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舊事

“不是說要拿我去要挾于她……”輪椅上的人一身藏青色衣袍,此時雙手置于椅輪上,推動輪椅緩慢靠近十步之外正抽搐着倒在地上的黑衣女子。

祈晏微彎下腰輕巧奪過女子手中的長劍,此時劍身正映着的那雙狹長鳳眸,眸光冰冷如不化的沉雪。

女子死死盯着輪椅上人的動作,然而她毫無阻止的辦法。每呼吸一次都渾身有如針紮,意識已逐漸模糊,但這劇烈的痛感又讓她時時保持清醒。

“還要讓她成為廢人……?”輪椅上的人那雙黑黝的眸子看不出什麽情緒,持劍的手卻是有了動作。

待微生瀾行入裏間時,看到輪椅上的人垂眸執劍,劍身尚沾着血。而他此時将之擺放成豎直朝下的模樣,刃尖正指着在地上痛苦掙紮的女子的心窩,随即提起手中劍刃……半分遲疑也無地猛然刺入那人的胸口。

但當祈晏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後,卻驀然發現他餘光可見的地方竟是多出了一道玄墨身影。

“……妻主。”祈晏第一反應便是放開手中劍柄,眸中凜冽的寒意急速消退,在看見來人的一剎顯出了幾分失措。

這人是看到了多少?

“我來遲了。”走到輪椅上的人身前,微生瀾在切實碰觸到對方時才真正安下心來。

祈晏尚忐忑之時就被靠近到他身前人攬入懷中,而聽着心悅之人充斥自責的話語,他把眉一蹙就當即脫口否定道:“不遲。”

末了思忖半晌,他還語氣很是認真地又添了一句:“妻主嗯……來的時機剛剛好。”

剛好在你把人給解決之後嗎?當然這句話微生瀾是不會說出口,沉默片刻後只得在這張口胡言的懷中人唇上輕咬了一下……只沒想到在碰觸到那抹淡色溫軟的瞬間會反被之追逐着不放。

懷中人濡濕柔軟的舌沿劃過她的下唇,還似帶着幾分讨好的意味。

“好了……”微生瀾往後退離些許,順帶直立起身。

在眼下這死了一片人的地方真是不适宜做這等親密的事情,微生瀾握住輪椅上的人方才用以持劍的手,這時才注意起地上這失了生息的軀體。

除了胸口被劍刃刺穿之外,四肢的筋脈也是俱被挑斷,加之這發黑的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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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

她不過才看了一眼,祈晏就按捺不住低喚出聲。

隔着衣物,微生瀾往輪椅上的人的手臂探去,果不其然在腕部後方摸索到一個筒狀物什……想必紮在屍體身上的那枚銀針正是出自這處。

“王府內也存有些精巧的暗器,待回去後都給晏兒試驗一番,看看有無趁手的。”微生瀾溫聲道,對倒下軀體的慘狀只視而不見。

眼前女子無覺得他手段殘忍……祈晏點了點頭,順從地讓對方把他抱離輪椅。

祭天壇處的局面已穩定下來,叛軍基本是就地伏誅。謀逆之罪沒有生還的可能,死也只算是對犯下這罪條之人的最輕刑罰,自然反叛者皆殊死搏鬥。

被點了穴道身體無法動作,但這不影響微生玘與現任予國君王的對視。

她還不算輸。

只要皇城那邊能照計劃進行,雲家很快就能掌控逆轉這局勢……那時即便她身死,她也是贏了。

“母皇。”微生瀾把祈晏交由影七照看,自己則是下了馬走到景帝身旁。

待景帝輕颔下首,微生瀾才繼續開口道:“兒臣今日接到的密函稱……桓邑的駐兵日前假借練兵的旗號,整軍遷至雁嶺以北。”說這話時,她的目光卻是望着微生玘。

桓邑與皇城差不多也只雁嶺這一山之隔,依賴天險而成的防線,此地駐兵本是為拱衛都城而置。

“兒臣之前動用司丞的權力私自調遣邊城的駐軍在皇城之外待命,桓邑的軍隊應已被之包圍。”微生瀾确實是同時做了兩手準備,一對圍場,二對皇城。

至此微生玘鎮定自若的外殼才出現了龜裂的細紋,視線內的那抹竹青色身影,她也并不想讓這人好過:“柳近侍沒有什麽想說的嗎,比如對母皇下毒,比如……當年謀害君後?”

微生瀾在一旁聽至最後,神色陡然微變,被她注視着的人卻是沉默着并不反駁。

“陛下請容臣……歸至皇城後再行請罪。”竹青色身影筆直跪下,低着頭時青絲垂落到頰旁,看不清神色。

“起身。”仍舊神情冷淡的予國帝王只放下二字,而對盯視着跪立之人的微生瀾道:“之後會與你分說。”

祭祀大典自是沒了進行下去的可能,今年的秋獵以提前結束而匆匆告終。

歸還皇城已是三日後的事情。

二皇女逆謀篡位的消息自宮中傳出,民衆間一傳十十傳百,不消多時整個皇城便幾乎到了人人知曉的地步。

“陛下是要一舉覆滅雲家。”言語間,祈晏擺弄着手上的袖箭,這是微生瀾回王府後自書房中翻找給他的物什。

其餘的還有梅花镖、暴雨梨花針之類,只不過祈晏更鐘愛袖箭這種能藏于袖中的暗器,後續為之淬上封喉劇毒,這便能成一件對他而言再趁手不過的武器。

微生瀾輕颔下首,這本也沒有什麽可隐瞞的:“斬首或流放北境,二者其一……雲家上下無人能幸免。”

