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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南簫現在還記得,那是她即将要升初三的暑假,那個晚上,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和父母一起吃飯,聽他倆聊着天。
她的父親趙建平年輕時是她外公最為出色的學生之一,也是因此,得以和她母親沈曉曼結緣并成婚。父親現在是名非常優秀的高級橋梁工程師,由他擔任總工的項目,曾多次獲得國家級獎項,工作自然非常忙碌,一年當中在家日子寥寥可數,去年為了趕一個跨海大橋的工期,過年都沒回家。現在好不容易休息了一個月,又要出去,這回是去西南,再次擔任一座特大橋建設項目的總工兼副總指揮,過兩天就要走了。
沈曉曼皺眉抱怨,趙建平朝寶貝女兒丢去求救的眼色。
趙南簫就說:“媽,您是姥爺的女兒,當時怎麽可能不知道爸以後工作的性質?不滿意,當初您別選擇嫁我爸呀。我聽說媽您以前是大學校花,追求您的人可多呢,***都能繞一圈!八十年代的女大學生,還學藝術的,媽您就是天之驕女呀!”
沈曉曼現在在大學執教,也接觸一些畫廊的事務。白了眼女兒,讓她專心吃飯,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趙南簫沖着朝自己投來感激目光的父親揚了揚眉:“爸,媽明明心裏很得意,她還憋着笑呢!”
沈曉曼嘆氣,對丈夫說:“我也不是怪你,就這麽說說而已。你剛從海上回來,現在又要進山溝,這個工程,沒兩年下不來吧?我是覺得你太辛苦了。”
趙建平笑道:“爸的年紀比我大,都不說辛苦。再說了,我們本來就幹這一行,國家需要,沒辦法。你放心,我很好,這個工程不像上次那樣有難度,我會盡量抽空回來看你和小南的。”
他見妻子沉默了下去,為了沖淡離別的氣氛,轉了話題。
“小南,暑假你有空嗎?爸爸有個老同學的兒子需要補課,你不能幫忙?”
“能!”
趙南簫和父親感情很好,父親開口,她二話沒說,立刻點頭。
趙建平笑着向女兒道謝,這才轉向妻子:“曉曼,前兩天我參加個會議,碰到了很久沒見的老徐。徐振中,你還記得嗎?”
徐振中和趙建平以前都是沈曉曼父親的學生,兩個人關系很好,時常一起被叫到教授家裏來吃飯,後來中途退學入伍去了鐵道兵團,再後來,也繼續從事和這方面有關的事業,直到現在。
沈曉曼點頭:“是他啊。這麽多年雖然沒什麽往來,但去年我爸骨折,你不在,我當時也在外地回不來,就是他幫了大忙的,工作那麽忙,還親自照顧我爸。”
“是啊,老徐大概也是工作忙,長年不在家,很早就離婚了。他有個兒子,小時候跟他前妻去了美國生活,已經五六年了,去年他前妻再婚,另外有了孩子,可能有些不方便吧,老徐也不放心兒子一直在那邊,就把人接了回來,打算以後都帶在身邊,現在回來也兩三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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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沈曉曼有點意外。“他兒子多大了?就是那孩子要補課?”
“是。比咱們小南小一歲,十四,名叫徐恕。老徐想把兒子插班在咱們小南的初中念初二,全都打點好了,關鍵是要補課。美國那邊的程度跟咱們這邊不能比,尤其語文數學,就這麽進去,肯定跟不上。老徐說,一開始是送補習班的,沒兩天,其餘家長不樂意,說影響自己孩子,補習班寧可倒賠錢也不收人了。單請家教,家教沒上兩次課也不來,已經換了好幾個。我看老徐說起來很頭痛,就說我回去問問,看我們小南有沒時間,要是有空,可以讓他兒子來咱們家讓小南試試,看能不能幫忙輔導,能幫多少是多少。”
沈曉曼遲疑了下,說:“小南成績是還可以,以前也幫鄰居小孩輔導過功課,算有經驗。不是我不肯,我是有點擔心。這孩子是不是淘氣?怎麽連輔導班也不收?”
