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在關心我

寒冬蕭瑟，凜風吹打在容顏上，倒是減緩了傷口的疼痛。

鳳華出了西南荒樓，沿路往廂房的方向走，半路上遇見了幾個剛從集市回來的小丫鬟。

有較為伶俐的小姑娘主動上前，關切地問：“王妃，您這是怎麽了呀？奴婢去幫您叫大夫來，趕快處理一下傷口吧！”

“不用了，沒什麽大礙。”鳳華擺了擺手，而後又問，“翠玉呢，怎麽沒和你們一起？”

一個身穿鵝黃襖子的丫鬟湊上前，說道：“她單獨走了，說是去……”

沒等她說完，旁邊那個伶俐的小姑娘就打斷了她的話：“翠玉是想給王妃一個驚喜，特意叮囑過，不讓我們提早亂說的。”

鳳華聞言，不由得笑了一下。

她沒再多說什麽，一個人繼續往回走，讓那些丫鬟各自去忙了。

歐陽璟去皇宮還沒回來，廂房裏空蕩無人。鳳華獨自坐在床邊，扭頭打量着鏡子裏，自己那張破了相的臉。

她算不上是傾國傾城的美人，然而眼角眉梢，總是俏麗宜人的模樣，別有一番冷傲的魅力。

臉上的抓傷雖然看起來十分突兀刺眼，但其實并不算很疼。剛才被冷風吹了一陣子，此時反倒有點涼涼的、木木的感覺。

鳳華沒有找大夫來處理傷口，自己也懶得去管。

她上輩子是特工出身，別說這種不足挂齒的小傷，就是動真格的槍傷內傷也不在少數。有時候為了完成任務，即便受了重傷也無處醫治，她便只能在不打麻藥的情況下，自己生生将子彈挖出來。

那樣非人的痛苦，沒經歷過的人不會明白。

不過，恰是因為她曾經痛到麻木，所以時至今日，才強大到不再畏懼任何傷害。

半個多時辰悄然過去，翠玉還不見蹤影，歐陽璟倒是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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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進門的時候，鳳華是背對着他的。落入他視線裏的，除了她那略微瘦削的背影，還有銅鏡裏一張沾了鮮血的臉龐。

“鳳華？”他輕聲喚她的名字，身形似乎頓了片刻，而後迅速上前，有力的手掌握住了鳳華的手臂，強迫她轉過來面對他。

鳳華剛才就從鏡子裏看到他了。可是此刻，乍然間四目相對，她還是有些讷讷地說了聲：“王爺，你回來了。”

“告訴我，是誰做的？”一雙絕美的墨色星眸，因為憤怒而蒙上了一層冰霜。

鳳華故意裝傻，問道：“什麽？”

“你的臉。”

他的語氣格外陰沉，可不知為何，鳳華的心情卻随之轉好。

她靜默不語，凝視着歐陽璟的眼眸，良久之後，抿着嘴唇笑起來。

“你在關心我。”陳述句。

他不置可否，只是又問了一次：“誰做的？”

“怎麽，想替我報仇？”

“嗯。”

平平靜靜的一個字，卻如同一記重錘，砸在了鳳華的心口。她堅強了太久，如今，卻第一次明白被人呵護是什麽滋味。

原來，這麽甜。

素來淡定的柳鳳華，忽然就慌了神。

她突然很怕胸腔裏那股莫名的感動沖破一切，也很怕理智分崩離析。

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更不敢再直面他眼神裏的絲絲關切，鳳華匆匆忙忙移開視線，就想一個落敗而逃的兵。

她的目光落在木頭窗框上，可餘光卻還在留意歐陽璟的每一個細微動作。有那麽一瞬間，鳳華覺得自己完了。

歐陽璟看着她安靜而姣好的側顏，愈發覺得那道傷疤不能容忍。鬼使神差的，他松開了她的手臂，卻溫柔地撫摸上她的臉龐……

指尖細膩柔軟的觸感，令他留戀不舍。某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在胸膛裏發酵，一點一點，變得酸澀而微妙。

他忽然意識到，原來，他心疼她。

“鳳華，知道麽？”他一下一下摸着傷口周圍的肌膚，低低地說，“你不逞強的時候，真叫人心疼。”

她驀地回頭看他，“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這不是可憐。”

“那是什麽？”她不依不饒，挑眉追問，“難不成，你喜歡我？”

答案呼之欲出，可他靜靜地看了她半晌，最後還是沒有回答。

兩人沉默了很久，末了，還是歐陽璟率先開口。

“是陸辛麽？”

“是。”

“她還活着麽？”

“目前還活着。”

“為何不直接殺了她？”他的語氣很冷，仿佛依他的想法，殺了陸辛才是理所當然。

“懶得動手。”鳳華言簡意赅地作答，而後頓了片刻，才又幽幽地補了一句，“反正，她也快自殺了。”

