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長期交易

待到她們二人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歐陽璟才轉過頭來，語氣不悅地對陸辛說：“回你自己屋裏去好好反省！以後再這麽給我丢人現眼，別說是你爹來求情，就是我那皇帝親哥來了也沒用，曉得了麽？”

陸辛不服氣地一跺腳，指着柳鳳華說：“王爺！剛才明明就是她故意……”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卻又被他打斷了。

“你跟她唱反調，難道就是無意的？”歐陽璟斜睨着她，眼神驀然一凜。

陸辛知道自己理虧，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很恨地瞪一眼柳鳳華，不服氣地冷哼一聲，然後甩手往自己的廂房走去。

歐陽璟擡頭看了柳鳳華一眼，說道：“走吧，我們也回去。”

鳳華應了一聲，邁開步子就往外走。她前腳剛邁出門廳的門檻兒，就覺得似乎哪裏不對。她下意識地回頭，才瞧見歐陽璟依然在原處沒動。

“王爺，怎麽了？”

“本王累了，你推我回去吧。”

鳳華凝眸打量他一會兒，覺得這人似乎又要開始裝癱了……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将周圍的随從統統遣散，然後耐着性子走到他身後，推着他那比皇帝玉辇還金貴的輪椅，一步一步朝着廂房走去。

周圍再無旁人，柳鳳華和歐陽璟就像形成了一種特殊默契似的，頓時誰也不再裝得彬彬有禮，又都原形畢露了。

“柳鳳華，你倒是很懂得收斂鋒芒。”他的語氣中略有玩味，卻并無苛責之意，“看樣子，之前所有人都低估了你，包括本王在內。”

“王爺這就說笑了。”

“事實本就是如此——林氏，柳鳳英，陸辛，哪個不是被你耍的團團轉？”歐陽璟一邊說着，一邊默默回想着昨日到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他這才恍然發覺，原來不知不覺間，這個名叫柳鳳華的女人已經做出了一連串的好事。

鳳華聽了他的話，倒是頗無所謂地笑了起來，直言道：“王爺是個明眼人，鳳華知道，自己那點兒小心思當然不可能蠻得過你。”

“既然知道，怎的還這麽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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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論原因，自然是和你有關。”

“哦？和我有關？”

“是啊，這璟王府說到底是王爺你的地盤。”她也是個心如明鏡的人，有些話，當說則說，“這兩日，若不是有你在暗中幫襯着我，單憑鳳華自己的那點兒小心機，又如何能夠在這璟王府裏呼風喚雨？”

歐陽璟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截了當，當下沉默了一瞬，才順勢問道：“既然你知道本王幫了你，那麽，你打算如何謝我？”

“謝？”鳳華故作驚訝地反問一聲，與此同時，清如潭水的雙眸中閃過了一絲狡黠，“王爺難道不覺得，現在言‘謝’還太早了麽？”

“怎麽，謝恩還嫌早？”

“如果真的是‘恩’，那自然是要好好答謝的。只是……”鳳華拖着尾音，故意賣關子。

“只是什麽？”歐陽璟故意往周圍瞧了瞧，這才又繼續說道，“這裏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怕就是怕你聽了不高興。”

他輕笑一聲，回頭甩給她一個字，“說。”

鳳華本就是要說的，他這态度，也剛巧順了她的意。

“其實，鳳華一直想不大明白，王爺與我相識不過兩日，與陸側妃卻已相處多年。然而為何每次我與陸側妃起了沖突，你都選擇幫我？”她的思路極為清晰，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冷靜并且條理分明，“此外，我與林氏素來不和，旁人大多選擇幫她。不管怎麽說，畢竟她才是将軍府裏真正主事的人。可你卻還是幫我，這又是為何？”

“如果我說，我憐憫你在柳府被人欺負呢？”

她篤定地說：“憐憫？絕對不是。”

他一時沒言語，鳳華稍頓片刻，又繼續說道：“王爺，請恕鳳華直言，你我都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像我們這樣的人，總是很計較付出是否會有所回報。”

歐陽璟沉默片刻，而後淡淡地反問：“所以呢？”

“所以，”這一次，鳳華決定不再兜圈子，“你到底在算計我什麽呢？”

鳳華這話，總算是問到了點子上。歐陽璟心下一思量，覺得也差不多是時候跟她把話說清楚了。

之後這一小段路，兩人都沒有多說什麽。他們彼此沉默着，各懷心思，只等回廂房之後再說個明白。

待回到屋裏，鳳華回身關好了房門，這才不急不躁地問歐陽璟：“王爺，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麽？”

“既然你這麽想問個究竟，那我也就敞開天窗說亮話了。”歐陽璟将輪椅停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而後緩緩轉過身來，望着柳鳳華的眼睛問道，“本王想和你做一個長期交易，不知你是否有興趣？”

鳳華倚在門框上，一雙蛾眉微微上挑，循着他的話追問：“什麽長期交易？”

他字字清晰地說：“從今往後，你受命于我，而我保你此生衣食富足、生死無憂，如何？”

