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如果說之前的靈澤猶如春風,那如今的他,便是雪山深處埋藏千年的石頭,堅硬冰冷,每靠近我一分,便叫我身心都顫抖一分。

他或許待我并不如一般玩物,但那又如何,他乃北海至尊,凡人道“伴君如伴虎”,更何況伴在一條真龍身側,我的特別并不能抹滅自己與他之間的差距。

被無底線的嬌寵了這麽幾個月,俨然有些飄飄然的我,驟然醒過神,從天上重重回到地上,一時摔得頭暈眼花,心口憋悶。

放松戒備需要漫長的時間,認清現實,卻只需要短短一瞬。

“陛下恕罪……”捂着疼痛的肩膀,我慌忙跪倒。

雪白的袍角到我面前,擦着我的鼻尖,靈澤身上仍然有一股好聞的香味。分明之前聞着還是明媚馥郁的暖香,這會兒因為心境變化,聞着又冷銳起來。

鞋履在我身前停駐片刻,擦着向我身後行去。

我偷眼去瞧,他停在那暗格前伫立久久,不聲不響,也沒有旁的動作。

心下越發忐忑,正想着要不要再出聲求饒,靈澤忽地開口了。

“這是我弟弟的骸骨。”

我腦袋一炸,忍不住回頭去看他。燈火下靈澤面如暖玉,一掃他平日裏的蒼白,劍眉薄唇,長身玉立。

他将那支瓷瓶拿起,機關緩緩合攏,恢複原狀。我在他轉身前飛快恢複了垂首聽命的姿勢,乖乖跪在原地。

袍角再次蕩到我面前,腰間環佩輕響,靈澤彎腰将我扶起。

“是我反應太大,吓到你了。”雖說他臉上表情淡淡,還沒完全和緩過來,但比之方才冷冽不知要好多少,“以後我殿中事物,切不可亂動。”

他擡手伸向我,我心有餘悸地瑟縮着想要避過,又恐他發怒,只得忍着害怕僵在那裏。

手掌覆在我發頂的一瞬間,我控制不住地劇烈抖動了一下,眼都閉了起來。等确定他只是想摸我的頭,并非想将我一掌斃命,我才暗籲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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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人今後一定注意,一定不再亂碰自己不該碰的了。”

他拿開手,碰了碰我的肩膀:“疼嗎?”

突如其來的刺痛叫我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但也不敢叫疼。

“還,還好。”

他拉着我的手,将我牽到床邊坐下。

“将衣服脫了。”

我一愣,失聲道:“脫,脫衣服?”

這是要對我下手了嗎?

靈澤面色毫無異狀,可能聽出我語氣裏的愕然,輕聲解釋:“替你治傷,可能是傷到筋骨了。”

我立時雙頰滾燙,為自己方才生出的龌龊心思羞愧不已。

“哦……哦哦!”我忙不疊應道,動作有些遲緩地脫去外衣,扯開衣襟,露出受傷的肩膀。

那裏已經高腫起來,肌膚迅速顯出了青紫,泛出陣陣撕裂的疼痛。

靈澤微涼的掌心蓋上我的肩頭,不一時,相觸之處洩出瑩瑩白光,一股精純靈力如高山清泉流進我的體內,彙聚于傷處。

四肢松弛,猶如落進了雲間,舒服到我幾乎要喟嘆出聲。

只是一會兒,靈澤拿開手,傷處不再腫痛,已恢複如初。

我動了動胳膊,心中感慨不已。怪不得人人都想當強者,再不濟也想簇擁在強者左右,分一點強者落下的渣滓也好。這樣的傷靠我自己怎麽也要休養個兩三日,靈澤擡手間便治愈了。

若能得他一點實惠,化靈力為己用,像紫雲英那樣在北海橫着走或許誇張了些,但肯定是能在夜鲛族橫着走的。

“好了。”我拉上衣服,“不痛了。”