他凝眸打量着她的眉眼，總覺得今天的柳鳳華和以往不同。清雅如蓮的容顏分明沒有絲毫的變化，但也不知為何，比之從前，卻又多了那麽幾分令人沉淪的韻味。

那是良家閨秀不應有的邪魅和冷冽，又帶着一點稚子的頑皮和固執。

沒有一處是好的，可他偏偏喜歡。

歐陽璟沒再多問什麽，因為他心裏已經再清楚不過——如果陸辛選擇了自殺，那麽，她一定是被鳳華逼的。

陸辛若出了什麽事，陸丞相遲早要來璟王府鬧事，往後的事情，自然是十分棘手的。

可是眼下，他卻顧不上那麽多。此時此刻，他就只想寵着眼前這個女人。

只要她能開心一些，就算任由她無法無天，也無妨。

歐陽璟稍稍拉開了和她之間的距離，不容置疑地說道：“臉上的傷口總得處理一下，我叫下人去請大夫過來。”

鳳華擺擺手道：“不必麻煩，拿些淡鹽水來，我自己就可以……”

不等她說完，他就向門外的随從吩咐道：“來人！速去将尹老先生請來。”

“……”鳳華扁了扁嘴巴，沒話說了。只不過是劃了一道小口子而已啊，至于驚動那位京都名醫麽……

她瞧了一眼歐陽璟，這才知道什麽叫做“盛情難卻”。

過不多時，尹老先生便趕到了王府。和他一同進門的，還有翠玉。

翠玉進了門，一眼就看到鳳華臉上的傷口。

“怎麽弄成這樣了啊！”她的語氣裏滿是關切，一邊上前查看鳳華的傷勢，一邊扭頭對尹老先生喊，“神醫，求求你，快幫我家小姐看看吧！”

鳳華握了握翠玉的手，笑着說道：“沒什麽大礙，你要是再晚一會兒回來，這傷口都快自己長好了。”

尹老先生并不像上次給翠玉醫治時那麽着急，而是慢悠悠地踱着步子，邊走邊說：“我瞧着也是沒什麽大事兒。”

這時，歐陽璟在一旁淡淡地說：“尹老先生，您大概會錯了意。”

“王爺此話怎講？”

“傷是小傷沒錯，可是，傷在我夫人的臉上，那就是大事了。”他的語氣很平靜，但卻有種說不出的壓人氣勢，“我請您來，不是為了讓傷口止血愈合，而是為了不留下半點疤痕，就像從來沒被傷過一樣。”

“這……”傷口完全不留疤，這事兒有點難辦，而且也不是醫術好壞的問題。可是，璟王爺既然都這麽說了，尹老先生也只能先應下來，“老臣定當盡力而為。”

“盡不盡力是你的事，本王只看最後的結果。”歐陽璟瞧了他一眼，“明白麽？”

尹老先生摸了摸額角，點頭答道：“……是。”

清洗，上藥，包紮。像這等小事放在尹神醫手裏，最多也就是半刻鐘的事兒。

很快，尹老先生開了藥方，叮囑翠玉每日給王妃服用兩次，然後便離開了璟王府。

這世上但凡有點兒本事的人，多少都有些自己的脾氣。尹老先生行醫多年，救人不遺餘力，但就是不搭理歐陽璟剛才那樣的要挾。治傷沒問題，可是……祛疤？這個他就做不了主了。

鳳華瞧着尹老先生的背影，覺得這老頭子也挺有意思。

翠玉出門去送尹老先生，過不一會兒又回到廂房。

歐陽璟有事先去書房了，翠玉見王爺沒在場，立刻放松了不少，主動走上前去關心鳳華。

“小姐，傷口還疼麽？”

“一直沒覺得疼。”鳳華搖搖頭，忽然想起什麽，便扭頭看着翠玉，問道，“剛才遇見幾個府裏的丫鬟，說你跟她們一起去集市上采買年貨，然後自己單獨跑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啊？”翠玉一愣，不答反問，“那些丫頭還說了些什麽？”

鳳華笑了一聲，故意逗她：“她們說，你去私會情人了。”

“呸呸呸！小姐，你可千萬別聽她們胡說！”翠玉急急地辯解，“翠玉一門兒心思地伺候小姐，哪裏來的什麽情人！”

“哦？那你做什麽去了？”

“這個……”她支吾了半晌，最後還是照實說了，“翠玉是看最近天冷，其他人家的小姐手裏都捧個小暖爐，就想着給你也買一個……”

鳳華聞言，抿了抿嘴唇，沒有言語。

翠玉以為她是生氣了，立刻解釋道：“小姐，你可千萬別誤會啊！我、我不是用王府的銀兩買的，那些都是我自己存下來的積蓄！”

鳳華對這番解釋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只是淡笑着問道：“東西呢？拿過來給我看看。”

翠玉見她似乎并沒有要責怪自己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

“那你稍等我一會兒，我這就去拿！”她一邊說着，一邊起身向外面跑去。

很快，她又回來，雙手捧着個小暖爐，笑着遞到了鳳華面前。鳳華接過來，很久都沒說話。

今年的冬天，似乎真的很暖。

她捧着熱融融的小暖爐，輕不可聞地說了一聲：“翠玉，你的仇……我給你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