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白茫茫
那是一個不太尋常的上午。
池懷霖覺得自己從踏進公司的那一刻起就在連軸轉,各個部門似乎都不約而同地出了問題,要他親自去走一趟,可當他真的去看的時候,又沒有什麽大事。
只是他沒像往常那樣發脾氣,把各部分的負責人叫了出來開了個小會後,就吩咐好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上樓梯時,還輕輕哼着歌。
一直到臨近中午的時候,公司內線才安靜了下來,Alpha坐在椅子上,手摸着文件,鼠标卻點到了監控上。
屏幕裏的男孩還坐在窗邊翻着書,時不時撩一下發尾,有些無聊地晃一晃腿。
“叩叩。”
“進來。”
原本以為是助理送餐進來,卻不想是容婉兒,女人略顯憔悴地站在門口,懷裏抱着那個熟睡的嬰兒。
池懷霖只是看了一眼她,懶得和她開口,随女人走近辦公室,坐了下來。
“懷霖……”
“別這麽叫我。”
Alpha臉上厭惡的神色不帶掩飾,抹了抹鼻子,像是與女人分享一片空氣都是種令人不适的事情。
容婉兒的手握了握,低下了頭:“我,我找你有事,是,關于你弟弟的。”
池懷霖對這個所謂的“弟弟”倒是沒有什麽感覺,到底是上一輩的隔閡多,在他倆之間也會形成一道無形的牆,若不是血緣紐帶,他或許真的會對池懷煜稍微好一些。
印象裏除了那次差點把Beta自己吓個半死的捅刀子外,池懷煜總是在他母親身後仰望着他,一如兒時那樣。
而他也知道,容婉兒真正在意的,也不過就是自己的兒子而已,她表現得再嫌棄,也僞裝不了骨子裏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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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婉兒見池懷霖沒什麽反應,繼續說道:“他最近……心情很不好,總是自己一個人呆在房間裏不出來,我問他在做什麽,他也不願意和我說……”
女人的身子前傾,眼裏都帶了渴望:“你去勸勸他好不好,你知道的,他從小就聽你的話。”
池懷霖手裏轉着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不甚在意池懷煜的存在,只是覺得女人叽叽歪歪地很煩,心裏壓了一團無名火。
他摁了傳呼,讓秘書把女人帶了出去,再也沒了工作的心思。
“咔噠,咔噠,咔噠。”
手裏還拿着剛才部門經理遞給他的圓珠筆筆,忘了還回去,不停地摁着,試圖讓自己稍微冷靜一點下來。
那股不舒服的感覺郁結在心頭,他的手不停撫摸着屏幕上岑漠的臉,一遍又一遍。
“乖寶,乖寶,小漠……”
嘴裏無意識地叫着熟悉的稱呼,池懷霖的眉頭卻慢慢皺了起來。
——他覺得這畫面,似乎有些奇怪,不僅是這麽久沒什麽變化,畫面上都有違和感。
日光不該是在這個角度打下影子,Omega半張臉甚至泛着紅。
像是血一樣。
池懷霖站起來的時候帶倒了椅子,發出一聲震響,後頭的落地窗都在顫抖,他迅速地撥通了老管家的電話。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機械的女聲冰冷地重複着單調的句子,Alpha剛要往前走,就有人沖了進來。
梁尹的臉色很差,抖着唇,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先冷靜,那邊保安說別墅起火了,不知道為什麽沒人報警……”
池懷霖幾乎是一陣風一樣沖了出去,車子開出車庫的時候撞碎了出閘時的欄杆,一路鳴笛到了別墅區
,紅色的警燈亮成了一片,大火已經差不多撲滅了,別墅被燒得只剩一副框架,甚至于旁邊臨得近的都遭了殃。
很多人都在說話,有人攔着他不讓他過去,被他一把推開,別墅門口的鐵門已經燒成了廢鐵,他看見那雙紅色的帆布鞋就在門口。
那鞋子被燒了一半,裏面的電線裸露着,嘲笑着他的遲鈍,愚蠢,和蠻不講理。
“門被燒得開不出來了,圍牆又是加高過的……”
“裏面住了誰啊?”