靈澤唇邊終于露出一絲笑意,他靠上來,将我抱進他懷裏。似乎是在安撫我,又像是在表達自己的歉意。

聞着他身上香氣,身體又剛剛被他淳厚的靈力撫慰過,我渾身懶洋洋的,止不住地開始犯困。

“乖孩子,我的乖孩子……”靈澤輕撫着我的背脊,一下又一下。

眼皮打架,就算努力想要睜開眼保持清醒,仍然無濟于事。就像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我不住拽向黑甜鄉。

身體被放平,逐漸模糊的視野裏,靈澤身手蓋上我的雙眼。

自然而然地醒來,殿外有隐隐人聲,天色明亮,已是白日。

我撐坐起來,床上只有我一人,身上亵衣因動作洩開大片,露出胸膛。

“奇怪,我怎麽睡着了……”我記得自己明明在等靈澤回來,由于無聊在書架上找了不少書翻開,都不喜歡,然後……

然後……

記憶在這裏戛然而止,我扶着劇痛的腦袋,任自己如何回憶都記不起來那之後是怎麽睡着的。

“嘶……”胸前忽然傳來刺痛,我低頭去看,只見觸目所及皆是紅斑點點,就跟被什麽東西咬了一樣。

可龍宮裏哪來蟲子?

最要命的是左右那兩點,就算被柔軟的衣料摩擦都疼得很,****,好像……好像還有牙印?

霎時猶如醍醐灌頂,我想明白了,臉上騰地燒起來,一下合攏自己衣襟,将自己裹起來。

細細感受了下,別的地方好像并無異狀。

難道……靈澤為了對我做那種種事,特地弄暈了我,讓我乖乖任他輕薄,不能反抗?

龍王寝宮,旁人再不可能進入,定是他沒錯了。

簡直禽獸!

孟章祭是龍族的大節,龍族統管天下江流海域,衍生而下,便成了全水族的大節。

顧名思義,孟章祭是為祭奠青龍神君孟章所設。

斯年孟章神君與朱雀、玄武、白虎并稱四神妖獸,名號享譽三界,可謂龍族炎黃,老祖宗般的存在。

四海每隔三年便輪流承擔舉辦祭奠職責,今年剛好輪到北海,其它三海會派足夠分量的龍族前來參拜,大多是皇子公主,也有龍王親至的,但很少。

自南海九龍女身死,北海與南海的關系就變得微妙起來,上一屆孟章祭辦在南海,靈澤并無子嗣,本該親自前往,他卻派了紫雲英前去,惹了不少争議。

這次北海設祭,大家都以為南海也不會買靈澤的面子,至多派個丞相來,哪想他們竟派來了南海十三公主,姝珠的妹妹——玉琉。

玉硫乘着由十幾匹海龍牽引的巨大車駕穿過穹頂,降臨北海龍宮,全副铠甲的海族侍衛護在周圍,魚奴們則化作原形綴在其後。

待到車輪觸地,所有人都已是一身清爽,不留半點水汽。

我擠在人群裏探頭探腦,見車裏被小心扶出一位娉婷少女,墨藍色的頭發绾成繁複的宮髻,穿一條海水一樣顏色的長裙,額心三瓣紅蓮,嬌美婀娜。

她緩緩來到靈澤面前,福了福身:“北海王安好。”

靈澤虛扶一下:“公主由南自北,歷時數日方至,必定已經十分疲憊。北海早早準備好客舍餐食,公主盡可享用,以待三日後的孟章祭奠。”

玉硫容貌妩媚,氣質卻極為清冷:“多謝北海王款待。在北海期間,玉硫還有一事相求,我想祭拜家姐,與她說說話,不知可否?”

