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疑惑

老管家熬好藥進房間的時候,岑漠已經醒了,一個人捧着水杯,坐在床上能曬到太陽的地方喝水,房間裏暖氣開得足,些許是熱的,袖子挂了下來,露出上面青紫的痕跡。

老人偏過臉,都不敢想象那衣衫之下,單薄的身體是個什麽樣子。

“小少爺,怎麽醒了也不出聲,快點躺回去,”老人把托盤放到了一邊,繞到了岑漠面前,“還疼不疼?要不要讓醫生再來看一下?”

岑漠看上去一副還沒醒的樣子,看着老管家,好半晌才開口:“不疼,爺爺。”

老人卻一下子難過起來,把他的頭發撩到後面去,摸到了男孩後頸上蒙的一層薄汗:“怎麽會不疼,怎麽會不疼哦。”

池懷霖這一趟發情期持續了三天之久,alha的發情期本就難以發洩,池懷霖這又是頭一遭,三天裏除了吃飯都沉浸在情事裏,他也不敢阻止,只拜托梁特助請了醫生來候着。

可池懷霖恢複以後壓根沒久留,說是工作上出了問題,梁特助都不得不取消休假回來,而岑漠燒了兩天,迷迷糊糊地一直不清醒,直到現在才算是真的開始好轉起來。

岑漠自然不清楚池懷霖為什麽不在這裏,這幾天裏又發生了什麽,只是歪了歪頭,老管家皲裂的皮膚觸在他身上的感覺有些癢,酥酥麻麻的,對方的手比他的身體暖和上許多,讓他覺得有些舒服。

但也只是一下,老人便伛偻着背轉過身去,似乎很難過的樣子,岑漠擡了擡手,又偷偷摸了摸後面的腺體。

其實他真的沒有那麽疼。

或者說,他其實已經疼習慣了。

小時候的他并不是家裏最乖的那個,和鄉村裏所有的小孩一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充其量也就是比其他人稍微白一些,在大太陽下跑一個下午都不怎麽會變黑。

所以父母最開始并沒有寄希望于他,而是押寶在更有可能分化成oga的妹妹身上。

那時候他還覺得妹妹能呆在家裏幸福,而自己要幫父親搬貨工作,累得半死還要和兄弟們搶水喝,現在想來,那大概是他最自由的時光了。

他踏着泥地,笑着朝前跑去,連陽光都是好聞的味道。

分化成oga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小鄉村裏沒出過幾個,大家不懂也不關心,只是把他關在了裏屋,他不堪忍受身體發生的變化,在屋子裏發瘋,腺體被他挖開又愈合回去,把所有能碰到的東西都砸爛,窗戶都碎了一扇,卻于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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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得過了,父親還會把栓狗的項圈套在他脖子上,裏面墊一層軟布,防止留下傷口,再把另一端釘在牆裏,邊喝着酒,邊笑着看他掙紮。

“岑漠,岑漠,快快變乖,”等到他折騰累了,趴在地上時,父親才會走近他,像個慈愛的父親一般摸着他的腦袋,滿嘴酒氣地念叨,“親爹,親爹,馬上發財。”

而他眼裏進了汗水,灼熱得要命,卻咬着牙仰着臉,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破掉了的窗戶被黃色的膠帶胡亂地補上,僅僅是勉強不漏風的程度,身上新傷蓋舊傷,他也終于開始屈服下來。

他開始不再大喊大叫,不再閉着眼四處亂撞,開始接納妹妹對他的好意,安安靜靜地坐下來,讓她給自己的傷口上藥。

“漠漠哥,”妹妹小心翼翼地拿沾了藥水的棉簽擦拭着他膝蓋上的擦痕,明明流着血,他卻感覺不到疼,“不要再傷害自己了,你聽我的,無聊的時候就看看窗外,把外面的東西當電視看,就會稍微好一點了。”

他不說話,只是無神地盯着牆,妹妹收拾好了東西,嘆了口氣,替他梳着久未修剪過的長發,輕聲說道:“漠漠哥,你将來,要天天

開心,快快樂樂。”

等長發被绾成了發髻,他也沒說過一個字。

後來妹妹就走了,他從黃色膠帶的縫隙裏看見,她和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婦人走的,沒有掙紮,沒有叫喊,被人拉扯了一下就加快了腳步,直到最後,才扭回了頭,看了看他的方向。

他告訴自己,只是看電視而已,外面發生的事情,沒什麽是真實的。

可他還是大哭了一場。

後來他開始變得越來越聽話,也越來越寡言,每天坐在窗前,像個傻子一樣看着樓下的大家進進出出,只要挨過每個月一次的發情期,就什麽事都沒有。

但他身上還是有各種傷口,母親看到的時候會狠狠地罵他,卻不能把他怎麽樣,這種時候他就會莫名其妙地開心,雖然也只是一小會兒。

改變的契機,是在那一天村裏來了外人。

他們開着黑色的車,穿着黑色的西裝,看着就和這裏格格不入,卻還挂着标準的微笑和大家握手,把吃的用的遞給他們。

父母自然是樂得開了花,但也是因為這個,疏忽了對他的看管,他從窗戶裏跳了下去,還沒邁開步子,就被哥哥發現了,一聲大喊,大家都看了過來。

而他也沒猶豫,手裏的玻璃片直直地往手腕上切去,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只手上已經全是血了。

“救命啊,救救我兒子啊!”

“瘋了,關瘋了。”

“要死了哦。”

“快走快走,晦氣。”

聽覺似乎被放大了好幾倍,他覺得自己漂浮了起來,突然很開心,以為自己終于要脫離這個令人厭煩的世界了。

可他的身體卻被人拖了起來。

“滾開!找醫生!快!”