“好像有一個老人住在這裏……”
“老人啊,啧啧……”
“老人好像還有孫子……”
“不會吧,那那個人……”
“嗨,你們沒看見麽,那人可是池氏的總裁,”別墅區裏雖說人煙稀少,但到底還是有些人住在這兒的,湊熱鬧的人群裏有人開了腔,“那個啊,八成是他養的情兒,最近被寵的那個吧,可憐哦,年紀輕輕,就被燒死了。”
最後三個字跳進耳朵的時候,池懷霖有一瞬間都站不穩,他覺得大腦像是在一瞬間內全生了鏽,怎麽也轉不動。
鐵門被他砸得發出巨響來,圍着的人群一下子作鳥獸散,他不顧人阻撓,孤身走進了廢墟裏。
入目的一切都是焦黑,薰衣草花田被燒得面目全非,沒了半點影子,室內純白的地毯此時此刻只剩一點兒殘渣,樓梯被燒得只剩下骨架,走都走不上去。
他循着角度,試圖看到二樓的書房裏去,可眼前的景象太過于陌生了,像是他從未來過這裏。
他想起老管家曾經和他說了一句,門口的監控不太管用了,錄下來的視頻和真實的有些出入。
他那時候沒放在心上,只覺得是老人年紀大了不會用這種高科技,再說門口的監控于他而言是最不需要的,因為岑漠足夠聽話,壓根不會去那種地方。
現在想來,那只是這裏被入侵的開始,監控錄像被人更換成了重複播放的一小段視頻,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了。
池懷霖只覺得全身冰冷,他扶着牆,一點點坐了下去。
後面的腺體開始瘋了似的癢了起來,池懷霖把手背到後面去,死命摳着,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鼻腔裏湧進血的味道,他又捏起地上黑色的殘渣,試圖聞出那一點鼠尾草的味道來。
可煙味嗆鼻,哪怕他再怎麽努力,也只不過是一抔灰燼。
掉落在身邊的手機跳出了新的消息,Alpha條件反射地看了過去,是一條信息的預覽,在無數的未接來電之後。
“池先生您好,恭喜您的Omega受孕成功,請于今天下午五點前來我院登記……”
梁尹好不容易趕到別墅的時候,外圍的消防員都不敢進去,無味的信息素仿佛給這處廢墟罩了個結界,阻擋着任何人的進入。
而他剛想找個人詢問清楚情況,就聽見了裏面傳來一聲悲鳴,聽得他五髒六腑都要被撕裂。
他扭過頭,直視着那焦黑的建築物。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剛和岑漠熟起來的時候,少年曾和他說過一句他聽不懂的話。
他說,這裏是一座精神病院,而他會在這裏好好養病。
那時候他以為這是什麽無厘頭的比喻,他也沒放在心上,岑家人給他的感覺很差,連帶着他也不覺得那個蒼白的少年是個什麽好對付的角色。
可時過境遷,他也終于明白了,原來這棟別墅不僅是個巨大的鳥籠子,也是所荒涼的神經病院,每一個出入他的人,都瘋魔得不成樣子。
岑漠也好,池懷霖也好,一個小心
翼翼,一個執拗頑固,一個聽話地收起羽翼,一個予求予取,在籠子上加上一道又一道鎖,生怕失去,卻又當局者迷。
他從前有想過,岑漠會怎樣離開池懷霖,他想過池懷霖自發地不要他了,想過老管家心軟帶他走了,甚至想過自己腦門一熱就去把人放了。
可他從沒料到過,Omega離開的時候,會是如此地徹底。
他被囚禁于這座幽深的別墅裏,當他消失時,就像是連帶着他存在過的痕跡一般被系數抹去。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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