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陸辛自殺了
次日清晨,鳳華很早就從睡夢中醒來。
歐陽璟睡眠極淺,聽到她起身穿衣的細微聲響,便也睜開了眼睛。
“這麽早起床,要去哪?”他聲線低啞,似乎仍是半睡半醒。
鳳華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背對着他,輕聲說:“我回柳府一趟,晚上再回來。”
“回柳府?”歐陽璟略微清醒了一些,坐起身子看了她片刻,問道,“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沒有,只是回去避嫌罷了。”
避嫌。歐陽璟懂了。
如果今日陸辛那邊出了什麽岔子,鳳華不在璟王府,好歹能省去一些麻煩。
他沒再多問,只說:“這樣也好,免得到時候陸丞相找上門來,對你不利。”言罷,他又躺下,閉上眼睛繼續淺眠。
鳳華聞言似乎頓了一下,卻也沒說什麽。她繼續穿好衣裳,披上暖絨的披風,向門外走去。
出門之前,她駐足回頭,用極輕極低的聲音說了一句:“我是怕對你不利。”
話音落下,她關門離開,卻沒看到歐陽璟緩緩睜開眼睛,眸中有一絲笑意閃過。
鳳華帶上翠玉一起離開了璟王府,二人先去了趟織雲堂,查看鋪子最近的經營狀況,然後順路往柳府行去。
嫡母林氏乍一看到柳鳳華回來了,忍不住火氣往上竄。然而,等到幾個人進了廳堂,她細細看清了柳鳳華臉上的傷,登時又覺得心裏頭舒坦了不少。
“啧啧啧,要我說啊,這女人的臉蛋上一旦要是留下了疤痕,容貌也就算是毀得差不多了。”林氏尖酸刻薄地說,“不過,我們家鳳華應該沒有這個顧慮,畢竟……”
鳳華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麽,然而此時,她嘴裏正含着半口茶,一時卻也來不及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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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斜睨着眼睛,陰陽怪氣地繼續嘲諷,“畢竟,那璟王爺終日帶着一副面具,誰也不知道面具底下藏着的那張臉,究竟醜成了什麽模樣!”
鳳華咽下口中的茶水,手上稍加用力,将茶杯擱回到桌子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林氏聽到響動,心裏不由得抖了一下。可表面上,她卻仍然不甘示弱,直直地瞪着柳鳳華,眼神裏寫滿了挑釁之意。
柳鳳華下意識地攥了一下拳頭,然後很快松開。
她從旁邊的茶盤拿起一個看起來質地極佳的小茶碗,親手斟了七分的茶水進去,然後恭恭敬敬地端到了林氏面前。
“這是什麽意思?”林氏挑眉問道。
鳳華語氣和善地說:“大夫人請用茶。”
“你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鳳華擡眼看了看她,笑着反問:“鳳華許久不回娘家,難得回來這麽一次,給大夫人敬杯茶難道不是應該的麽?”
林氏被她噎了這麽一句,一時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嘴,只得伸手去接茶杯。
就在這時,鳳華突然一個不小心,“手滑”了……
滾燙的茶水噴濺在林氏的手背上,燙出一連串的水泡,而林氏最喜愛的茶杯,則毫不留情地摔到了地面上,霎時粉身碎骨!
林氏氣得直哆嗦,指着柳鳳華的鼻子,一邊痛得倒抽冷氣,一邊尖聲叫嚷道:“柳鳳華!你、你這個……!”
沒等她說完,鳳華便搶先賠罪道:“是鳳華的錯,大夫人快別生氣了。”她扭頭沖一旁的仆人說,“還愣着幹什麽?快過來收拾一下!”
奴婢們聽話地過來收拾殘局,誰都沒多言一句。可實際上,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裏都再清楚不過——柳鳳華分明是故意的。
身為當事人,鳳華自己卻覺得沒大所謂。被看穿了又怎樣?她本來也沒認真演。
沒錯,她就是故意的,但這只能怪林氏自己嘴賤。
如果林氏只是侮辱她幾句,那倒也沒關系,反正她并不介意這種言語上的挑釁。可是,這婦人不識好歹,竟敢侮辱歐陽璟。
這就不能忍了。
有那麽一瞬間,鳳華不禁感到訝異——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維護歐陽璟比維護自己還多了呢?