上一世的生死仇敵,竟是就如此解決了個徹底。雲家在南陲的兵權已被盡數收回,而接手這兵權的……

“柳家。”微生瀾說出這二字時,聲音輕得幾不可聞,附帶着的情緒卻是複雜。

說回來會與她分說,這番交待還尚待她入宮去取,恰巧今日接到傳召是需再入宮一趟。

“柳家……讓妻主不順心了?”兩人間距離甚近,一直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旁側女子身上的祈晏自然未有錯過對方這近似低嘆的話語。

柳家是個龐然大物不錯,但若旁側女子回答說是,假以時日他定會将之變成第二個雲家。話音落後,趴伏在輪椅旁的白虎幼崽也配合地發出一聲似帶威脅意味的呼嚕聲。

微生瀾拿過輪椅上人正擺弄着的袖箭,随手往桌案上一放,與之右手十指相扣。

此時天氣仍是悶熱得很,但在她碰觸這人時,手上始終是溫涼觸感。自家夫郎的膚色因着病弱比她是還更白皙幾分,膚質細膩也不似她因習武持握兵器而在虎口處生了薄繭……這手此時正不施任何力道地任她握着,更是顯得柔軟而毫無威脅。

但這只手卻是親自提劍挑斷了一個人的四肢筋脈不說,還将之胸口也刺穿一個窟窿微生瀾搖頭否定,她真毫不懷疑她若說是,自家夫郎就會如在圍獵之時一般,千方百計給她讨債。

“我還需入宮一趟,晚膳不必等我。”自從一次晚歸發現祈晏因等她而大半日未有進食,微生瀾就習慣了每在出行前與之做一番交待。

說完之後的不到一個時辰,微生瀾就已雷厲風行地到了宮中禦書房內。預料之中那道竹青色身影仍恪盡職守地守在帝王身側,對她的到來稍稍垂下了雙眸。

“不知母皇傳喚兒臣入宮是為何事。”微生瀾便先擇了句開場白,随即話鋒一轉道:“在此之前,柳近侍是否要先予本王一個交待?”

柳寄隐沉默良久,座上之人回皇城後沒有盤問她任何問題……無論是蠱毒之事,亦或是謀害君後一事。

對于景帝會把從雲家手上收回的兵權交予柳家這點,她也是萬未想到……回皇城之前柳寄隐本是已做好了要上刑臺的準備,然座上之人這一舉動卻直接表明其對她仍是信任的。

幾日裏她在這微妙的平衡下保持沉默,現這份平衡是維系不下去了。

“君後每日所用的藥膳,方子是被篡改過的,能做到這點是因下官予了主謀之人一枚通行令牌。”柳寄隐回話之前是跪了下來,那枚令牌本是景帝交予她的,經此事後未能收回,便到二皇女手裏成了用以要挾她的把柄。

說完後柳寄隐就低垂着頭靜待發落,想要如何處置她都好,她只是……

“……父後從未用過藥膳。”沒能有再思索下去的機會,柳寄隐就聽到那身着玄色冠服的女子驀地出聲,說出來的話語讓她聽着一時回不過神來。

微生瀾忽然明了為何景帝還能對這人此般寬容,對上座上之人無甚波瀾的眸光,這顯然是在其掌握之中的事情。

以往确實每日都會有侍者給君後送去藥膳,本是為調理其積蘊已久的內傷之用。但幼時她見着她的父後都是滿目嫌棄地将之倒到寝宮中擺放的盆栽上,而後再摸出容璟交予他的丹藥服下。

說起來微生瀾之所以對藥膳心有抵觸,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因容華每次都對這東西表現出萬般嫌棄,久而久之……她就被潛移默化了。

“處罰……這麽多年,夠了。”景帝語調平緩,說完後把目光對上那終于敢擡頭望她的竹青色身影:“此事不必再提。”

容華的死是連容璟都無能為力的事情,與現仍跪立着的人自以為的并無甚關系。然這份謀害的念頭是實在的,容華與她都知曉……前者是不在意,她卻不能如此。

但同樣的,景帝也無法對這個自小是她的伴讀,且從始至終忠誠于她的人動手做出什麽。讓這人在愧疚與不安中度過整整七年,對雙方而言都該是夠了。

緊随其後,景帝把一份聖旨推至桌案邊緣,示意微生瀾展開觀看。

微生瀾展開後僅只看了一眼,眉頭一蹙将之合上,也與那竹青色身影一般的跪了下來:“母皇,兒臣……”

“朕無強要你接旨的意思,否則今日就不會召你入宮。”景帝早有料到微生瀾會拒絕,先一步開口阻截了她的話語。

微生瀾聞言稍放下心來,卻又聽景帝說:“商靖侯昨日求見于朕便是為了讓朕把她的嫡長子指婚于你,需知娶商靖侯府的世子對你是百利而無一害。”

“聖旨已拟,你且帶回去回去好生考慮一番,什麽時候願意,就讓寄隐拿去商靖侯府宣讀。不願,銷毀即可。”座上之人望着齊刷刷跪在她面前的兩人,也是有些許無奈,只言語時的聲音依舊泠然:“都起來。”

微生瀾本想把手上這物什擺回桌案上,聽座上之人這麽一說便只得繼續拿着,颔首後躬行一禮:“兒臣告退。”

微生瀾坐在馬車車廂內,只覺手上拿着的這卷東西類似一個燙手山芋。方才她在禦書房內雖點頭了,但可沒真打算考慮這聖旨上的內容。

待回王府就趕緊銷毀了吧,這要是讓自家夫郎看到了……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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