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三月二日淩晨。

寬江邊上的一戶漁民人家,半夜被人敲了門。

漁民名叫餘餘,睡眼迷離地去開了門。

大半夜的,門外站着……一個大夫?

天上一絲亮光都沒有,在這個時候擾人清夢,必然是不讨喜的。

餘餘難免有些不悅:“小大夫,你有何貴幹?”

池罔站在他的屋檐下,問了一句話:“船造好了嗎?”

餘餘瞬間一個激靈,所有的惺忪睡意,都在這一刻裏被微冷的江水潮氣所驅散。

他住在這裏,不只是一個漁民。他更是一個渡船人,為門中人提供南北渡船。

餘餘謹慎回答:“什麽船?我這就是一戶普通的漁家,又哪裏會造船?”

池罔微微一笑:“回家的船。”

“敢問貴客,家在何處?”

池罔便提起手,在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無正谷”。

暗號全部都對上了,餘餘立刻把着門後退一步,微弓着腰,将池罔請了進去。

進裏面來看,這也就是一戶尋常的單身漢漁夫家,不大的屋子,卻收拾得幹淨整潔。

餘餘掌了燈,在燈下打量着這位不速之客,同時客氣地搭讪道:“這位小兄弟面生的很,不知是我無正門內哪位貴使?”

池罔只是微微一笑道:“在下并沒有擔任職位,只是隐居多年,重回世間後有些問題,想要找人問問罷了。”

餘餘見此人相貌端正,年紀雖輕,卻有一種看不透的氣度,于是也沒敢怠慢:“貴人漏夜前來,可是要渡船?我這就去生柴燒水,為您上杯熱茶。”

“不必麻煩,我們直接過江吧。有些問題,我們船上随便說說。”

餘餘不敢耽擱,将燈挂上燈罩,抓起出船的裝備,就帶着池罔離開了房子,來到了江邊。

他們上了江邊的埠頭,舉着這一點燈光登上了船。

餘餘拿過船槳,解開拴在埠頭上的繩子,“現在這個時候,水流湍急,天色又暗。等到快抵達北岸時,我們會經過一片水域,那裏很容易撞上暗礁。”

池罔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餘餘補充道:“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到了礁石灘,我們需要棄船。”

水流是真的急,餘餘剛剛解開船繩,這小船就被江水狠狠地拍了出去。

餘餘連忙調整,才将小船船頭的方向穩定下來。

池罔看着漆黑的江水不說話,這渡船人倒是十分自來熟:“門中的兄弟都叫我餘餘,小兄弟,你是位大夫?”

池罔随意回答:“嗯,這次出來,令我十分不解的是……蘭善堂怎麽被經營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當然不止蘭善堂,我沿途所見,門中所經營的商鋪,似乎都關了不少。”

餘餘打了個哈哈,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我就是個渡船人,和門中的人物交集不多,知道的就更少了。不過我倒是聽說,但這些年門中的變化很大,大概掌管經營的長老,可能還需要多些時間才能理清這些産業吧。”

因為怕得罪人,餘餘說得比較委婉,但池罔一聽就明白了。

池罔并不意外,無正門裏面的事,他一撒手就是幾百年不管,這麽大個組織,暗地裏這麽多的利益糾紛,沒折騰散就行了,有點內鬥什麽的,豈不是很正常?

于是池罔問:“現在是哪位長老在掌管這一部分?”

餘餘的回答很謹慎:“我也不是很明白上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就是個渡船的,在外圍多年,所見所聞也不過是兄弟們來來往往,願意和我說兩句罷了,因此知道得并不清楚。”

池罔微微笑了。

他看明白了,這位餘餘不是不清楚,他是很清楚,所以才明哲保身地不想灘這趟渾水,才選擇在這個時候外放到外圍,做個渡船人。

餘餘不再說話了,這一路就再沒有其他的交談。

他們靜靜地走了幾個時辰,天邊露出了一絲亮光,他們終于接近江北了。

餘餘眉頭皺着:“小兄弟,我們馬上就要進入礁石灘了,今天水流很急,現在進入水中……不是個好時候。”

池罔從藥箱的一格裏取出了一個折疊好的防水袋,是用魚腸密密縫制的,他将整個蝴蝶藥箱都套了進去,封死袋口,然後背在肩上。

餘餘看了看池罔纖細的身形,再對比了自己健壯的身材,不禁為他感到擔心,“此處水流湍急,暗流湧動,是非常危險的一片區域。小兄弟,我水性不錯,讓我帶着你上岸吧。但是你這藥箱帶不過去,得放船上,我讓下游的兄弟把這船帶回去,等你回江南邊,我再還給你。”

池罔背着巨大的藥箱站在船邊,聞言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便轉頭面向大江,頭也不回的跳了進去。

餘餘吓了一跳,回過神,立刻也跟着跳進江中。

他一入水,便四處尋找起池罔的身影。

天邊放出一絲光亮,但是江水中仍然是十分昏暗,能見的距離十分有限。

餘餘環顧四周,只見江水翻滾,卻完全沒看到池罔的身影。

湍急的暗流像一個巨大的巴掌,将人往江水深處拍打,餘餘跳下來之前,也沒想到水下的環境是如此的危險。

不會水性的人在這種環境下,恐怕是一瞬間就會被拍到江底。哪怕就是會水性的人,也很難在這樣的江水中控制身體。

他心髒不禁狂跳,他在附近找不到那小兄弟的身影,不會已經被拍到江底下去了吧?

