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琉璃

嗯?慕昭雲來了,竟然還帶着承陽?

我有點摸不着頭腦,不知他們來此處的目的。我看看慕昭卿,慕昭卿也略微驚訝,不過眨眼之間,他就恢複常色,溫文爾雅揖禮。

“既然皇兄來了,我也不方便久留,免得被他誤會。”

他想走,而我想讓他留,于是我就把點點塞到他懷裏,以半命令的口吻說:“在這兒等我。”

就這麽不經意地,我倆的手撞在了一塊兒。

他微顫。我也像被什麽東西刺了,麻麻的,有點癢。

我不由擡頭看他,他連忙垂眸,又長又密的睫毛正好遮掩住墨瞳,底下那片目光影影綽綽。

我有些不自在了。他也像不自在,喉結微動,“咳”地清了下嗓子。

“你快去吧,別讓皇兄久等。他脾氣不好,你是知道的。”

他喧賓奪主趕我走,乳娘也在催我快去。

我恍惚回神,放開點點,跟着乳娘前去接駕,然而走到門處,我忍不住回眸。

他抱着小胖狗正在對我笑。點點吐着舌頭模樣憨憨,他的笑靥暖如旭陽。

頃刻間,心頭的陰霾無影無蹤。

我壯士斷腕般去了。

路上,乳娘替我拉整衣整,再擺正花冠。理衣襟時,她仍不忘提點道:“陛下畢竟是一國之君,你要給他臉面,凡是別意氣用事。等會兒見到他,要恭敬。”

我翻起白眼,心想:哼,明明是他不給臉面。每次來都擺明着羞辱咱們,以為來看我就是賜恩,我才不稀罕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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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話我沒說出口,怕乳娘聽了又數落我。

到宮門處,慕昭卿還沒到,不過宮人們已擺好陣勢,持扇的持扇,捧香爐的捧香爐,還有內官舀水淨地,而我則要乖乖地跪着接駕。

我向來只認跪天、跪地,跪父母神明。跪他?呵呵,不幹。于是我就站在宮門處,挺得像根拔蔥。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慕昭雲擺駕到此。夙錦宮中除我之外,其餘人都齊刷刷地跪地相迎。大家都矮去大半截,我拔蔥似地立着,難免醒目。

慕昭雲入宮時,我還以為是慕昭卿換了身龍袍,擺出威嚴模樣。不過看向他的眼時,我就知道兩者全然不同。

慕昭雲看我的眼神始終很輕蔑,似乎我是他鞋履的線頭、是落在衣角的污跡,去不了只好暫且忍着。

我是人,人是有尊嚴的。我想以同樣姿勢回他,偏偏這時乳娘拉起我裙角,示意要給燕帝面子。

過了小會兒,承陽的步辇也到了。今天她穿得花團錦簇,貴氣逼人,可惜那張臉始終蒼白,撐不住這般豔麗衣飾,顯得猶為病态。

想到乳娘的囑咐,我向慕昭雲揖萬福禮,且道:“陛下萬歲,龍體安康。”

随後,我也給承陽面子,揖禮道:“承陽公主,好。”

或許慕昭雲嫌我給的面子不夠,從進門到下辇,臉一直是冷冰冰的,只有扶承陽公主的剎那,他才露出些許笑意。

承陽拾裙下辇,細腰款擺,纖纖玉手暖昧地搭在慕昭雲手臂上,好似絲蘿糾纏不清。

我看着他倆,自覺像個笑話。

或許我應該跪地,和宮婢們一樣把臉埋在肩間,作出萬分恭敬之姿,以免眼下尴尬。

不過我終究還是喜歡站得挺拔,比起他們來,我更是萬丈金光,刺眼無比。

慕昭雲瞥向我,臉上就是寫着“不順眼”三個字。

嘁,既然不順眼,還到我這裏來幹嘛?

承陽倒是客氣,下辇之後揖禮問安。

虛僞的寒暄過後,慕昭雲與承陽如衆星拱月般入了我的小冷宮。衆人按序入座,宮婢捧上茶點瓜果。我們三人和和氣氣共處一室,天下太平。

慕昭雲說:“承陽一直想來探望皇後,可惜身子欠安又聽不懂大封話,所以今日朕就陪她來過來。”

探望我?真是奇怪,我有哪裏好看。

承陽颔首,接話道:“兄嫂莫怪罪,您進宮半年我都沒拜訪,實在失禮。還好今日皇兄有空,否則以我這般身子,真不知猴年馬龍才能來。”

話落,她朝慕昭雲嫣然淺笑,在我面前使盡風情,似乎在說他倆很恩愛。

我真是有點哭笑不得,懷疑她是不是病傻了,恩愛管恩愛,何必大張旗鼓到我這處來炫耀?

她眼中的香饽饽,對我而言就是狗屁不如。

與他們說話實在沒意思。我東看西瞧,不由走神。

咦,站在那邊的宮婢長得挺白淨;嗯?這盤黑提看來不錯,飽滿且新鮮。

我拈下一顆黑提放嘴裏,連皮帶核吃進腹;再摘一顆放嘴裏,連皮帶核吃進腹……吃過三顆,嗡嗡的說話聲沒了,頃刻間萬籁俱寂。我緩神擡頭,就見他們都看着我手中的這串黑提,很是詫異。

“兄嫂,你吃葡萄不吐皮嗎?”

