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韓峥洗了個澡,站直窗邊用毛巾擦頭發。
這裏是臨南縣縣城的一家旅館。
兩天一夜,水災救援結束,幾名消防員因為體力透支正在醫院輸液。
沒有災民傷亡。
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韓峥抓起來看了看,接通:“蔣紹遠。”
蔣紹遠的聲音聽着很興奮,并沒有因為過度勞累和缺乏睡眠而顯出疲憊感:“出來,吃飯。”
韓峥看了一眼時間,下午兩點鐘:“等老子睡個午覺緩緩,差點把命丢你們這了。”他已經兩天一夜沒合眼了。
蔣紹遠:“你們下午五點就得從這兒撤走了,還剩下三個小時,三個小時能睡個屁,你就不能把這三個小時賞給你親愛的同學兼戰友嗎。”
韓峥抓了下半幹的頭發:“行,你把地址給我。”他們已經一年多沒見了,就連救災的時候也是一個在上游一個在下游,面都沒碰上,全靠對講機交流。
韓峥看了看蔣紹遠發來的地址,不是餐廳,是一棟居民樓。
蔣紹遠笑了笑:“是我的婚房地址,已經裝修好晾了半年了。我老婆掌廚,你快過來。”
韓峥切了一聲:“你不是還沒結婚嗎,就老婆老婆地喊上了。”
蔣紹遠一點也不介意韓峥的擠兌,笑着說道:“瞧你這語氣酸的,你們這種光棍是不會理解我們這些擁有愛情的人的感受的,我們的快樂,你想象不到。”
挂了電話,韓峥脫掉身上的黑色T恤,換了件米色的襯衫穿上,又讓前臺送發膠過來。
前臺小妹拿着發膠,看了看眼前這個男人的寸頭,陷入了無限的迷惑之中。
寸頭也需要用發膠?
韓峥接過來,關上門。
眼前這個條件,是沒有香水的。花露水的味道又太大衆,這瓶檸檬味的發膠就不錯,清清爽爽的。
他噴了點在襯衫上,低頭聞了聞,還算滿意。
他就是要告訴那些秀恩愛的,他就算是個光棍,也是個容光煥發的光棍。
半個小時後,韓峥到了蔣紹遠的婚房門前,摁了門鈴。
楊新柔系着圍裙從廚房出來,看了看坐在沙發上的蔣紹遠:“去開門。”
蔣紹遠站起來走過去:“老婆,一會別忘了咱們之前說好的。”
楊新柔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幼稚。”
蔣紹遠擡了擡下巴,垂眸看着眼前的女人:“咱們這個家誰說了算?”
楊新柔:“你。”
蔣紹遠的語氣一下子軟了下來:“不行,老婆,你要用那種充滿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楊新柔嘗試了一下,決定放棄。
平時在一起的時候,她是被這個男人捧在手心裏疼着的小公主,有他在家的時候,他連廚房都不讓她進,說油煙會把她的皮膚熏壞。
今天也不知道是抽的什麽風,非得讓她在一個老同學面前陪他演戲,還說什麽是這他的尊嚴之戰。
門鈴還在響,楊新柔瞪了蔣紹遠一眼,揚了揚手上的鍋鏟,忍無可忍道:“去開門!”
蔣紹遠在楊新柔臉上親了一口:“一會別露餡了啊。回頭你讓我幹什麽都行。”
說完趕緊滾去開門了。
韓峥看見眼前的門終于開了,他的老同學張開雙臂跟他抱了一下:“快進來。”
一個長相漂亮的年輕女人從廚房走出來,溫柔地笑了笑:“是紹遠的同學吧,快請進,我去給你們沏茶。”
蔣紹遠:“用那套天青色的茶具,別搞錯了啊。”
楊新柔微笑道:“好的。”
不知內情的韓峥看了蔣紹遠一眼:“你小子可以啊。”
蔣紹遠擡了擡下巴:“那必須的。”
以前讀軍校的時候他們一個宿舍,大家都說蔣紹遠将來一定是個妻管嚴,他不服氣,跟大家吹牛逼,說将來一定能找到一個千依百順的。
今天,就是他證明自己的時候。
很快,楊新柔把燒好的菜端上了桌,一邊體貼問道:“能喝酒嗎,還是橙汁?”
