩秦頓時陷入一陣沉默,為争奪名次的話,她應是會毫不猶豫拿下這平白得來的獵物。但旁側女子分明比她先至卻不動作,倒像是刻意要把獵物讓與她……這種不是靠自身實力得來的東西,反而讓她不想接受。

直接導致的結果是出現了一幕略為異常的場景,獵人與獵物雙方僵持着,皆是毫無動作……盡管一方是自主的不作為,另一方是被迫于無動作的氣力。

實際上淩秦真是多想了,微生瀾并無半點那方面的意思。只不過是這只白虎的傷勢過重,即便她不動手,稍等待片刻其也會自行倒下……再者她方才口中所說的‘別的東西’,與這頭白色猛獸有着血緣上的聯系。

除了擺出攻擊威脅的姿态讓進犯領地的人主動退離,這只生息漸弱的白虎也沒了別的辦法,那雙盯視在來人身上的暗金色的獸瞳,眸光已愈發暗淡下來。

微生瀾待那雙眼瞳徹底失了光芒,才靠近到那失了生息的軀體旁側,動作輕巧地下了馬。

“妻主……?”祈晏也沒看懂他心悅之人的這番舉動,當然就更別說淩秦了。

微生瀾蹲俯下身捏着後頸提起被掩藏在死去的白色猛獸身下……一只出生大概不滿半月的白虎幼崽。那雙與其母親極其相似的暗金色眼瞳望着她,滿是懵懂的神色。

“之前說好的,要送與晏兒的禮物……雖說是撿了別人的便宜。”手上這只幼崽明明是白虎,在這體型看着卻是和貓兒差不多。微生瀾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出食指輕撓在幼崽的下颌處,而手上這只蜷縮起來的白團還配合地發出了低低的呼嚕聲。

“……沾着血。”看着白色毛皮上沾着的鮮紅,微生瀾遞過去的手忽然就頓住了,生起幾分糾結。

本是準備秋獵的第二日再履行承諾,但捕捉到白虎起身一瞬未掩藏住的這個白團,她便不由得心念一動。

可這只身上還沾着血的幼崽要她如何……尚思忖着,下一刻微生瀾便頓覺手上一空。

不同于在微生瀾手中的乖順,這只白虎幼崽在祈晏手中卻是開始了掙紮,甚至張口咬住他的手指。

“無事。”祈晏垂斂下眸望着那只試圖攻擊他的幼崽,用以捕食的尖牙都尚未長成,弱小得毫無殺傷力可言。

同樣是捏住幼崽的後頸,祈晏手下的力道卻是比微生瀾重得多。

暗金色的獸瞳與冰冷冷的黝黑眸子對視,随着祈晏手上力道的愈發加重,前者被迫着終于停下了掙紮與攻擊的動作,變得稍微安順下來。

然而這只幼崽一扭頭,對着一旁的玄墨身影便發出一陣低嗚聲。

“妻主無需理會。”祈晏順撫着幼崽脊背上的純白色毛皮,同樣把視線移到了玄墨身影上。

這低嗚聲,聽起來還真有那麽幾分在向她求救的意味……但自家夫郎都這麽說了,微生瀾再看一眼那只已安靜下來任由撫摸的白團,最終點了點頭。

上馬後微生瀾對仍呆立在一旁的女子道:“你可給這只獵物做上歸屬标記。”雙方各有所得便罷。

“待秋獵結束回了王府,讓管家去召個專善馴養的人。”白虎幼崽的模樣極具欺騙性,現下看來真就是與一只白色小貓無甚差異。然終究野性未馴,等再過一段時間這只幼崽就不會如現在這般柔軟可欺了。

再攬上自家夫郎的腰,微生瀾倏忽感覺她攬在懷中人柔韌腰肢上的手被一只爪子給輕搭上了。

“……不用。”祈晏搖了搖頭,言語間不動聲色地把幼崽伸出的前肢給拉了回去。

馴養?

如果這東西不是心悅之人送與他的,他倒是不介意拔了它唯二可用作攻擊的尖牙與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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