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琉璃

用過晚膳,我的嗓子突然幹疼,止不住地咳嗽。

乳娘摸摸我的額,蹙眉問:“是不是受了風寒?”

我連連搖頭:“園中這麽點風怎麽吹得倒我。”

說是這樣說,可到了半夜,我就發起高熱,燒得燙手。

果然是在園子裏吹了太多風。我以前在大封,沖到雨裏玩耍也沒着涼,一來卞京就不舒服,這裏連風都很妖邪。

我喝了許多熱茶,拿被子把身子裹牢,但就是不發汗。乳娘急壞了,三催五催終于把禦醫催來了。

禦醫把完脈,給了張方子,楚楚照方煎藥,折騰半宿方才歇息。

服完藥後,我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乳娘在哭。

“他們怎能這樣待咱們,好歹公主也算皇後,三請四請也就罷了,多配幾貼藥都不肯,藥還得我們動手自己煎。”

乳娘啜泣,聽起來比我還難過,其實我倒沒覺得什麽,畢竟在這個宮裏我是外人,他們沒必要對個外人盡心盡責。

好在我身強力壯,過了一夜燒便退了,看到乳娘微紅的眼,我故作不知,怕一點穿衆人又難過起來。

晌午,慕昭雲破天荒地來到夙錦宮,我正好在作畫,一聽見到動靜,我便把紙筆收好,拿出本書假裝看。

成婚一月餘,這是我第三次與他相見。第一次是成婚、第二次是在花園中、這便是第三次。

我本以為他是為我的病而來,誰想他一見我就是張欠多還少的臉。

他穿了襲皂紗長袍,玉冠高束,脂玉般的面容漂亮卻很是無情。

我大感莫名,不知哪裏得罪他了,還沒開口說上話,他就質問我:“你們大封的人不知禮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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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禮數,什麽禮數?我看着他的眼頓時明白了,他是在責怪我沒盛裝而扮,出門相迎。

人都病了,盛裝個屁。

我反駁他:“卞京的人不也是如此嗎?你有何資格來說我!”

話落,我不忘給他個白眼,算是加重語氣。

乳娘手捧填漆茶盤走了過來,她畢恭畢敬地施以大禮,再将茶盞奉上,而後卑微地低聲道:“陛下莫要氣惱,夫人病體未愈,未能及時接駕。”

乳娘說完這番話,我眼角一飛,偷睨慕昭雲的神色,他無動于衷,而後念經似地說道:“明日大封國君來此,朕會設宴款待,作為皇後你要盛裝出席。”

“皇後”二字他咬得很重,像是有意提醒,可他何時真正把我當作皇後?我不過是他的棋子,是他的遮羞布。

慕昭雲未等我回話就走了,反正一枚棋子的話也不重要。

不就是要盛裝嘛,好!

次日清早,我就按慕昭雲要求打扮。他說盛裝出席,故我穿了大封的立領盤扣藍錦袍,戴上綠松串珠冠,腰間別上玲珑匕首前去赴宴。

我一到飛霞宮,就迎來衆人驚訝之色。幾名老臣交頭接耳,似乎對我這身裝扮頗為不滿。

我是大封的公主,憑什麽不能穿大封的衣飾?我視他們為無物,光明正大坐到慕昭雲右首。

哎喲,他臉色有點難看。

無意間擡眸,我竟然看到承陽公主,她就坐在我對面,身着繡九鳳绛色錦袍,袍下是紫紅色的裙,裙上火鳳凰栩栩如生。

她比我更像皇後,也比我更加大肚。承陽見到我後極為客氣地颔首淺笑,滿頭珠翠随她點額之姿輕搖。

真是個俏人兒。我心想。

承陽公主美在嬌柔,想必天下男子都會喜歡這般美嬌娥。我還她一笑,随後側首低眸,目光觸及之處,竟然又看見一個慕昭雲。他坐在衆臣之中,身穿綠沈長袍,烏發束以玲珑冠,更奇怪的是,他竟然在對我笑。

嗯?我無比驚訝,轉過頭去看向龍座,這裏坐的也是慕昭雲。我糊塗了。

“公主,那位是燕帝胞弟,他與燕帝是雙生子,故長得十分相像。”

乳娘在我耳邊小聲說道,很合時宜地解了我的困惑。我不由自主朝底下那人多看幾眼,他在衆人之中絲毫不張揚,與高高在上、睥睨萬物的慕昭雲全然不一,真不像是親兄弟呢。

“封王到。”