“沒理解錯的話……”鳳華凝視着他那雙精于算計的眼眸，試探着問，“王爺這是明着在收買我的衷心？”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答道：“正是。”

鳳華輕笑起來，故意挑釁道：“如果我不答應呢？以你目前的狀況，又奈我何？”

“答不答應是你自己的選擇。鳳華，你是個聰明人，否則，我也不會獨獨選中你。這往後的路該如何走下去，我想，自然是不需要我來多言的。”說這話時，他向後倚在輪椅靠背上，姿态雍容安閑，仿佛兩人不過是在談論今年的秋天來得比往年早。

依附于他是個不錯的選擇，這一點，鳳華從未懷疑過。

事實上，所有道理鳳華都再清楚不過，不論是他說過的，還是他沒說的。

只是，她心裏仍然有所顧忌——他究竟需要她做些什麽，來換得這“生死無憂”的許諾？鳳華雖然一時想不清楚答案，但她卻很肯定，歐陽璟所密謀的必定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并且，他缺少強而有力的爪牙。

有那麽一瞬間，鳳華忽而憶起穿越以前的日子，心裏不由得感慨萬千。

她可真是沒有享清福的好命啊，之前當特工，沒日沒夜的為家國效力，而今好不容易成了王妃，似乎又要為自己的夫君效力，而且，眼前這名“身殘志堅”的男子，似乎比她以前的靠山更加精明，更加沉穩，也更加……陰狠。

鳳華知道，歐陽璟甩給她的是一條不歸路。這重新來過的一生究竟要如何度過，怕全在于她此刻的選擇！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她低垂着眉目，徘徊許久卻仍然沒有作答。歐陽璟自顧自地來到桌案旁邊，若無其事地給自己倒了杯清茶，仿佛根本不是在等什麽答案。

歐陽璟并不急于今日确定什麽，此等大事，他寧可柳鳳華慢一些做決定，也不願她草草敷衍。

也不知就這麽彼此緘默地過了多久，鳳華終于擡起頭來看向歐陽璟，一雙清澈的眼眸裏，分明暗藏着某種篤定和堅決。

“看樣子，是想清楚了？”歐陽璟語聲平靜地問道。

“想清楚了，”鳳華點點頭，語氣堅定地回答說，“我決定接受你說的長期交易。”

他定定地打量她片刻，不由得笑了起來，“我想讓你做什麽，你連問都不曾問過一句，又怎麽知道這決定的背後，暗藏着多大的風險？”

“還能有什麽？古往今來，男兒心中的淩雲壯志不外乎那麽幾種。功名利祿，家國天下，你想得到什麽，我幫你争來就是了。”

聽聞鳳華這番言語，歐陽璟心中不禁訝然一笑。他早就知道柳鳳華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卻還是沒有想到，她竟然可以獨特到令人驚豔的地步。

他在她的眼中看不到小家碧玉的婉轉和凄切，也看不到大家閨秀的娴雅與溫軟，卻莫名看到了沙場枭雄所獨有的霸氣與堅毅。

雖然她從始至終都在刻意收斂自己的鋒芒，然而敏銳如歐陽璟，又怎會看不出她妄圖壓抑的野心？她分明想要同他一起呼風喚雨，叱咤王朝！

何為巾帼不讓須眉？至此，歐陽璟才終于明白。

歐陽璟心中幾乎已經确定了要與她為盟，不過表面上，他仍是不動聲色，故意問道：“若是有朝一日，我想親手攪動這天下格局，你難道也不後悔今日的選擇？”

鳳華嫣然一笑，朗聲說道：“我從來不知道‘後悔’二字怎麽寫。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我自然就會親手斷了自己的退路。不過，有個前提……”

“什麽前提？”他配合地問道。

鳳華步步生蓮地走到他的身邊，以極快的速度從他手中奪過青瓷茶杯，細細抿了一口尚且溫熱的茶水，這才不疾不徐地笑着說：“前提就是，你必須要做到你的承諾——保我此生衣食富足、生死無憂。”

他擡頭看她，鄭重道：“本王絕不食言。”

“那麽，碧螺春每日都有？”

“有。”

“金絲芙蓉糕三日一頓？”

“好。”

“天冷了，衣服似乎不夠穿。”

“買新的。”

“市面上能買到的布料都不上檔次。”

“北燕獻給本王的雲絲繡錦，如何？”

“既然這樣，那就……成交！”

古語有雲：會說甜言蜜語者，可得天下也！鳳華心中暗想——古人誠不我欺！

她心滿意足地朝他微笑起來，那笑顏靜雅而從容，令人莫名覺得心安。

兩人四目相對，彼此之間的氣氛不知不覺變得微妙。她靜靜凝望着歐陽璟那雙魅人的眼眸，恍然覺得心跳漏掉了半拍，仿佛受到了什麽蠱惑。

之前的感覺又來了，她又開始好奇面具下的那張臉。

這一次，鳳華什麽都沒問，卻鬼使神差地沒能管住自己的手……等她反應過來時，纖白的指尖已經在溫柔地撫摸那冰冷的面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