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天還沒完全亮的時候,夏時就被一陣急促的警鈴吵醒了。
她從床上下來,站在窗邊往樓下看,大雨中,三輛消防車開出了消防隊大門。
夏時看了看天,雨一點也不比昨晚的小。
她拿出手機,看見最近的新聞報道,臨南縣因為連續三天暴雨,很多地方被水淹了,當地的消防員不夠,從市區調了幾隊過去。
韓峥他們應該就是被調過去的。
夏時打開工作群,發現已經有同事趕過去報道了。那位同事的老家就在臨南縣,因此第一時間請纓過去了。
夏時去洗手間洗漱,看見韓峥昨天晚上扔給她的衣服,皺巴巴地躺在洗衣盆裏,半濕不幹。
洗衣盆旁邊是一盒沒拆封的百合花味的洗衣皂。
她站着看了一會,在幫他洗和不幫他洗之間猶豫了好一會。
她機智地發了條消息過去:“我幫你把你衣服洗了,你得把你的車借我開一天。”
對方當然沒回。
她默認他同意了,內心十分抗拒地拿起洗衣盆,捏起衣服聞了聞,汗水味、雨水味,潮潮得混在一起,不是很好聞。
夏時沉默地重新把衣服放進洗衣盆裏,一時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聞他的臭衣服,找虐嗎。
夏時放水把衣服泡了泡,用那百合花香味的洗衣皂搓了搓。
給他洗衣服的動力就是他的車,一想到她很快就能擁有他的車了,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洗好,夏時把衣服挂在陽臺裏面晾着,對着拍了張照片發給韓峥:“洗好了,記得兌現承諾。”
想了想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對了,你把我鞋弄哪去了?”
昨晚他硬說她喜歡他,被她用鞋底砸了一頓。
一直到中午她才收到他的回複:“這邊情況有點嚴重,我今天晚上回不來了,你的鞋在我房間,自己去拿,問謝指導要鑰匙。”
夏時:“你不是喜歡別人亂進你的房間嗎?”
昨天拍攝的時候,他特別叮囑過她,消防隊所有的地方都可以拍,就是不許拍他的房間,他不喜歡別人亂進他的房間。
她當時還在心裏吐槽他事兒逼。
韓峥那邊沒再回複,看起來很忙。
夏時撐着傘,問謝指導要了鑰匙,去韓峥的房間拿鞋。
路上,她想,他拿她的鞋幹什麽,他不會對她的鞋做什麽吧。
她以前把自己的一雙只穿過一次的高跟鞋挂在網上賣,收到買家打來的電話,問她是不是她穿過的,還問有沒有她穿過的絲襪一塊出售。
夏時打開韓峥的房間門。
他的房間非常簡單,也非常整潔。
床上的被子疊得像豆腐塊,書桌上的物件擺放得有條不紊。
桌上放着兩張相框,一張是他和消防隊的同事們的,一張是他和他的家人的。
相框前面坐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灰色毛絨小熊,她之前見過,他很寶貝這只熊,她曾猜測,這只毛絨小熊的背後一定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
夏時擡頭,看見她那雙白色的運動鞋晾在陽臺上。
她走過去,鞋子沒幹,但是很幹淨。
她低頭聞了聞,百合花味洗衣皂的味道。
鞋面很幹淨,像新的一樣,又翻開鞋底看了看,一樣幹淨。
要不是穿了小半年有點磨損,這雙鞋看起來完全就跟新的一樣。
他竟然把她的鞋子拿回來洗了,洗得還這麽幹淨,這個男人還挺靠譜。
鄭鳴過來接夏時回電視臺的時候,明星團們也正收拾東西準備撤離。
夏時讓鄭鳴等她一會,她有點話想對姜月林和周涵說。
她撐着傘站在消防隊大門邊,看見她們的車子開出來,站出來攔住。
夏時走到最前面的那輛車邊,敲了下車窗。
車窗降下,開車的是周涵,姜月林坐在副駕。
周涵臉色很不好看,還在強忍着不敢跟夏時硬杠:“有事?”
