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昏昏沉沉,似夢非夢。恍惚中,我似乎又回到了北海。靈澤在朦胧的光影中沖我微笑,溫柔地牽着我的手,帶我穿過遷徙的熒魚群。
在壯闊絢麗的風景中,他雙唇開合,說着什麽,我卻無論如何都聽不到。
“什麽?”
他含着笑,又說了一遍。周圍明明沒有別的聲音,可我還是聽不到。
我開始有些着急,湊到他面前,再次詢問:“你說了什麽?靈澤,我聽不到你的聲音。”
他如水的眼眸凝視着我,手掌貼上我的臉側,簡短地說了一句話,只有三個字。這次雖然還是沒有聲音,但我看懂了。
他在說:“我愛你。”
心髒劇烈鼓動着,在靜谧的世界如此喧鬧。
鼻頭酸意滿脹,眼前越發模糊。
心裏有個聲音在不停叫嚷着讓我不要相信他,身體卻如同飛蛾一樣撲向我的宿命。
我埋首在他胸前,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腰身:“我知道這是在做夢,我都知道……”
那些無法宣之于口的,只能在夢中訴說的思念,一股腦地從我口中吐出,“我也愛你。”
不然怎麽說我這人倒黴呢,好不容易做個美夢,竟然還是沒聲兒的。
“我好想你,又怕想你……”
“你實在可恨,把我當替身就替身吧,為什麽要對我那樣好呢?”
“你不該對我那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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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于祖中我受盡白眼,哪怕生父也不曾善待我。我習慣冷漠,習慣惡意,習慣冷眼旁觀,也習慣明哲保身。
若靈澤只是把我當做一個真正的玩物,肆意玩弄,我或許會不甘,會憤恨,但絕不會生出失望,因為我從不曾對他的寵愛抱有期待。
可他對我太好,事事順着我不說,又是将龍蛋交給我孵化,又是讓我騎着他看熒魚。他讓我整個人都飄飄然了,飛到天上,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
一點好嘗出了十點甜,一個笑便要記一輩子。
結果……飛得越高,摔得越慘。筋骨寸斷,粉身碎骨,痛到哪怕痊愈後,想起他的名字都會膽戰心驚。
晨光照射在眼皮上,我緩緩睜開酸痛的雙眼,發現自己躺在岸邊,身上蓋着之前脫在岸上的外衣,衣服下的身體寸縷為着。
我吃力地撐坐起來,渾身就像被車輪碾過,特別是腰腿那塊,各種不可言說的感覺混雜在一起,叫我緊緊蹙起了眉。
衣服滑落,露出一身斑駁痕跡,身上似乎已被清理過,***十分清爽,并不粘膩。
昨夜最後太過瘋狂,我記憶都有些斷層,就記得自己哭得很厲害,哀求着讓靈澤放過那處腔囊,怕被他弄壞了,以後再閉不攏。
靈澤舔去我臉上的淚,俯身吻住我,沒有停止,反而愈加亢奮。
所有的哭泣尖叫都被他堵在喉嚨中,我帶着微微害怕的心情逐漸失去意識。當中有過短暫的清醒,纏住我的龍尾已經消失。我被靈澤抱在懷裏,仍在水中,修長有力的手指輕柔碰觸我的腔囊,似乎想要将裏面的東西挖出。
我顫抖着,額頭抵在他肩膀,嘴裏發出抗拒的啜泣,他頓了頓,之後動作更輕。
我甩了甩腦袋,甩去那些讓人臉紅耳赤的畫面,一扶額頭,觸到面具堅硬的質感。
奇怪了,我明明記得……昨天靈澤嫌面具礙事,不顧我抗拒,解開繩結便将它随手丢進了水裏,怎麽現在又回臉上了?
難道是靈澤給撿回來的?
我忍着身體不适,披衣站起身,沒怎麽費勁找,就在不遠處的水潭邊找到了正在搓洗什麽的白色身影。
這一身狼藉,罪魁禍首就在眼前,我哪裏能忍,過去一腳就将人踹進了水裏。
嘩啦巨響,水花過後,白衣青年詫異地浮出水面,水珠不斷從他頭面滾落,在不斷升起的朝陽中,熠熠生光。
我苦修十年,心志一朝盡破,看來還是毅力不夠。
我怎麽就沒辦法對這張臉狠下心呢!
越想越氣,越看越惱,攥着拳,我一腳踩過去,想把着一臉天真懵懂的大傻子踩進水裏,最好再也別浮上來。
氣勢洶洶一腳過去,靈澤不僅輕輕松松避了開來,還一把握住了我的腳踝。
“松開!”我怒視着他,用力抽腳,紋絲不動。
我剛剛起得急,沒找着腰帶,外袍就那麽随意一裹,裏面什麽也沒穿。如今衣袍大敞,被晨風一吹,還有些涼絲絲的。
我另一條腿微微彎曲着,動作維持得頗為艱難,眼看要一屁股坐到地上,這時身後不遠處隐隐傳來踩過草葉的腳步聲。
壞了,怕不是蛤蟆精來交班了。
才這樣想着,握着我的手一個用力,将我拉扯過去。
我摔進水裏,蒙頭蓋臉吃進一大口水。
與此同時,腳步的主人也撥開垂落的樹枝到了近前。
“咦,這是誰?”劉叔震驚看着靈澤,又看向我,“小,小傻子?”