提子皮薄,要吐嗎?

我茫然地看着她,又往嘴裏塞一個。

承陽對我笑了,那雙纖巧的眼裏顯出幾絲傲慢,像似嫌棄我粗鄙。

“想必兄嫂聽不懂我們的話吧。”

她把我當傻子了,當着我的面嘲諷我。

我不以為然,舌頭在嘴裏滾了圈,舔到一小塊提子皮,我再以舌頭把提子皮貼在門牙上,朝她咧開嘴笑。

“公主說的極是。”

“噗”地一下,不知是誰失聲輕笑。我尋聲望去,原來是慕昭雲,他手扶額處,半擋着臉,像是替我汗顏。

因為他笑了,所以別人都跟着笑了。笑聲起此彼伏,越演越烈,于是我也就笑了。

夙錦宮真是齊樂融融。

事後,承陽翹着蘭花指,優雅地從袖中拿出塊鴛鴦巾,輕拭去眼角笑淚。

“皇後真是有趣呢,對了,皇兄,我生辰那日她還送我張氈墊,這氈墊真精致,不知是何物制成。”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拐彎抹角來告狀呢。

當初我送狗皮墊子,實有“狗屁”之意,但眼下他倆緊挨着坐着,兩手還時不時地觸碰,我又想出另外的意思,于是就順水推舟告訴她。

“是‘該曬’呀。這很難得呢,必須找到一對一模一樣的曬,才能做出顏色相襯的墊子。”

承陽公主很天真地問:“曬是什麽意思?”

“就是狗的意思。”

我笑容和煦,沒有半點心機,兩眼看看慕昭雲的龍袍,再瞥眼承陽公主的鳳裙。

一黃一紅,顏色真相襯。

傻子之所以傻,是因為“不懂”,不懂奉承,也不懂讨好,更不懂什麽話會得罪人。

承陽怎麽會與一個不懂事的傻子計較呢,她這般驕傲,即便想也拉不下臉。

慕昭雲也是如此。

他看看我,面無喜怒。我看着他,揚眉淺笑,慢悠悠的細品黑提。

嗯,真是甜。

沒過多久,承陽就說坐不住了,頭暈胸悶要馬上回宮。慕昭雲立馬送她,臨行前,他惡狠狠地瞪我一眼,殺氣騰騰。

我就當沒看見,恭送這對狗男女。待他倆一走,還來不及高興,乳娘就以大封話開始教訓我:“殿下,老奴說的話你怎麽一句都不聽呢?!你這早晚要惹禍的呀!”

“這又不是我的錯。”

我心裏頗委屈。其實我本不想招惹此二人,但他倆明目張膽到我這裏來炫耀,就是他們的不對了。

乳娘說不過我,嘆口氣嘀嘀咕咕走了。

我回到花廳去找慕昭卿,沒想到慕昭卿也走了。楚楚抱着點點,跑來告訴我說:“隽王爺有事在身,先走了。”

我嘟起嘴,回了一個“哦。”

不知怎麽的,我有點不高興。明明說過等我回來,他人卻走了,走時也不多留幾句話。

乳娘卻道:“走得好!以後別再與隽王爺往來了。楚楚,若他來找,就說殿下不方便。”

“唉……不行。”

我連忙捂上乳娘的嘴,跺腳撒嬌。

“我在這宮裏已經夠悶了,你們就行行好,讓我喘口氣。”

“不行!殿下,你已經嫁于燕帝為後,不能再胡來了!若是陛下健在,他也定會說你的!從今往後,老奴再不管教你,就是老奴失職,沒臉見陛下和娘娘了!”

乳娘搬出父王和母後,我便無話可說。

可若父王健在,他又怎麽會把我送到這個吃人的地方?

我只好回歸寂寞,抱着一點點,在這冷宮之中徘徊。

乳娘不肯理我了,就因為我剛才指桑罵槐,不聽她的話;而楚楚年紀小,我說什麽她都似懂非懂。

無聊之餘,我就走到院中,坐在秋千上,晃啊晃啊……

忽然聽到一陣嬉笑,遠遠的似隔牆而來。我好奇,放下一點點,找棵矮樹爬上去窺視。原來是宮婢們正圍坐在樹下聊天。

宮中的人一直以為我聽不太懂卞京話,故說話的時候也沒太多顧忌,即便是看見我,她們也覺得無所謂。

但偷聽總是不對的,為了不打擾她們興致,我就躲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屏氣凝神。

她們是在聊承陽公主,說她今天來夙錦宮是吃了我的醋。

我聽到“吃醋”二字,頓時就驚呆了。

承陽需要吃我的醋嗎?真是件稀罕事!

忙不疊地,我把腦袋湊過去,一不小心把該聽的和不該聽的都聽見了。

她們說的話簡直是叫我瞠目結舌,五雷轟頂呀!

差點我從樹上摔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至于說的是啥,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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