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四周靜悄悄的,風吹過林中層疊的樹枝,發出簌簌的聲音。
已是傍晚,天邊依然是亮的,卻也可以感受到大地逐漸退散的熱度,宣告了黑夜到來的前奏。
一個少年盤腿坐在冰冷的土地上,他膝蓋上橫放着一柄長槍。
仲朝皇族無論男女,都需習武,而他們的祖傳兵器,正是長槍。
這一項皇室的習俗也在民間掀起浪潮,因為房氏一族的推崇,長槍一躍成為民間最受歡迎的兵器,許多孩童自幼時起便苦習槍法,期待日後能有朝一日出人頭地,進入朝廷,報效家國。
但眼前的少年不同,他用這種兵器,從來不是以期讨好皇室,表示忠誠。
少年學槍的初衷,是他只能用槍。
因為他姓房名流,他就是仲朝皇裔。
他也是房家一百多年來,唯一的那個男孩。
房流此時正閉着眼睛,微微側着頭,似乎聽着什麽聲音。
他一身銀灰色的袍子,此時已經不能看了,上好的錦緞被利器割出豁口,衣服上沾滿了血污和泥土。
他身上最嚴重的一處傷,傷在左側胸口的位置,幾乎離心髒只有一線之隔。那一道醒目的刀痕,被他粗暴地包紮處理後,依然不時的有血色從中滲出。
他身後有一輛馬車,馬車上沒有車夫,車轅濺着黑紅色的幹涸血痕,缰繩也沒有拴在樹上,只是随意的搭在了一邊。
房流似乎根本不擔心,沒有拴着的馬會自己逃走。
而事實上,那馬确實沒有動,連它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來的危險,不安地用蹄子蹬了蹬地面,一聲也不敢出。
房流安靜盤腿坐在地上,似乎在全神貫注的聽着什麽。
樹林古道,俊美少年,那本該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如果能忽略少年沾滿鮮血的衣衫、和傷痕累累的身體。
直到他聽到聲音,睜開眼睛。
房流單手一拍,長槍從膝蓋上彈起,連着一起直立起來的,還有他挺拔的身形。
他握着長槍,将從旁邊刺向馬車的黑衣人,一槍挑飛。
距離房流一裏外的樹林中,池罔正在快速接近。
他如今只有8%的內力,自然是遠遠比不上巅峰時期,可是就算只剩下這一點可以用,他依然是常人遠遠難及的一流高手。
但客觀來說,池罔減少的內力,确實極大的影響了他的實力。
這一路上,池罔還在嘗試與聲音奶氣的砂石溝通:“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錯覺?”
砂石剛剛覺得冤枉了池罔是鞋教頭子,是他的不對,還在想要不要道個歉,就聽到池罔說:“我沒事搞個鞋教,找人拜拜我也就算了,把沐北熙封得比我還高做什麽?給他磕三個頭,才給我磕一個,意義在哪裏?”
于是砂石無話可說。
新興鞋教天山教,尊無正谷為聖地,但是無正谷這個地方,是不是真的存在于世,可謂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無正谷這個概念,一開始是由前朝始皇帝沐北熙提出來的,他找了一輩子,仍是沒有找到。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許多人都懷疑無正谷是否真實存在,甚至就連沐北熙身邊最親近的池罔,也無法确定這件事。
沐北熙做過一些事,讓許多人着實摸不着頭腦。除了他封過一個世上從沒人見過的男皇後外,無正谷也是他身上另一個解不開的謎團。
始皇帝這一輩子沒找到無正谷,便取了“無正”兩字,命名了一支他親手創立,并隐藏于暗處的江湖組織為“無正門”,用以慰藉。
後來在沐北熙過世後,無正門又傳給了他的國師尉遲望,也就是至今仍在池罔的手上。
池罔便說:“砂石,如果你真的可以升級,倒時候幫我查一查無正谷的所在地。”
砂石:“嗯……等等,池罔,你聽到了什麽聲音嗎?”