蔣紹遠一輩子也難得享受這種皇帝待遇,一時間被這虛僞的盛世假象沖昏了頭腦:“橙汁有什麽好喝的,啤酒吧。”
楊新柔很快從冰箱裏拿出幾罐瓶酒。
蔣紹遠:“倒上。”
楊新柔默默看了他一眼,拿出兩個啤酒杯子,各倒了半杯。
蔣紹遠:“多倒點。”
楊新柔什麽也沒說,給多倒了點。倒完偷偷擡腳跺了下蔣紹遠的腳。
蔣紹遠疼得吸了口氣,還不敢被韓峥看出來。
韓峥從餐椅上坐起來,對楊新柔說道:“辛苦了,一塊吃吧。”
楊新柔笑了笑:“你們吃,廚房還有兩個菜呢。”
等楊新柔進了廚房,韓峥盯着蔣紹遠看了很久:“你真的假的。”
蔣紹遠夾了顆油炸花生米扔進嘴裏:“什麽真的假的,對了,今天你在我這吃飯的事,一定別忘了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告訴大牛和二峰他們。”
都是他們一個宿舍的人。
蔣紹遠轉頭沖廚房喊了聲:“怎麽回事,這花生米怎麽炸糊了。”
廚房裏的人回道:“不好意思啊,我重新炸一盤。”
韓峥:“不用麻煩了,挺好的。”
蔣紹遠舉起手上的啤酒杯子,挑了下眉:“怎麽樣,這下承認你們當年看錯了吧。”
韓峥一會還要集合,沒喝啤酒,拿起茶杯碰了一下:“你怎麽想的?”
他們去年這個時候一起吃飯的時候,兩人的觀點還是非常一致的,從一線退下來之前不會找女朋友,更不會結婚。
他們這個職業,說不定哪天就犧牲在火場洪流中了,跟人談戀愛,萬一挂了,不是耽誤人嗎。
就比如這兩天的水災,他們兩個人,一個在上游用身體堵住堤壩漏洞,一個跳進洪流用自己的生命救孩子。
韓峥被那股洪流卷進水裏之後,順着河流往下,掙紮着浮出水面,一直撐到直升飛機降下雲梯營救。
長久以來,韓峥自問光棍一條,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父母。
景明雖然不願意跟他親近,但跟他父母的關系都很好。那孩子本性善良,萬一他犧牲了,景明可以照顧他的父母,不至于他們老無可依。
每次謝指導員張羅着要給他介紹對象,他都會說,從一線退下來之前,不交女朋友。
“去年這個時候,我還沒遇到她。”蔣紹遠笑了一下,看着韓峥,“等你遇上你的那個她了,你就會覺得要是死之前不和她談一場戀愛,不能擁有她,你就算死了都不會瞑目的。”
韓峥:“那你就沒想過,要是真犧牲了,留下她一個人怎麽辦。現在可能還好一些,等你和她結婚了,甚至有了孩子……”
蔣紹遠起身,去卧室拿了一張大紅色的信封出來,遞給韓峥:“前幾天就想打電話給你的,三個月後,記得來參加我的婚禮。”
韓峥接過來,打開看了看,請柬中間印着一張婚紗照。
新郎和新娘頭靠着頭,臉上的笑容像是要溢出這張薄薄的紙。
蔣紹遠坐下來:“峥哥,你現在什麽情況,有喜歡的人了嗎。要像我這種的,就算知道自己随時都有犧牲的可能,也不願意錯過她的那種喜歡。”
韓峥把請柬收起來:“你能說得簡單通俗點嗎。”
蔣紹遠想了想:“我舉個例子,昨天在水裏救人,我覺得自己快要被洪流沖走的時候,腦子裏想的是,我不能死,我絕對不能死,我要是死了,我老婆怎麽辦。”
“你呢,你堵堤壩的時候在想什麽,有沒有那麽一瞬間很怕自己就這麽死了?”
韓峥抓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聲音有點不太自然地說道:“是想到過一個人。”
蔣紹遠一拍桌子,替韓峥确認了下來:“行了,就她。”
韓峥又喝了口水:“什麽就她,怎麽就她了。”
蔣紹遠:“你都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想人家了,還不承認自己喜歡人家。你怎麽跟以前一個樣,口嫌體正。”
又八卦道:“那她喜歡你嗎,你別是暗戀人家吧,峥哥。”
韓峥:“我暗戀她?怎麽可能!”
