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驚蟄
酉時已至,提前完成狩獵目标的微生瀾在懷中人無聲的催促中回到閣苑更換了一身衣物。騎裝換下後改着了一身直襟長袍,仍是玄墨顏色。
“還能有什麽別的氣味……?”順了輪椅上人的要求彎俯下身,微生瀾失笑地問着那個好似要貼近到她懷裏确認什麽的人。
不待輪椅上的人回答,微生瀾往近在眼前的那抹淡色溫軟上輕觸了一下:“槐花淺香更合我的心意。”
沒來得及多欣賞幾眼輪椅上面染緋色的美人,微生瀾倏忽察覺衣袍下擺被輕輕拍動了一下,便不由得稍低下了頭。
回來時交由侍者清潔打理的白虎幼崽不知怎麽逃脫了,又還自尋到了這處。
微生瀾不過把手伸了過去,就被這只帶着黑色條紋的白團用前肢緊緊巴住,暗金色的獸瞳澄澈熠然,其中神色卻是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所幸是在清洗完後才逃的,不顧這只幼崽的低嗚聲,微生瀾把它放到了輪椅上的人腿上。
祈晏對那只還巴着他心悅之人不肯離爪的幼崽哼笑一聲,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不是沒有察覺到幼崽在受他碰觸的瞬間微弓起了背脊,祈晏無因此停下順撫其背的動作,只是這動作所攜帶的意味是威脅而不是安撫。
體型如小貓一般的白虎幼崽毫無反抗之力,雖不甘願也只能安靜伏着。
射殺後被運送回狩獵營地的獵物由指派的十餘人進行清點記分,會在稍後的晚宴中把結果呈示于衆。
但當到了這秋獵首日例設的晚宴,微生瀾第一次發現這晚宴也不是那麽好過的。桌上佳肴是從衆人狩獵得來的獵物中篩選上品,作為食材料理而成。
“子昭不喜吃鹿肉。”已經從墜馬驚吓中休整過來的商止又恢複了之前那副素淡清雅的樣子,此時隔着一個蘇衍,他對正在給微生瀾夾菜的男子冷不丁開口。
祈晏聞言未側頭,反倒是微生瀾把目光移向了每當這商靖侯府的世子出現就僞裝自己是透明人或尋借口離開的蘇衍身上。
對方的表情有些牽強僵硬,在她目光的注視下還有幾分躲閃。她有些疑惑這兩人間的聯系是何時建立的,畢竟當初蘇衍對商止分明是避之不及。
但關于她不喜吃鹿肉這點……微生瀾拿筷子撥動了一下自家夫郎夾至她碗中的肉片,最終還是沒将之夾起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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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身着藏青色衣袍的美人,清隽的面容上頓時帶了幾分陰郁。
人就近在眼前,微生瀾自然是未有錯過自家夫郎的情緒變化,于是她略為遲疑了小片刻後……動了筷子。
只吃這一小塊大抵是沒有問題的,微生瀾靜默想着。
裝着透明人的蘇衍以餘光瞥見玄墨身影的動作,不由得對商止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之前無論她怎麽對這野味贊不絕口,她這友人都是平靜着一張臉絕不動筷……
未再夾去鹿肉,旁側女子對他夾去的其餘菜肴一律全盤接收,祈晏剛還微冷的眸光又盡數柔化下來。
秋獵初日的晚宴中本是有獎勵軍功的環節,只是予國近年國泰民安并無戰事,幾句例行話語後便直接略過到狩獵比賽的名次頒布。
在景帝身旁近侍官的呈報聲中,祈晏忽然聽到身旁女子幾不可聞地輕‘啧’了一聲,移目望去,見其正略低着頭,隐隐蹙起了纖秀的眉。
蔥白修長手指微屈着,那雙好看的手……
“妻主。”祈晏握住身旁女子放置離他較近的左手,這原本該是白皙光潔的手背上現卻是泛着一大片異常的淡緋色。
聽着自家夫郎的語氣中顯露着不加掩飾的慌忙,微生瀾并未把手抽回,只輕聲道:“無事。”手背上泛紅的地方傳來明晰癢意,還有些輕微的痛感……但也不算難以忍受。
“那塊……鹿肉。”祈晏倏忽就反應過來,這句話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肯定才更合适些。