餘餘這樣想着,便浮上水面猛吸一口氣,一個猛紮沖進水裏,去江底找人了。

江底的泥沙被水流激的四散飛揚,越是往水下游,視線越是受阻。

餘餘憋着一口氣在江裏艱難的尋覓着,可是他眼前都是泥沙,實在看不清前面的東西,就這樣咣的一聲,他恍恍惚惚地當頭撞上了一塊大礁石。

這一下撞的餘餘把胸口裏屏着那口氣都撞了出去,他慌張間吞進了好幾口水。

但餘餘确實是有經驗,他心中雖慌,卻還是勉力的維持着胸腔中所剩不多的這一點氣息,不讓自己溺水,盡快地返回水面換氣。

只是他低估了江底水下環境的複雜。

一個大浪拍來,餘餘被拍得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仰,後腰狠狠的撞上了一塊江中的石頭。

這一下撞得他半個身子都麻了,餘餘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被江底的洶湧暗流一個勁兒的往下推去。

餘餘徹底慌了,他連連嗆進去好幾口水,空氣用光的那一刻,他心中想的是——我完了。

他從來沒到過江底這麽深的地方,更沒有在這樣的環境中冒這樣的風險。誰想到第一次嘗試,就成為了他最後一次嘗試。

正當餘餘絕望待死的時候,他突然看到有一細細長長白條破水而來,自水面上方直直向他沖來。

餘餘還沒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那一條筆直的長線就已經沖到他的身邊。

帶出白線的是一個人。

餘餘猛睜雙眼。

池罔的頭發在水中已經散了,但因為整個人向下急沖的力道,那些頭發還在上面,并沒有擋住他的臉。

餘餘甚至能清晰看見池罔的表情。

池罔還是那樣的風輕雲淡,一把抓住了餘餘的肩膀,他的手仿佛是一只鐵爪,牢牢的勾住了他的身體。

江底水流推着兩人往更深的地方,池罔側過身體躲開迎面而來的礁石,又用力一勾餘餘,讓兩人接連避開。

可是再往前的那塊大礁石,體積實在是太過龐大,按照兩人被水流沖過去的速度,絕不可能再有機會從旁邊繞過去。

他們會被狠狠的拍在礁石上,已避無可避。

餘餘下意識的閉上眼。

池罔在水中猛地蜷起身體,改變了自己在水流中頭前腳後的方向,連帶着餘餘的身體,都一起打了個轉。

他們被沖到暗礁前。

池罔身體重新舒展,雙腳蹬在暗礁上。

閉眼的餘餘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水流方向的改變。

礁石轟然碎裂,在水中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轟然傳回。

餘餘不可置信的睜開了眼。

擋在面前的礁石,被池罔一腳踹碎了。

那纖瘦身體裏仿佛蘊含着千斤的力量,借着這一腳的反力,兩人的身體有如破竹之勢,被反向急速送上水面。

他兩人向水面上升,未至江面,舊力已消。

江濤卷土重來,再次試圖把他們拍下去。

池罔像拎着一只小狗崽一樣,把餘餘從左手換到了右手。

然後,餘餘感受到了什麽叫做風馳電掣、乘風劈浪。

池罔在江水中游動的姿勢,就像是江中擺着細長魚尾的一條魚,他的身體是那樣的靈活有力,帶着一個人在水中游動,仍然有着恐怖的速度,他修長的雙腿一蹬,在這阻力重重的江水中,如一只離弦之箭一樣的勢不可擋。

片刻後。

池罔從北灘上冒出頭,一步一步地走向江岸。

他手中提着的餘餘像一條死狗,半死不活的躺在池罔手裏。

池罔将餘餘扔上了江岸,餘餘翻過身劇烈地咳嗽後,跪在地上開始嘔吐。

比起餘餘的狼狽,池罔連喘都沒有喘一下。

他的頭發貼在臉上,江水順着衣角流下他的身體。

池罔不懼寒,再冷都是一層衣服,那平日裏寬敞的長袍此時沾了水,緊緊貼在他的身體上,露出身體的曲線。

他穿着衣服的時候,餘餘覺着這小兄弟身形單薄,幾乎撐不住這麽寬大的衣服。

可這衣服一濕,就能看出身體真正的線條了。

餘餘心裏贊了一聲,沒想到這位小兄弟肌骨線條這樣流暢,看起來幾乎是賞心悅目。

看着他肩、腰、腿的比例這麽好,整個身體都散發着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美感。

餘餘更沒想到他精熟水性,看着年紀不大,竟比自己這常年在江邊居住的渡船人還要厲害。

這邊他還在感慨着池罔的好身材,卻見到幾步之外的池罔正在将自己披散的将長發擰幹。

他這樣把頭發一攏,臉就完全的露了出來。

這一刻,餘餘驚訝的長大了嘴,一句話說不出來。

因為池罔臉上的假皮在長時間泡水後,不再服帖的粘在臉上了。

他自己也發現了,擰着頭發的手,也在這一刻停了。

池罔瞥了一眼餘餘,轉過身去,從臉上一點點地卸下了自己的僞裝。

作者有話要說: 池霸水下帶人項目——精彩刺激,物美價廉,有人想報名嗎?

【以下小劇場,由阿卡納時代提供】

小池大夫:我池罔就是死,死外邊,從這裏跳下去,也不會喜歡和尚的。

n年後……

#人類的本質就是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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