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黑衣教衆走向馬車,在這短短幾步的距離中,房流已将所有選項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如今最理智的選擇,是在這些人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之前,放棄馬車中重病的小染姐,獨自逃跑。
這個選擇,他存活下來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因為在這裏每多耗一刻,他逃跑成功的可能性都在下降。
那黑衣教衆拉開馬車,探頭進去看了一眼,把人從馬車裏拉出來,扔到了地上,“沒錯,就是這個娘們!這模樣估計已經病得快死了,我們趕快把她送回天山,讓教主親自拷問。”
被摔在地上的人,是一個身形單薄的姑娘。
她病得太重了,被摔在地上也一動不動,似乎是早已失去了意識,若不是池罔凝神細聽,幾乎連她的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姑娘臉色發黃,已經蔓延出死氣,脖頸處露出的皮膚上,已經長出了黃斑。
這些症狀,在池罔救治過的瘟疫病人身上也出現過,因此不算陌生。
但是天山教的人說,她患上的瘟疫,和江北的瘟疫不是同一種,用江北的醫治方案,人是救不回來的。
先不說天山教的人為什麽敢說自己能控制瘟疫,現在最緊要的是房流無法确定,天山教的人說的話是真是假,他能确定的是,就算是他今日九死一生護着姑娘,從結果上來看,很可能不會有什麽意義和價值。
如果真能僥幸從這裏殺出一條活路,這荒郊野嶺的,他也不可能為她找到大夫,立刻進行醫治,那麽最後的結局,仍然沒有太大的差別。
只是……
房流眼神掃過姑娘的臉,素來冷漠的心,也有了一絲波瀾觸動。
小染姐,是這世上唯一真心護過他的人了。
雖然她的真心,只給了他兩分,那也是房流成長至今,所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了。
要獨自逃走嗎?
他聽見天山教教衆交談:“都病成這樣了,還能救回來嗎?”
“教主說了,這娘們無論是死是活,都要給他帶回去,他自有用處。反正我們回去,教主就會為我們發放神水,自然是不用擔心被瘟疫感染。”
天山教教衆用腳踢了踢昏迷的小染,将她翻了個個。
其中一人垂涎道:“這小妞,長得倒是很不錯,腰細屁股圓的,若是能活下來,治好了,倒是可以求教主開恩,把她賞給我們幾個……”
房流本來還在猶豫,聽了這句話,突然眼中露出兇意。
變故只在一瞬。
伏在地上的少年,趁着天山教教衆不防備時,突然抓了剛剛被自己丢在地上的兩截斷槍,他雙手持斷槍從下而上,直接捅進了面前兩個黑衣人的肚子裏。
兩人手中劍掉落,被房流一把抓在手裏。
場上形勢頓時大亂,正是逃跑的好時機。
少年臉上沾了血,他看向馬車中掉出來的姑娘,神色從猶豫變為堅定。
他跳回車邊,一劍擊退了站在姑娘身邊的天山教教衆,神情卻愈發冷靜。
房流輕聲說:“小染姐,我不走了。”
他将四周的局勢盡收眼底,知道自己今日已經是困獸猶鬥,難求一絲生機。他臉上還沾了剛剛那人的鮮血,眉目間顯出了嗜血的殺機:“今日我殺不出去,就是你我斃命之時,但若是天不絕我,讓我殺出去了……”
他輕輕說:“……小染姐,我會向你讨個禮,你要活着給我。”
叫小染的姑娘沒有一絲回應,她昏倒在地上,早已失去知覺。
于是房流沒再回頭看她。
他腳下氣息步伐一錯,竟是換了一套功法。
房流剛剛殺人、奪劍一氣呵成,現在左右手各執一劍,一心二用,不僅不見絲毫滞澀,反而如游魚入水,讓他實力更進一層。
池罔便明白了,這少年是個使雙劍的,那剛才為何他非要用長槍?
對這位重病的姑娘,少年一開始還在猶豫計算,最後生死關頭,卻又願意為她殊死一戰,這兩人的關系也令人尋味。
池罔沒有立刻沖上去解圍,他甚至不怎麽想立刻出手幫他。
他很久沒見過這樣有趣的孩子了,尤其是當房流換用雙劍後,那套心法和內力運轉,池罔再熟悉不過了。
少年用的雙劍,劍法心法是同一套功法,叫做小羿。
小羿是一套極為上乘的雙劍功法,但是對于學習者要求也非常嚴格,一心二用是基本,要左右手可以同時流暢默寫不同詩篇的人,才擁有學習這套功法的資質。
當年的尉遲國師就擁有這樣的資質,他在精熟小羿後,甚至還對小羿做了一些改良。
而如今面前的房流……用的居然就是池罔于百年前改良過的小羿功法。
這是為十分聰明的人量身打造的功法,所以數百年來,真正能練成的人寥寥無幾。
改良後的小羿功法,他于七百年前,在無正門留了一份詳細的記載。
池罔端詳着他。
他此時尚不知少年的皇儲身份,卻對他在無正門中的地位,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測。
于是池罔便不想動手,就想看看單憑少年自己,在這場幾乎沒有任何勝算的決戰中能走多遠。
樹林中手持毒弓的人,此時見房流停在馬車前,立刻拉開弓弦準備擊殺。
砂石連忙道:“西北角那個使弓的瞄準偏了——地上的姑娘有危險!”