樹林遠方,确實有聲音傳來。
那是金屬相接的聲音,在山林中傳開。
砂石立刻道:“就在前方。”
不用等砂石指出具體方位,池罔已聽聲辯位,風一般地向聲音的方向飛掠過去。
接近戰場中央,池罔并未馬上加入戰局。
場上的形勢簡單明了。
被圍攻的少年房流手持一柄長槍,一人邀戰八方來敵。
另一方則是天山教黑衣教衆,池罔一眼掃過去,場上的,埋伏在樹林裏的,約有十多人左右。
十多人,打一個人,
房流手中一柄長槍,将所有攻向馬車的人隔開,他眉目模樣稚嫩,使槍的模樣卻頗有幾分氣勢。
砂石說:“池罔,你要救治的目标人物,就在那輛馬車中。”
車外打打殺殺這麽大動靜,那少年一人與數人對戰,明顯是落于下風,片刻間就險象環生,竟然都沒能驚動車中之人分毫。
要麽不是車內人不會武功,只能躲在車內尋求庇護;要麽就是車內的人,現在狀況差到已經起不來身了。
池罔沒有立刻出手,因為他見到了埋伏在樹林中的弓手。那弓箭箭頭上泛着黑綠色的光芒,顯然是猝了毒。
箭在弦上,弓箭怒張,弓手箭尖微微移動,始終直指着場中的馬車和少年。
房流年紀尚輕,連身形都未完全抽開,此時以一人之數與多人對敵,已是力不從心,險象環生。
一名天山教教衆啞聲說:“小夥子,看你年紀也不大,就有這般成就,你這一身功夫着實不易,何苦為了車裏的娘們去送死?”
“這一路走來,除了你之外,所有護着那娘們的人都被我們殺了。你乖乖投降吧,我們饒你一條性命。”
房流一心二用,一邊觀察戰局,一邊分心扯淡:“不行啊,等我一投降,你就把我殺了,可怎麽辦?”
天山教教衆陰恻恻地說:“你以為我們真需要動手殺你?那娘們兒得了瘟疫,你這一路同行,早就被染上了,便是你今日能強行帶她走,也不過是再過幾天,和她一起黃泉相見。”
房流身姿挺拔,槍走如龍:“你想糊弄我?朝廷已在江南尋到神醫,如今治療瘟疫的藥方,已派人在江北傳開,并同時往各地分發藥材,又怎會治不好這瘟疫?”
天山教教衆大笑幾聲,得意道:“你當這娘們得的是那種尋常瘟疫?我們教主察覺不對,早就用最新研究出來的疫毒設好了餌,就是為了釣出這個接頭的娘們,一舉揪出教內的奸細!”
“你盡管回去用那藥方試,如果沒有我們教主親自布施的神藥,就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
幾下交鋒,房流的長槍架住兩人的武器,實在承不住第三個人砍過來的大刀的重量。
槍柄上裂出一條縫。
片刻後,咔嚓一聲脆響,房流的槍杆從中間斷開了。
勝負就是這一瞬。
到底抵不過三個成年男人的力量,房流被壓得直接單膝跪在地上。
池罔的手立刻從旁邊的松樹上揪下一把松針,随時準備甩出去支援。
而下一瞬,他看清了那少年的臉,居然怔了一下。
房流的模樣十分俊俏,他面容稚嫩,個子卻高,五官亦是生得十分出色,眉骨和鼻梁高挺,一眼看去,便知道他身上流着關外人的血。
他生得非常好,若是仔細觀察,甚至能看出他與池罔原本的面容,有那麽一兩分相似之處。
這一支外族已于七百年前盡數遷居關外,與中原人通婚者居多,他們外貌中的不同,已在漫長的時光裏逐漸消融。
是以這麽多年來,池罔很少能見到有着明顯關外相貌特征的人。
時隔數百年,池罔第一次有了一眼回到七百年前的感覺。
池罔甚至是有些震動。
這少年姓甚名誰?他體內流着哪一只關外族裔的血?
……他會是誰的後裔呢?
池罔走神的時候,場中的争鬥仍未落下帷幕。
天山教的黑衣人自以為幹掉了最後一個能打的人,仗着此時人數占了優勢,以為穩操勝券,難免起了輕慢之心。
一人擡起了少年的下巴,“啧”了一聲,故意羞辱道:“小子年紀不大,相貌倒是生得俊,這樣吧,你跪下來磕個頭叫聲爹,爹就饒你一命。”
房流語速極快:“這可是你說的!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認你做爹,帶我入教!”
他果斷地将手中斷成兩截的長槍扔到一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大方方地磕了一個頭,朗聲叫道:“爹!”
天山教衆人:“???”
池罔:“……”
池罔頓時掐滅了自己剛剛生起的心思,面無表情地在一旁圍觀。
這孩子看上去沒有一點勉強,一張很是賞心悅目的臉上,挂着讓人挪不開眼睛的明亮笑容。
他剛剛認了個爹,這幅歡喜的模樣,簡直就像遇到了久別重逢的親爹,連眉眼都是笑盈盈的,樣子十分讨喜。
衆人都傻了眼。
房流要命不要臉,就是不按套路來,一時間,天山教教徒都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
在一陣尴尬的沉默後,那位喜當爹的天山教教衆,一臉茫然道:“呃,要不……咱們先處理了馬車裏那娘們吧?”
衆人從迷茫中回神,紛紛響應道:“我看……行。”
作者有話要說: 房流:一番操作讓你們全懵逼
作者埃佐:快醒醒,你可是個皇儲啊!要點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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