侍官高聲唱頌,我順勢移了目光,坐直身子。

王兄大步入殿,穿扮得更像個卞京人。韓凡随其身後,一身玄色武袍,腰佩長劍,走進來時氣宇昂軒,引得不少宮婢側目。

我很得意,大封的男兒理當如此。不過以前在大封很少看見韓凡穿便服,大多時候他都是一身明光铠,騎高頭大馬率禦林軍巡城。

之前我還坐過他的墨馬。他說這馬性子烈,別人騎不得,故坐在馬後護我,帶我在宮裏逛了一圈。

那般情景歷歷在目,我看到韓凡時就忍不住去想。韓凡拜見了慕昭雲,然後看向我,遲疑半會兒,恭敬施禮。

“皇後殿下千歲。”

聽到這稱呼,我不由微怔,緩過神後,極為勉強地擠出個笑,我想這個笑一定難看至極。

慕昭雲請王兄入座,命宮婢擺上美酒。王兄坐下喝了幾杯酒後便滔滔不絕。

他說:“多謝陛下出手趕走蠻夷,陛下真是用兵如神,幫我大封固穩疆土。”

這番殷勤之言叫我起了身雞皮疙瘩,不禁側目端倪慕昭雲的神色。他眼中流出些許輕蔑,偶爾勾唇嗤笑一聲。

見此,我不由生氣,回頭再看王兄,他邊說邊手舞足蹈,浮誇做作。

我實在看不下去,起身離座,哪料王兄竟然叫住我說:“陛下有所不知,我妹妹擅操琴,今日不如讓她操琴助興?”

我又愣住了。王兄真的是缺心眼嗎?

我駐步,冷聲回道:“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王兄不悅,漲紅了臉。

“如今你王兄連一點小事都提不得了嗎?”

他喝醉了,說話舌頭打着圈兒。慕昭雲在看笑話似地看着我們,我恨得想打人。

“既然封王都開了口,皇後為何不彈一曲?”

慕昭雲竟然發話了,以眼示意宮婢遞琴。王兄不知羞臊,大聲鼓掌叫好。

好呀,要我彈是吧?我就彈給你們聽!我咬牙含恨,從宮婢手中接過焦尾琴,怎麽随性怎麽來。

一曲噪音驚豔全場,有人已經忍受不住,捂起雙耳,露出痛不苦堪之色。

我故意挑眉睨向王兄,頗有幾分驕傲之意。王兄面色白裏泛青,極為難看,之後他幹脆以袖掩面。

曲終,宴上鴉雀無聲,不知是誰拍起手,緊接着衆人便拍手叫好,算是給我幾分薄面。

事後,王兄拉過我說:“你真不知好歹!王兄這是在幫你,是在教你怎麽讨燕帝歡心!你嫁來一月餘,肚子還空着,你不出子嗣,皇後之位豈能安穩?”

我怒極反笑,回他:“應該你嫁到卞京才對,你做得比我好。”

王兄氣得無話,甩袖走了。

午宴過後,我随他們一同游園。王兄還在生氣,都不怎麽與我講話,他定是覺得我這妹妹沒能給他什麽好處,都不會讨好慕昭雲。

我心想:若告訴王兄,我與慕昭雲至今都沒圓房,他會不會氣得吐血?

念此,我不由輕笑,幾乎忘了身在何處。

慕昭雲大概聽到了我詭異的笑聲,轉回頭地看着我。我不理他,假裝看風景,沒想一擡頭竟然看見幾道黑影掠空而過。

“有刺客!保護陛下!”

近衛軍大聲呼喊,緊接着是利刀出鞘之聲。我看見先是三四人,之後竟然擁來一群,他們就如一群烏鴉,遮蓋住了半邊天。

尖叫聲此起彼伏,宮婢們亂了陣腳,本是有序靜雅的園,忽然之間迷亂嘈雜。

王兄在衆亂中抱頭鼠竄,大叫韓凡護駕。韓凡抽出佩劍旋出銀色劍花,擋住黑衣人的寒刀,再使出一個回旋踢擊退偷襲客。看他自顧不暇,我不由擔心起來,再往那處看去,王兄竟然脫離衆人,落了單。

顯然黑衣人有備而來,這陣法就如口袋,要将園中的人全都圍死。其中有三人發現了王兄,拔刀相向。我暗叫不妙,連忙撿起落在地上的血刀,沖了過去。

“哥哥,小心!”

我卯足力氣大喊,王兄被我這麽一吼竟然愣在那處,刺客的刀揮砍下來,他都不躲。我咬牙沖他面前,橫刀擋下了這一擊。

刺客力大無窮,手中的刀震得我虎口發麻,這時我已經全然不知,只是看着落在眼前的銀光下意識地擡手擋刀。

“嘩”地一下,銀光閃過,刺客頭顱飛滾了出去,熱呼呼的血濺上我身。

我被這血腥潑醒了,緩過神後就見慕昭雲立在跟前,手持一把滴血的劍。他抓住我的手,簡單明了地說了個“走”字,然後把我推到旁邊的小閣內。

這一推,我才知道這人不是慕昭雲,而是他的胞弟慕昭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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