“唔。”簡短地哼出個單音,微生瀾回握住對方的手,低緩平靜地又再說了一遍:“無事。”
非是不喜,而是不能。不過這事在她的父後薨後,便只得容璟與她自己知曉了。
微生瀾就着回握的姿勢,把玩般地輕捏着自家夫郎修長手指上的各個指節,未再在此事上多言其他。
空閑的手執杯淺酌,微生瀾靜聽完禦座旁側的人宣報結果,這次奪得魁首的人稍有些出乎她的預想。每年北巡秋狝的狩獵比賽,排行前三的名次基本不會有太大變動……之前所遇的淩秦,便是前兩年在賽事中連續拔得頭籌的人,第二、三名則是在太府卿和上都護之間變動。
但今年的魁首……卻是二皇女微生玘。
真是不符合這人的往年作風,思忖着微生瀾便又閑抿了一口杯盞。
“妻主該遣人去傳喚随行的禦醫。”待離了宴,被安置在輪椅上的人便急急把身前女子手上的衣袖往後拉了些,果不其然泛紅處的範圍是漸蔓延擴展開來了。
都露出手腕了也還嫌不夠,見輪椅上的人竟是還想把她的衣袖再往後拉些,微生瀾只得無奈地輕咳一聲止住了他的動作:“晏兒的這番動作……待回房後再做不遲。”
祈晏聞言剎時就微愣住了,待他反應過來時,眼前的玄墨身影已繞行至後方。随即木質輪椅被動地向前推行着,碾過青石磚上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閣苑院落的守衛早已被微生瀾替換成幾名訓練有素的手下。除了事先與之交待過的人,如蘇衍之類,其餘人是難以入內。
剛踏進院落,站在最前方的侍者便迎了上來:“主子,有人前來……帶着您的信物。”
微生瀾當即點了點頭,把目光移向輪椅上的人,對方也正望着她:“我需去處理點事情。”語畢又對正垂首的侍者道:“替本王送正君回房。”
但輪椅上的人忽握在她腕上,眸中神色尤為認真:“妻主先傳喚随行的禦醫前來診視。”
還惦記着,微生瀾只得失笑道:“我是确實無礙,晏兒莫要太過擔心。”
她就只吃下了那麽一小塊,本來預計着不會有症狀反應的……雖然結果未如她所想,但也确實并不嚴重。方才還有微痛感,現在是什麽也無,只看起來不太好看而已,衣袖垂放時便可盡數遮住。
祈晏沉默片刻才終于輕颔下首:“妻主去吧,我自己可以。”言語間已把雙手搭在了椅輪上。愈發習慣被眼前女子推着前行的感覺,他就愈發不想再由別的人代替這個位置。
微生瀾也不勉強,指腹摩挲在輪椅上的人瘦削的下颌,聲音更加溫柔了幾分:“應只是……談論些事情,很快便能回來。”
眼前女子本無需與他解釋這種事情,祈晏動作極快地低頭在那手背上印了一吻,随即端坐起身好似他方才什麽也沒做,附帶着輕‘嗯’了一聲。
輪椅上的人乖順的模樣,倏忽讓微生瀾覺得真是與那只巴住她的手不放時溫順異常白虎幼崽……有種難以言說的重合相似感。
信物這東西,她近期只給了一人。尋到伫立于亭外樹下的人,竹青色衣袍面容秀美的女子正是柳寄隐無誤。
盡管近侍官間輪換是常事,但微生瀾在宴上還對站在景帝身側的近侍官不是這人存有幾分疑惑……未想對方卻是在這裏等着她了。
“下官有一要事相禀。”柳寄隐無有任何客套言論,一開口便直言來意。
“秋獵期間,還請昭王多加留意二皇女的動向,或許……”說到這裏便頓住了,身着竹青色衣袍的女子把目光對上前人的那雙湖墨色眼眸。
對方言語中的意味十分明顯,微生瀾于是褪去幾分面上笑意:“柳近侍的意思,她會在秋獵中動手不成。”
微生玘是個什麽樣的人她不是不清楚……這人要動手必然是在計算好種種之後,且完事後不落人口實的那種。秋獵有文武百官随行,這麽多雙眼睛盯梢着,實算不上是個動手的好時機。
柳寄隐既無說是,也無說不是,只兀自陳述道:“二皇女并不信任下官,但可察知她每每帶以行的心腹,此次是被留在皇城……近日動作頻頻。”
微生瀾神色間便慎重了幾分,颔首應下:“本王會多加注意。”
以眼前女子的脾性,确不會平白無故來與她說這些。
從今日經歷便可知曉是并不平靜的秋獵,似乎還比她預想中的要更紛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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