不用砂石說完,池罔已如一道影子一樣沖了過去。
他甩出早就抓在手中的松針,将面前對準房流的弓手,直接穿過了他持弓的手臂經脈。
弓手一聲慘叫,那毒弓偏離了軌道地射出去,射中了一位自己的同伴。
場面頓時更加混亂。
房流并不知道場外樹林中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知道眼前天山教教衆自亂了陣腳,那就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機會,他立刻動手,在混亂中又陰了一個天山教的人。
池罔出手便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剩下的另幾位弓手立刻發現了他,将毒箭對準了他。
池罔微微皺眉,他如今功力受限,出手的威力自然也是大打折扣。往日裏他随便扔張葉子,就可以割斷一個人的整條手臂,而如今以他身體裏的內力積蓄,只能勉強做到将敵人的經脈打穿一個口。
但就是這樣,也已足夠。
池罔躲開一箭,手中松針扔出,所有弓手的手腕,同時被池罔紮穿。
小池大夫出手,傷口不會弄很大,但是保證只打對的地方,肯定給你弄到最疼。弓手們抱着自己受傷的手連聲慘叫,筋脈被切斷的疼痛實在難以忍耐,就連掉在地上的武器都忘了。
解決了外圍,池罔重新放眼回場中。
房流身邊還有好幾個人,他快要扛不住了。
池罔從林子中走了出來,拉近距離,方便他及時出手。
此時場上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池罔,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長袍,在林中十分顯眼。
而他卻只是背着藥箱,一臉冷漠地站在外圍,一副你們繼續打,我随便看看的模樣。
他沒圍觀多久,砂石就突然道:“池罔,不好!目标人物的心跳驟停了。”
池罔微微一驚,立刻閃身到馬車邊,從地上扶起了那姑娘。
往日池罔內力剩餘十分之一以上時,他是可以通過一雙耳朵,并不需要直接的皮膚接觸,就能聽出身邊其他人的五髒六腑之間的動息。
可如今他的能力被一再克扣,不僅聽都聽不見了,還要用回最傳統的方式來進行診脈。
他拉開姑娘的袖子,就看到那姑娘皮膚發黃,連手腕上都起了駭人的黃斑。
池罔宛若不覺,也不避諱自己會被傳染瘟疫,直接伸手搭在姑娘的脈搏上。
小染的身體依然還有溫度,但是心跳聲已經消失了。
池罔蹙起眉頭,這個情況……果然如天山教教衆所說,比他在寬江南岸治愈的瘟疫,要複雜很多。
作出診斷後,池罔反應極快,他立刻伸手到自己藥箱,掏出了一丸自己煉制的藥,捏開蠟丸,推進了小染口中。
丸藥入口即化,但只這一粒藥,還遠遠不夠。
雖說平時是池罔非常遵守舊禮,秉持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但此時情況危機,池罔也顧不上那麽多了,他雙手抵住姑娘的後背,立即運力。
這是十分困難的續命,因為池罔不能像以往一樣,将自己的內力毫無顧忌地送進她的經脈,她脆弱的身體承受不住。
他需要将自己剩餘為數不多的力量,一分為三。
第一道凝成一道寒流,徑直刺入小染身體中,将她重要的髒器用寒冷的內力隔離開,以避免心髒重新跳動後,血流中的疫毒加劇損傷她的髒腑。
第二道,池罔用了蓬勃的炎氣,直接沖擊小染的心肺大脈。
幾下沖點,姑娘身體微微一動,心髒顫巍巍地重新跳了起來。
池罔這邊雖然許多動作,不過卻只發生在幾個呼吸間。
砂石一句話都沒敢說,生怕讓他分神,但此時也不得不提醒道:“有人過來了,小心。”
池罔風馳電掣地給小染續了命,等戰場中的人反應過來,立刻就有天山教過來與他搶人了。
池罔很早就留出了一道內力準備對戰,但這樣的情況,依然有些難。
池罔現在不能放開這姑娘,他一放開小染,沒了他內力續命的姑娘就死得透透的了,那他幾夜不睡跑這麽遠,要做的任務也打了水漂,自己最後很可能還是要遭到懲罰。
他心一橫,伸手攬住小染的腰,将她後背與自己胸膛貼在一起,用這一只手帶着她的身體,跟随自己腳步移動。
在懷裏的小染回過一口氣,極速而短促的喘息,張嘴又咳了幾聲,她現在很虛弱,被池罔幾下沖穴,短暫地醒來了片刻。
然而她意識依然十分模糊,歪在池罔懷裏,迷迷糊糊地往裏面拱了拱,低低叫了聲:“哥哥”。
那一瞬,池罔愣住了。
他下意識地把懷裏的姑娘,好好的護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想讓池霸疼你,只要叫聲哥哥。
想讓池霸揍你,讓他喊你哥哥。
這是一道送命題。
某人躍躍欲試道:“我想選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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