靈澤沒了聲響,幾息後方道:“自然可以。”

随後兩人一前一後步入身後宮殿,看熱鬧的也紛紛離去。

“公子,咱們回去吧。”小魚奴扯扯我衣袖。

我看他一眼,又去看遙遙離去的兩抹身影。

男俊女俏,身世相當,站在一起當真是畫一般的景象,這樣的兩人才叫相配。

“走吧。”我先一步轉身往飛霞宮走。

銅錢跟在我身後,嘆着氣道:“陛下今日必定要宴請公主款待客人了,看來又不會來了。”

我腳步微頓,咬了咬後槽牙。

自那日帝錦宮中我渾身痕跡地醒來,便再也沒見到靈澤,他不來見我,也不傳我去見他。龍宮總管千篇一律的說辭是陛下近日忙碌,沒有空見我。可我總覺得他該是膩了我。

玩膩了,新鮮勁過了,覺得這身體也不如何美味,便也不願叼着不放了。

好在還有龍子,只要龍子順利孵化,我便可求得靈澤放我離開。

“你說什麽?”我怔怔然望着來通報的龍宮總管,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死人臉的總管微微躬身,又說了遍:“玉硫公主想要見一見龍子,陛下讓我将龍蛋給公主送去。”

我一屁股坐下來,腦海紛亂。

這是對我不感興趣了,所以找借口把龍子也奪去嗎?帝王恩寵來去匆匆,但我沒想到能這麽快……

我也沒做錯什麽,他怎麽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呢?好歹讓我把龍子孵出來啊。

“墨公子?”

不對,我算什麽,不過一條鲛人,需要這麽大費周章甩出南海公主的名頭從我手裏要回龍子嗎?

我不能自亂陣腳,疑這疑那,或許……或許只是單純的公主想要見外甥了,借龍蛋一解思親之愁。

“墨憶公子!”

總管叫了我幾聲,一聲比一聲大,最後都帶上了幾分不耐。

我猛地回神,眨眨眼,沖銅錢道:“去裏面将龍子抱出來給總管大人。”

銅錢應下,快步跑進去,沒多會兒拎了只小籃子出來。

眼看他要将籃子交到總管手裏,我叫住他,起身走過去。從銅錢手裏接過籃子,我不舍地摸了摸龍蛋表面,俯身用臉頰輕輕蹭了兩下。

“你可要乖一些,不能鬧脾氣啊。”

小聲說完這句話,我将籃子鄭重交到龍宮總管手中。

對方小心懷抱住籃子,面無表情朝我垂首施禮,帶着人迤迤然離去。

晚間,我正用餐,銅錢從外面沖進來,說龍子在玉硫那邊摔着了,現在不知道情況如何,大巫醫已經趕去,陛下也得到了消息,

我一聽筷子掉到地上,也顧不得飯才吃到一半,自己也沒接到傳召,急急就往南海公主住的別宮而去。

我趕到時,大巫醫一如之前,驅退衆人獨自在內室看診。靈澤與玉硫等在外間,我剛走到門外就聽到了他倆的争吵聲。

準确說是聽到了玉硫不快的質問。

“你為何要将敖宴交給一個鲛人孵化,難不成你真準備封一條雄鲛為後?”較之白日裏在人前的恭敬有禮,她這會兒說話不客氣得多。

我停在門外,進退不是,頗為尴尬。

過了會兒,靈澤溫潤的聲音響起:“不關你的事。”

“前龍後是我姐姐,太子是我外甥,我怎麽不能管?”玉硫氣急道,“你要讓敖宴認那夜鲛為‘母’,我絕不答應,我兄長南海王也不會答應!”

“敖宴是不是太子還兩說。若他不是真龍,那就不是我的兒子。”

“你……”玉硫氣得聲音都變了,但可能也知道這件事上自家姐姐理虧,只一個字便不再說下去,直接沒聲兒了。

世上龍也分好幾類,能登上王位的都是真龍,也就是五爪雙角的龍。除此之外,單角五爪為虬,無角五爪為螭。比龍次一點,需得修行渡劫方可化龍,無角四爪的,便是蛟。

只有父母皆是真龍,方可生出真龍,若一方不是,便只能生出虬或者螭。

靈澤的母親只他一子,绛風據說是條螭龍,而姝珠能嫁到北海為後,自然是真龍。

這樣說來,如果敖宴不是真龍,那就基本可以坐實是龍後背叛的産物了。

孵出來的不是太子,到時不知與靈澤的當日約定還作不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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