直到這一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她已經喜歡上他了。
廳堂裏一陣忙亂,等到這事兒暫且平息下來,柳将軍和當家主母才終于遲遲到來。鳳華和長輩們圍坐在一起用餐,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着,氣氛漸漸也就熱絡起來。
幾個時辰晃晃而過,不知不覺間,天邊的雲霞已經被傍晚斜陽染成了溫暖的橙紅色。鳳華起身告辭,帶着翠玉一起離開了柳府。
馬車往璟王府的方向駛去,這一路上,鳳華既沒有笑,也沒有說話。
她只是在心裏默默地想——驗收成果的時候到了。
夕陽漸落,京都城裏逐漸變得黯然陰冷。
柳鳳華回到璟王府時,隔着那扇厚重且緊閉的大門,遠遠就聽到了園子裏傳來的哭天搶地的叫嚷聲。
她在門口站了片刻,然後才推門而入。
果然不出她所料——陸辛被一根繩子懸挂在園子正中央,那棵最為醒目的大槐樹上。
她脖頸歪曲成怖人的角度,腦袋重重地耷拉在一旁,看樣子早已經一命嗚呼。想來,陸辛也的确是沒有膽子活過今日。
整個王府的人幾乎都圍站在園子裏,歐陽璟自然也不例外。
此時,他見她回來了,于是瞥一眼樹枝上的陸辛,聲音低沉地說:“鳳華,你也看到了,陸辛她……”
他故意欲言又止,她立刻就曉得這其中的意思。
“天啊!”鳳華捂着嘴巴驚呼一聲,似是被驚吓到了似的,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這、這前幾日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
說來也是巧,她這邊話音還未落下,就見陸老丞相奪門而入!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陸老丞相腳步踉跄地跑到槐樹底下,仰頭看着面色青紫、渾身僵硬的陸辛,恨得直接嘔出一口血來!
他向上伸出雙手,似是想抱一抱已經死去的女兒,可是不知為何,卻又沒有再向前靠近。
周圍無人說話,只有寒風吹動枯木,發出肅殺的“嘶嘶”聲。
陸老丞相沉默了一陣子,陡然回過頭來瞪着柳鳳華和歐陽璟,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語氣嘶吼道:“你們這些個畜生!畜生啊!”
歐陽璟給鳳華遞了個顏色,她便識趣地站到他身後去,沒有作聲。
“岳父大人,”歐陽璟欲言又止地開口,“府上發生這樣的事,我心裏實是愧疚,也不知該如何向您老交代……”
“交代?!”陸老丞相怒極反笑,“假若幾句‘交代’就能換回我女兒的命,老臣寧願跪下來給你們一個交代!可是,人死了,如何能夠複生?!”
陸老丞相一邊說着,一邊快步走到歐陽璟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連聲叫罵。
歐陽璟無言,似乎這些話就該他受着的。可是,鳳華卻聽不下去了。
她不顧歐陽璟的阻攔,出言打斷了陸丞相的罵聲。
“陸老丞相,一來請您節哀順變,二來也請您稍微冷靜一下。”鳳華字字确鑿地說,“有幾句話,鳳華不知當講不當講,可既然事已至此,總歸還是要講的。”
陸老丞相剛才一直朝着女婿發火,卻沒想到,這柳鳳華竟然主動站出來當靶子!既然這樣,他就如她所願,直接将鋒利的矛頭指向她。
也就是這時,陸老丞相才瞧見柳鳳華臉上的抓傷。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道尚未愈合的傷疤上,頓了一瞬。然後,他的心裏忽然想到了某種可能……
他不等柳鳳華說什麽,便強壓着怒火,沉聲問道:“柳鳳華,你給我老實交代!我女兒的死,到底是不是你害的?!”
鳳華故作瞠目結舌狀,揚聲反駁道:“素來只有她欺我,從來沒有我欺她!陸丞相怎能如此血口噴人?!”
陸老丞相擰着眉頭,不依不饒地追問:“那我問你,你臉上這傷疤,可是陸辛所為?”
“不是。陸辛之前在府中濫用私刑,被罰禁足在西南樓裏悔過反省。”鳳華條分縷析地說道,“這些日子,除了王爺以外,誰都不曾見過她,鳳華亦不例外!我所言之事,字字屬實,整個王府裏的人都可以作證,你憑什麽認為是我害了她?”
“……”陸老丞相緊緊地盯着柳鳳華,想要從她的眼神或是表情裏找出一絲半點的破綻。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她那麽理直氣壯地和他對視,甚至連半分閃躲都不曾有過。
僵持半晌,陸老丞相又問:“那你今日在府中,可有留意到她是何時、又是如何從那西南樓裏跑出來的?以及,她好端端的,為何突然想不開,竟下了那樣的狠心,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鳳華今日回柳府探望娘家人,并不在璟王府。這是其一。”她垂眸沉默了片刻,然後擡眼望着陸老丞相,緩慢卻又清晰地說,“其二,關于陸辛為何自殺,鳳華倒是真的略知一二……”
陸老丞相聞言,不由得上前一步,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臂,紅着眼睛追問:“究竟為何?”
鳳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勾起了一絲極難察覺的笑意。
她說:“因為……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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