“是她喜歡我,她先喜歡我的。從一開始的時候她就盯上我了,天天粘着我,還非得嘴硬不承認,被我拆穿了就惱羞成怒。”
“就前天,我來之前,還把我身上的衣服扒下來,非得給我洗衣服,我覺得男女授受不親,不合适,不讓她洗。不幹,硬給我扒下來了,你說煩人不煩人。”
楊新柔把最後一盤糖醋魚端上桌,一邊聽着這兩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互相吹牛逼,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時間過得很快,吃好飯,蔣紹遠一定要帶着韓峥參觀他的婚房。
蔣紹遠:“這是書房,是我看書的時候用的。我看書的時候誰都不許打擾。”
韓峥:“你什麽時候變得愛看書了,我記得你以前不愛看書,文化課考試都考抄我的。”
說着走向暑假:“來我看看,你看的都是些什麽書。”
蔣紹遠想到滿滿一書櫃都是他老婆愛看的言情小說,趕緊拉住韓峥:“沒什麽好看的,走,我帶你參觀一下別的房間。”
蔣紹遠:“這是卧室,是按照我的喜好裝修的,這個家我說了算。”
韓峥看了一眼圓形大床上纏繞着的粉色蕾絲床帳:“你什麽喜歡宮廷公主風了。”
最後,蔣紹遠抱着韓峥的肩膀走進一個粉藍色的小房間:“這是嬰兒房,不管男孩還是女孩,都可以用。”
韓峥看了看:“連嬰兒床都買好了啊,會不會太早了點。”
“我記得你以前很讨厭小孩的。”
蔣紹遠眼神堅定又溫柔地說道:“等你以後談戀愛了就懂了。你現在可以想象一下,要是有這麽一個小生命,身上流的是你和她的血液骨肉,你能不喜歡嗎。”
韓峥想了想,點了下頭。
蔣紹遠笑了一下:“那你告訴我,你剛才想的那個人是誰。”
韓峥:“我沒想誰。”
臨走的時候,韓峥跟蔣紹遠抱了一下,拍了下他的肩膀:“兄弟,三個月後,我來參加你的婚禮。”
蔣紹遠笑了笑:“峥哥,真的,別想太多有的沒的,趁還有機會的時候好好抓緊,別等最後人家嫁給別人了,你又後悔。”
“老婆,去把茶幾下面我準備好的那兩盒茶葉拿過來。”
“哎,動作快點,怎麽笨手笨腳的。”
最後,韓峥拎着兩盒茶葉關上門,轉身準備走向電梯的時候,聽見門裏面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蔣紹遠,你給我跪搓衣板去!”
韓峥笑着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了聽。
蔣紹遠那孫子一直在求饒。
“老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你別生氣了,我跪下來給你當馬騎好不好。”
“當牛也行。”
“那你要打我嗎,別用手,用手多疼啊,我去給你拿雞毛撣子。”
韓峥在門口笑得很是幸災樂禍,那家夥活該。
他聽着聽着就覺得裏面的聲音不太對勁了。
“蔣紹遠,大白天的,你要幹嘛,你放開我…唔…”
韓峥:“.…..”操,太過分了!
集合回到市區,一同參與救災的同事們洗漱好就去補覺了,韓峥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先去了趟夏時住過的那間招待房。
他那件淋了雨的黑色T恤已經被她洗好晾在陽臺上了。
他拿下來,放在鼻尖聞了聞,淡淡的百合花洗衣皂的味道。
還不錯,沒敷衍他。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打了個電話給她:“喂,下班了嗎?”
夏時很快接起電話:“還有二十分鐘就下班了,你們回來了啊?”
她聽前線的同事說,他差點丢了性命。她剛想給他打電話,他就打來了。
韓峥嗯了聲:“剛回來,你今天晚上有別的事嗎?”
夏時:“沒有,怎麽了,找我有事?”
韓峥:“陪我買點東西吧,景明的生日馬上到了,我以前挑的他都不喜歡,你幫我參考一下。”
夏時猶豫道:“那晚飯……”
韓峥:“你說這種話是在侮辱我嗎,當然是我請客。”
夏時脫口而出:“我想吃火鍋。”
韓峥:“行,想吃什麽都給你買。”
夏時沉默了好一會:“韓隊長今天這麽好說話,我總覺得這中間有什麽陰謀。”
韓峥:“火鍋還吃不吃了。”
夏時:“吃,我一下班就趕過去,說好了啊,中央廣場。我乘公交車過去,晚高峰會有點堵車,大概七點半到,最晚不超過七點四十五。”
韓峥:“別乘公交車了,我開車去接你。”
夏時想了一下:“你們不是剛從臨南縣回來嗎,我聽過去采訪的同事說,你們已經兩天一夜沒合過眼了,你要不先休息一下,改成明天見?”
韓峥語氣很堅決:“不行,就得今天。”
作者有話要說:夏時:我非要給你洗衣服?我給你洗個頭!
韓峥:什麽,你要給我洗頭。
夏時:不要臉!
韓峥:那你想給我洗上面的頭,還是下面的,嗯?
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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