夏時笑了一下:“沒事,就是提醒你一下,今天暴雨,路上積水嚴重,開車注意安全,不然開進大水坑裏出不來,可沒人去救你啊。”
周涵聽出來她在嘲自己,臉色氣得鐵青。
夏時擺了擺手:“再見。”
從始至終,姜月林都沒有說一句話。
昨晚她主動獻身失敗,整個欄目組的人都知道了,這也就算了,偏偏還被內部的哪個賤人把這事傳到了網上。
她清純善良雪美人的人設瞬間崩塌。
加上她平時因為性格問題得罪了不少圈內人,很快就被爆出來各種黑料,包括同時跟三個男人交往,其中還包括有婦之夫。
幾個正在跟她洽談代言的品牌方看她人設崩塌,不再符合品牌需要的形象,紛紛撤了回去。
經紀公司甚至已經開始策劃讓她轉型妖豔人設了,不過,要再想回到之前的人氣,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夏時對姜月林笑了一下:“你知道是誰把你的事捅出去的嗎?”
周涵聽見夏時的話,臉色由原來的鐵青瞬間變得慘白,一邊大聲說道:“你少胡說。”
夏時笑了一下:“我還什麽都沒說呢,你那麽緊張幹什麽,莫非……”
周涵趕緊降下車窗,一邊轉頭對姜月林解釋。
夏時靠在門邊,看見周涵的車子在開出去二十米後停了下來,姜月林氣沖沖地從車裏下來,連傘都顧不上撐,淋着雨上了後面一輛車。
看來是談崩了。
鄭鳴走到夏時身邊:“你怎麽知道把姜月林的事捅出去的人是周涵?”
夏時:“我瞎說的。”
鄭鳴點評道:“看那個周涵的反應,八成被你蒙對了。姜月林就這麽被毀了了,她不會放過周涵的。”
夏時:“反正以後我們跟她們也不會有什麽交集了,就讓她們相愛相殺去吧。”
鄭鳴轉頭看着夏時:“我發現,你這個小丫頭不簡單,一點都不簡單。我以後一定不要得罪你,不然準沒好果子吃。”
鄭鳴知道夏時的情況,她十六歲父母雙亡,從此一個人生活。她所經歷的磨難絕對比同齡人多。
夏時笑了笑,認真說道:“鄭哥,像咱們這種三觀一致的人,是一輩子的朋友。”
這一點上,鄭鳴表示贊同。
“走,我帶了牛軋糖,裏面加了蔓越莓,我女朋友做的,菲姐的女兒特別愛吃,你嘗嘗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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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南縣,韓峥拖着橡皮艇站在半人高的水裏,橡皮艇上坐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老人懷裏抱着一只黑色的小土狗。
老人的兒子在外面打工,家裏就她一個人,被困在家裏的桌子上出不來,幸虧消防員把她救了出來。
韓峥把老人和狗送到安全的地方,爬到一處屋往四周看了看,這一帶地勢算高的,往南地勢更加低窪,受災也更嚴重。
旁邊一百米遠的地方有條河,河流險急,堤壩看着岌岌可危。
要是這邊頂不住,下流的地方即将面臨二次洪水。
韓峥從屋頂跳下來,準備帶一隊人去修堤壩。
這次跟他們一起行動的是本地的消防官兵,消防隊長還是他在軍校時候的老同學蔣紹遠。
韓峥拿起對講機,跟蔣紹遠溝通一下救援問題。
沒想到接聽的是他們隊的一個班長,說他們隊長去河裏救人了。
落水的是一名10歲的小男孩。
韓峥擰了下眉:“哪條河?”
隊長彙報了一下,正是堤壩即将崩塌的那條。
這邊屬于經濟并不發達的鄉下,堤壩也修得馬馬虎虎,完全是最傳統那種,把沙子裝在蛇皮袋裏,一個個摞起來形成的。
多少年也沒出過問題,這次水勢太過迅猛,加上年久失修,不少袋子邊緣出現裂口,裏面的沙子開始洩出來。
韓峥在水裏扛着一袋子沙走在最前面,河堤已經出現三個缺口了,其中一個足有缸口大。
他計算了一下,出現五個以上的缺口,這條水壩就會崩塌。
他一邊趟着水往河堤邊走,一邊在對講機裏說道:“讓蔣紹遠動作快點。”
一旦這邊的河堤崩塌,蔣紹遠和那名男孩就會被突然沖往下流的洪水沖走。
韓峥站在搖搖欲墜的河壩上,把肩上那袋沙整齊地摞在上面,又接過匡強手上的,繼續往邊上摞。
雨越下越大,上流的水越來越急,這邊缺口剛堵上,另一邊又開始出現新的缺口。
一陣疾風刮來,韓峥被吹得晃了晃,很快又穩住,接過匡強等人遞過來的沙袋,繼續補缺口。
程昆傑拖着橡皮艇,往這邊運沙,一邊彙報道:“隊長,所有村民都已經被帶到安全地點了。”
韓峥點了下頭,低頭對對對講機說道:“蔣紹遠那邊怎麽樣了,人救上來了嗎?”