黑西裝被脫下,露出了裏面的白色,是聖潔的意味,手腕上被纏了好幾道,抱着他的人跑得飛快,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甩在了後頭,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坐車,颠簸得有些暈,那個人一直在和他說話。

“別閉眼,醒着,馬上到了,就在前面了!”

他聽話地努力睜開眼,把那人的臉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傷口割偏了,沒傷到大動脈,他很快就出了院,又一次回到了那個小房間裏。

可他有祁雙了。

“疼不疼?”祁雙撫摸着他還沒完全愈合的傷口,問着他,“以後小漠不做這種事了,好不好?”

“不疼了,”他趴在祁雙的大腿上,玩着他的襯衫下擺,“祁雙哥哥,你能再陪陪我嗎?”

“好啊,小漠想我陪你到什麽時候?”

“一直一直,好不好?”他看着半隐在夜色裏的臉,有些慌張地抱住了他,“我會很聽話的,祁雙哥哥,我會很聽很聽你的話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知道,小漠最乖了,”祁雙從窗臺上下來,坐到了牆角,“那我,今天想聽哪一本?”

“這個。”

“好,都聽小漠的。”

房間裏的書很有限,幾乎每一本他都聽祁雙讀了很多很多遍,可他就是喜歡對方溫潤的聲線,不厭其煩地重複着已經滾瓜爛熟的字句。

他也不再做傷害自己的事情了,因為祁雙說,他不想再送他去醫院一次,所以他小心地保護着自己,不讓祁雙擔心他。

記憶中的那人永遠背着陽光而來,給他的小屋子帶來一線光明。

就像現在這樣。

一線陽光。

“小少爺?”

“嗯?”

“小少爺,是不是還有哪

裏不舒服?”老管家關切地問着他,把藥端到他面前,“先把藥喝了,退燒。”

岑漠皺了皺鼻子,那藥聞起來就苦,是他不喜歡的味道,想要推開,又看着老管家的臉色嚴肅了起來:“小少爺,要對自己的身體負責。”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生怕自己又瘋了,開始傷害自己,忙扒着碗咽了一口湯藥,卻又苦得吐了出來。

“爺爺,太苦了,太苦了,喝不掉。”

老管家尋思了一會兒,放下了碗,轉身下樓去:“小少爺等一等,爺爺馬上上來。”

岑漠點了點頭,等老管家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口,就捧着碗跳下床去,還沒邁出步子,老管家又折了回來。

“不準倒掉,倒掉了下面還有。”

“哦。”

岑漠癟了癟嘴,放下了藥碗,乖乖爬了回去,繼續曬太陽。

他忍不住偷偷想,祁雙哥哥現在會在哪裏呢?他會來病院裏找他嗎?要是他來找他的時候,他又發瘋了怎麽辦呢?

他抱着膝蓋,拿手指在床上亂畫着,“池懷霖”搞得他身上很疼,尤其是屁股,他卻像享受痛覺似的,非要動來動去。

——這是懲罰他,傷害自己。

“小少爺。”

岑漠聽見了聲音擡起頭,只見老管家推着蛋糕走了進來,上面還點了五根蠟燭:“放的有點久了,不知道還好不好吃,小少爺把藥喝完了,就能吃蛋糕,好不好?”

“嗯,嗯!”

岑漠用力點着頭,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老管家卻覺得這孩子懂事得讓人心疼,扶住他不讓他再亂動,把蛋糕又推近了一點。

“先許個願望,再吹蠟燭吧。”

“嗯——”

岑漠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在心裏默默想着。

希望我有一天能離開病院,找到祁雙哥哥。

然後睜開眼,一口氣吹滅了五根蠟燭。

“小少爺許了什麽願望啊?”

“不能說,說了要實現不了的。”

“哦,那不說,”老管家端着藥碗,吹了吹,“先喝藥,涼了更苦。”

岑漠剛才還有些燦爛的臉又陰了下去,糾結了半天還是不願意動:“先吃一口蛋糕嘛。”

老管家被他逗得笑出來:“好,先吃,先吃。”

岑漠挖了一小塊奶油,送進嘴裏去,奶油有些結塊了,但甜得很,讓人心情都好起來。

“再吃一小口。”

“好,好。”

“最後一小口。”

“小少爺……”

“真的最後一口了!”

老管家看着那個禿了一塊的蛋糕,有些無奈地把碗放下,剛要勸,房門卻被打開了。

“懷霖,蛋糕……”

“沒事。”池懷霖看着岑漠,神情有一絲松動,“藥放在這裏吧,你先出去。”

“……好。”

老管家不敢說什麽,只是匆匆放下了藥碗,走了出去,池懷霖解開西裝扣子,松了領帶,坐到岑漠身邊:“乖寶,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岑漠半張着嘴,有些害怕地搖了搖頭。

池懷霖嘆了口氣,端起了藥碗:“不怕,我喂你喝,好不?”

岑漠沒什麽反應,池懷霖也沒有計較,而是坐近了點,拿過桌上的勺子,一口口喂着oga。

岑漠一如既往地聽話,好像前幾天的事對他沒什麽影響一樣,可池懷霖卻覺得oga看他的眼神有些怪異。

“在想什麽?”池懷霖随口問着,“公司裏出了點事,不能一直陪着你,抱歉。”

岑漠還是沒什麽反應,只是一錯不錯地盯着他看。

——看護的爺爺怎麽回事,他也能看見他臆想出來的情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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