趙建平說:“老徐說他兒子确實有點不聽話,他母親也帶他去看過美國的心理醫生。就不大好溝通,絕不會打人什麽的。這一點他不會胡說,我相信他。”
沈曉曼看了眼一旁托腮聽着自己和丈夫說話的如花似玉的寶貝女兒。
趙南簫說:“媽,我沒問題。去年你們不在家,我跟姥爺住,姥爺出意外,徐叔叔知道了,過來幫了大忙。他人很好。反正我暑假有時間,我可以試試。”
趙南簫記人好。徐叔叔幫過大忙,對她也很好,她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回報。
女兒都這麽說了,沈曉曼就算不放心,也只能答應。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約好第二天就來補課。
當天晚上,身為班長大隊長的學霸少女趙南簫備課之餘,在網上查了很多關于青少年叛逆期的資料,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或冷漠、或沖動、易激惹、魯莽不計後果、學習成績下降、抗拒上學,等等這些,都是青少年叛逆期的表現,她要有所準備,也要多加留意,有機會加以開導。
雖然資料顯示,迄今還沒有有效的針對青少年叛逆的治愈方法,但她相信,只要有耐心,用真誠和愛心去對待,世上就沒有融化不了的堅冰。
對此她很有信心。
第二天的上午,徐叔叔有個重要會議要開,無法脫身,讓助理把兒子送到了她家。
趙南簫特意到門口迎接。
一個眉目俊美、皮膚蒼白的清瘦少年,拎着個書包,站在她家的門口。
雖然比她小一歲,但個子已經比她高出半個頭了。
“沈姐,他就是我們徐總的兒子。徐總說很不好意思,今天沒法親自來,叫我轉話,非常感謝,也麻煩你們了。”
助理滿面笑容地傳完話,轉向邊上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說:“那我先走了?上完課11點鐘,司機會開車過來在下面等你。徐總讓你上完課就回家,不要去別的地方。”
這是趙南簫第一次見到徐恕。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也終于明白,為什麽補習班寧可貼錢也不收他了。
周圍有個這樣的同學,家長怎麽可能放心。
她心裏有點不安,偷偷看了眼自己的母親。
母親的視線落在面前這個男孩子的身上,從他的發型到一身朋克。顯然,也是有點意外。
“沈阿姨,打擾了。我爸叫我來的。”
他禮貌地自己的母親鞠了個躬,直起身。
趙南簫卻覺得他的眼神還是那麽淡漠。
“你就是徐恕吧?快進來!”
母親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
趙南簫主動上去,微笑着朝他點頭:“你好,我叫趙南簫,歡迎你來我家!”
那天她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
十五歲的女孩,身條剛剛發育,好像春天陽光下的一枝嫩柳,笑容清新又甜美。
趙南簫感到他根本就沒看自己,不禁尴尬,但怕惹出母親的不悅,緊跟着又熱情地招呼:“我們去上課吧!”
課是安排在父親的書房裏上的,迎面就是獎狀牆。
父親以她這個女兒為驕傲,把她從小學起到現在的所有獎狀獎杯全都展示在他在家工作會客的地方。除了年年三好學生優秀幹部,還有全國數學競賽、作文比賽、演講、青少年圍棋賽、鋼琴賽……滿滿登登,占滿房間的一面牆。每次家裏來客人,客人先誇一下優秀的小公主,父親再自謙一番,這都成了慣常的開場白。
徐恕在書房門口停住,視線掠過獎狀牆,轉頭看了她一眼,拎着書包,走到擺着兩張并列椅子的書桌前,坐了下去。
這好像是他見面後投向她的第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趙南簫感覺他的嘴角似乎微微扯了扯,像是譏嘲。
她第一次有點臉龐發熱,為自己沒能阻止家長的膚淺炫耀而感到心虛。
見他已經坐了下去,她很快定住心神,走過去,坐到了他的邊上,按照原定的步驟,開始和他交流。
“徐恕,我們這邊的課程和你以前學的進度不一樣,在接下來的學習中,你可能會遇到一些困難,這些都很正常。不過沒關系,你不用擔心,只要端正态度,認真學習,你一定很快能趕上來的,我對你很有信心,你要對自己也有信心!”