靈澤貼在我身後,我幾乎能從相觸的肌膚感覺到他的心跳。
“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水落進面具裏,擦起來不太方便,我幹脆掀開了往岸上一扔,也不想再去掩藏什麽,反正昨晚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完了。
“哎呀,長大了更好看了。”劉叔啧啧稱奇,“我以前聽說龍族數量稀少,都是近親通婚,本來還不信,今天一看果然是真的。這小……靈澤兄弟和咱家小姐長得好像啊。”
我:“……”
得虧蛤蟆精一家傻裏傻氣,不然我還真是說不清楚為什麽墨焱和靈澤長得這麽像。
想我當年說自己是與一龍族女子兩情相悅生下的墨焱,結果不僅被無情拆散,還遭到女子族人追殺,他們也都信了。
“回去給他拿身衣物,他現在穿不了之前的,拿你的就行。”
劉叔連聲應下,轉身便往回跑。
“哥哥……”
耳邊忽地被濕熱的呼吸吹拂,我打了個激靈,回頭就是一掌按在身後男人臉上,嫌棄地将他推離自己。
“別靠過來!”我口氣不好地命令他,暗自打定主意,回去就要給弄個更牢固的法鈴,靠近我一丈內就能觸發禁制。
靈澤捂着臉,露出的眉眼委屈地耷拉着,好似不明白我為何突然就翻臉不認人了。
我看他片刻,強迫自己別開眼,游到岸上。
弄幹衣服,穿戴整齊,等我再回頭,靈澤還是在原處,低垂着眼眸,滿臉落寞。
我不去管他,忍着不适走進林子裏,背對着水潭等待劉叔回來。
大概一炷香左右,終于又聽到劉叔聲音,而他竟然不是一個人來的。
“哦?又撿了一條龍?這可真是稀奇了,這年頭龍都能随便撿。”
“可憐啊,摔下來的時候龍角摔斷了,人也傻了……”
“……他還有角啊。”
“可不是,兩根呢!”
另一個聲音蒼老但中氣十足,聲如洪鐘,我很熟悉,是呂之梁回來了。
呂之梁雖然長得老,但真按年紀算還要比我小上幾十歲。一開始我還客氣客氣叫他呂道長,後來便直接叫他“老呂”了。
說話間,蛤蟆精撥開樹枝,身後跟着一仙風道骨的灰袍老者,身形瘦削,精神矍铄。
“老呂,這呢!”我出聲叫住兩人。
呂之梁回頭看向我,挑了挑眉,朝我走過來,劉叔則拿着手裏的衣物去給靈澤送衣服了
“老墨,說說,怎麽回事啊?”呂之梁開門見山問我。
我看一眼水潭方向,蛤蟆精抖着衣服要靈澤上岸,靈澤看了他半晌,沒動。蛤蟆精逐字逐句向他解釋這是要給他穿衣服,靈澤一回身,濺着水花潛進了水裏。
蛤蟆精在岸邊直撓頭。
我收回視線:“上個月突然有人渡劫,天雷不知道下了多少道……”
我将那日前前後後說與呂之梁聽,包括墨焱撿回了白龍,結果是縮小的靈澤。
“我的三清道祖耶,北海王都能給你撿到?你說他變小了?”呂之梁目瞪口呆,“還傻了?”
“本來是變小了,但前幾日他總叫熱,我只能将他泡在這裏,昨天也不知怎麽了……就又恢複正常了。”我補一句,“但還是傻。”
呂之梁思索片刻,拈着胡須道:“除了體熱,他還有什麽別的征兆嗎?”
有,還挺激烈,但那些都太不可言說,我支支吾吾,就是沒法向呂之梁坦白。
呂之梁瞅了我一眼,面露疑惑,忽地視線在我脖子上一凝,立馬做出頓悟表情。
“體熱躁動,時而無精打采,時而精力旺盛,可是這樣?”
我知道一定是他看出了什麽,摸了摸脖子,尴尬道:“是。”
呂之梁臉上毫無異色,甩着拂塵轉身走向水潭。
“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我狐疑地跟在後頭,只見他走到劉叔身旁,輕聲和對方說了什麽,劉叔用力一點頭,丢下衣服便縱身一躍,跳進了水裏。
靈澤遠遠冒出頭來,先是警惕地看了呂之梁一眼,再是視線轉向我。看到我時,他眼神倏地柔和下來,帶着幾分殷切。
我別開眼,故意不看他。
“做什麽呢?”