那邊的人答道:“水流太急了,還沒上來。”
韓峥:“大概還要多久?”
那人答道:“起碼七八分鐘。”
程昆傑這一趟已經把所有的沙子都運來了,還剩最後一個最大的缺口沒堵上。
眼看着這道口子越來越大,這樣下去,根本撐不到八分鐘。
韓峥把對講機扔給程昆傑,讓他把橡皮艇上的救生繩扔過來。
韓峥接過繩子,把一端擠在自己腰上,另一端扔給程昆傑:“系旁邊樹幹上,找棵粗一點的,結實一點的。”
程昆傑一下就明白了,隊長要把自己當成那最後一袋沙,堵住那道缺口。
“隊長,還是我來吧。”
韓峥吼了他一聲:“趕緊的!”
程昆傑知道自家隊長的脾氣,勸不動,有什麽最危險的,總是沖在最前面。
他們都知道,他保護的不光是受災的人民,也是他們。
程昆傑只好把繩子栓在樹幹上。
土地已經被水泡得發軟,這棵樹就算是這幾顆裏面最粗壯的,根部也已經不牢固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連根拔起,河堤一旦崩塌,懸在另一端的人也會被水流沖下去。
程昆傑和匡強緊緊拽着繩子。
韓峥用身體堵在缺口前,張開手臂,緊緊抓着堤面,防止自己被水沖走。
雨越下越大,上流的水也越來越急,缺口已經比剛才大了一圈,韓峥的身體已經沒法把整個缺口堵住了。
水流通過他的腰側往下流,腐蝕着旁邊的沙袋。
程昆傑拿起對講機,大聲喊道:“這邊河堤馬上就崩了,你們那邊好了嗎!”
“給老子快點!”
這是一向最乖巧的程昆傑第一次爆粗口,他紅着眼看着堵在缺口中間的人。想起上次解放路的火災也是,他扛着水槍,親眼看見他沖進去救人的時候煤氣罐爆炸。
這次又是這樣。
以往的無數次也是同樣。
他們的隊長永遠都是無所畏懼地沖在最前面。
韓峥被水沖得差點跌倒,一擡頭看見不遠處的高地上停着一輛白色的采訪車,車上印着聚焦淮城的字樣。
車門打開,裏面走出來兩個男人,一個扛着攝像機,一個拿着話筒。
他有點失望,怎麽不是她來。
又重重地松了口氣,幸虧不是她來。
他向來無所畏懼,他了解自己的職責,也随時做好犧牲的準備。
能多活一天都是賺到。
畢竟,早在13年前的火場裏他就該死掉的。
要不是他,景明的親生父親不會死。
韓峥緊緊抓着兩側沙袋的縫隙,手指被水泡的發白,表層的皮膚已經被泡發了。
那名男記者正站在趙鴻福身側了解情況。
他甚至能看清楚話筒上面的字,是聚焦淮城四個字,他見過那個女人就是握着這麽一個一模一樣的話筒。
在掃黃的按摩店門口,在燕鴿村,在消防隊,還有電視機裏的各種場合。
他擡頭看着越下越大的雨,上流的水勢也越來越急。
他第一次對早已經看淡的生死産生了一絲畏懼。
原來他也不是無所畏懼的。
五分鐘後,對講機裏傳來聲音,說困在水裏的小男孩已經被解救出來了,所有消防員也已經從河裏撤離。
程昆傑松了口氣,大聲喊道:“隊長,安全了。”
韓峥抓住旁邊的沙袋,一步一步往岸邊走去。
正在這時,一股巨大的水流從上游沖了過來,瞬間沖塌了堤壩。
水流翻滾着淹沒了堤壩上的人。
連着繩子的那棵大樹被這股突然沖下來的蠻力連根拔了起來,程昆傑和匡強緊緊抓着手上的繩子,一下被拖過去好幾米遠。
兩人的腳就懸在岸邊。
他們咬着牙,手上被勒出了血,使勁拽着繩子不松手,即使再往前一寸他們就要被卷進滾滾洪流裏。
好在手上的繩子還有重量,說明人還在。
突然,他們手上一松。
繩子的另一端被人切斷了。
程昆傑和匡強對看不見人的河面大喊一聲:“隊長!”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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