他一言不發。
沒有期待中的反應,趙南簫略微失望,但并不氣餒,點了點頭:“那好,我們開始吧。”
她拿出昨晚準備的一張數學小卷讓他做,上面有幾道題目。
輔導的第一步,自然是先摸清學生的底子。
他回來前在美國念的是八年級。昨晚她聯系了一個出國讀書的小學同學,了解了下那邊的情況,再根據徐叔叔的描述,對他的數學程度,趙南簫在心裏有了個預判,出了這第一張小卷。
他的視線落在卷子上,盯了一會兒,慢慢地轉過臉,看着她。
趙南簫急忙鼓勵,遞給他一支筆:“很難嗎?沒事,你做做看,會做就做,不會的就跳過。”
他拿了筆,刷刷幾下寫完了。
這張卷子是簡單的基礎題。趙南簫見他完全沒問題,就拿出了第二張。
他很快也做完了。
趙南簫檢查了,一頓,一時沒詞,于是繼續鼓勵:“你很棒!全部都對!只要繼續努力,很快一定能跟上的!”
他不說話,就用看白癡似的眼神看着她。
這張卷算中等難度,既有基礎,也有體現數學思維程度的題。趙南簫原先估計他有困難,早上接下來的時間,安排的是講解他做錯的題。沒想到他全做了出來,她一時也沒別的準備,就改而說語文。
“徐叔叔擔心你的語文。其實學習語文沒什麽竅門,就是平時多讀書,多積累。我給你開了一個書單,你平時沒事多看,程度自然而然就會提高。”
她把準備的書單推到他的面前,又圈出幾本她特別喜歡的推薦他先看,為了引發他的興趣,還給他講了下內容,盡量講得繪聲繪色。
他沒半點反應,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早上兩個鐘頭的時間,才過去一半,趙南簫已經上完了昨晚全部備課的內容,一時沒了詞。
邊上坐着這麽一個人,她又不知道接下來該教什麽,書房裏的安靜,讓她生平第一次有了種如坐針氈的挫敗感。
他從進來後,就沒開口說過一句話。趙南簫想起昨晚自己查的那些資料,覺得不解開心結是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的。遲疑了下,說:“徐恕,徐叔叔說,你的性格有點……”
“內向。”
她斟酌着表達。
“你為什麽不喜歡和人溝通呢?你要是有什麽困擾或者想法,不管是哪方面的,都可以和我說的,真的。你可以叫我小南姐。我向你保證,不管你說了什麽,我都會替你保密……”
“不是補習課嗎?好好補你的習,別搞狗屁心理醫生那一套!今天還要教什麽,趕緊的!我還有事!”
他忽然開口。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也是趙南簫從小到大,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對自己說話。
她愣住,對上他那雙盯着自己的冷漠的眼睛,極力忍着心裏的難過和委屈,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完了是吧?我可以走了吧?”
他擰了擰眉,三兩下把書塞進書包,抓了起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掉頭出了書房的門,揚長而去。
“哎,怎麽這麽快就好了?快中午了,徐恕你留下來吃飯吧!阿姨替你煮了飯!”
“謝謝阿姨,不吃!”
客廳裏傳來母親和他對話的聲音,一陣開門關門聲後,徐恕走了。
趙南簫聽到母親過來的腳步聲,急忙擦了下眼睛,飛快地跑進洗手間,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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