“我讓劉福去尋一樣東西。如果我沒判斷錯,北海王陛下該是龍蛻了。”呂之梁道。
“龍蛻?”我錯愕不已,“沒聽說龍蛻會變小變傻啊?”
雖說千年前靈澤第一次龍蛻,就是從少年驟然變為青年,但那是因為龍族的成長本就如此。正常來說,之後的龍蛻便只會維持原本的樣貌年紀,不會再有改變。至少,我聽說的龍蛻是這樣的。
“變傻估計是因為他撞到了頭。”呂之梁食指點了點自己腦殼,“變小也并非完全因為龍蛻。那日的天雷我亦有耳聞,不是有人渡劫,而是長蟲化龍。”
化龍?!
我突然想到一種可能,那日我見雲裏有兩道長影,一個是靈澤,另一個……會不會是阿羅藏?
黑蛟化龍,實力必定大增,得此消息,靈澤恐怕會親自阻止阿羅藏歷劫。化龍過程兇險,靈澤身為真龍,本該有十成十的把握将黑蛟擊殺,可他卻沒算準自己會提前龍蛻。
我記得紫雲英說過,靈澤該還有一年才會龍蛻。如果是提前出現龍蛻跡象導致他不敵阿羅藏,被天雷劈落龍虎山,撞斷了龍角,變成了傻子,好像……也說得過去。
呂之梁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一個月前他身受重傷,又馬上要龍蛻了,龍珠為保他性命,将他暫時變為幼體,保住生息,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傷好了,龍蛻也蛻好了,他終于有力氣恢複本體了。”
呂之梁點點頭:“正是如此。”
他話音方落,蛤蟆精也正好從潭底浮上來。
劉福抹了抹臉上水跡,一手高高舉起,興奮地朝我倆揮動道:“找到了,底下真有張龍蛻!”
他手上的東西在陽光下微微閃着光,像一張披着星辰的薄紗,美得叫人眩目。不過當蛤蟆精将它帶到岸邊時,我才發現那是因為沾了水的關系,它本身并不發光。
龍蛻拿在手裏的質感十分奇妙,比紗要硬,比布要韌,撕不爛,揉不皺。而且與鲛紗一樣,沾水不濕,輕如鴻毛。
“這可是好東西,你收好了,以後可以煉法寶的。”呂之梁一揚手,幾丈長的龍蛻便被他收進乾坤袋中,交到我手上。
我注視手心裏的小荷包,一擡頭,與靈澤恰恰四目相接。從剛才開始,他一直在看着我。或者說,他的目光從來沒有離開過我。
算了,就當他這些天吃我用我還睡了我一夜的報酬吧。我手指一收,心安理得地将乾坤袋收入懷裏。
“上來穿衣服。”我朝他招手。
這次他沒像之前無視蛤蟆精那樣無視我,反而乖乖地游了過來。
“嘿,他還挺聽你的話。”呂之梁拂塵一擺,地上衣服便到了他手上。
我接過衣服,展開了等靈澤上岸,他卻又忽然停住了。
他擰眉看了看呂之梁和劉福,随後用着那副溫柔的嗓音對我道:“不要他們。”
得,還嫌棄上了。
“可不敢看,可不敢看。”
不等我開口,呂之梁與蛤蟆精紛紛識相地背過身去,呂之梁甚至還拿拂塵的絲穗擋眼睛。
靈澤滿意了,微微勾了勾唇角,從水裏一下撐上了岸。
高大挺拔的身軀,便如方才的那張龍蛻,在陽光下閃着星辰一般的光。
我清了清喉嚨,垂眼将衣服給他穿上。
蛤蟆精的衣服長度倒是差不多,但寬度不行,好在靈澤長得好,穿着也不覺寒碜,還頗有點吳帶當風之美。
我給他最後系好腰帶,剛要撤開,脖頸間便被微涼的指尖點了點。
我吓得退開一步,捂住那塊地方,想問他幹什麽,又怕被呂之梁他們聽見動靜。
“紅了。”靈澤滿臉無辜,指了指自己脖頸他剛剛碰我的地方。
我猛地想起,昨晚脖子上好像被靈澤咬過一口,大概……就在這個位置。
怪不得剛才呂之梁一眼就看出來了,我竟然把這茬給忘了。
靈澤留下的那點涼意轉瞬即逝,随之而來的是迅速蔓延到耳際的灼熱溫度。
運起靈力将那處傷口愈合,我連看也不敢看靈澤,急匆匆轉身就走。
經過呂之梁他們身旁時,腳下不停,聲音幹澀。
“好了,走吧……”
回到墨莊,才知道墨焱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我不再管靈澤,只囑咐蛤蟆精看好他,之後便拉着呂之梁入了靜室密談。
盤膝而坐,我靜了片刻,心中縱然萬分不舍,仍是緩緩開口。
呂之梁聽過我的想法,嘶了聲,似乎頗為心驚。
“你意思是,要我盡快送龍王和墨焱回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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