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趙南簫臉往後仰了仰,拿起手機,直起身,快步就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身後傳來腳步聲。
“抱歉,剛才吓到你了,不是故意的。我是看你在打電話,所以沒叫你。”
他晃了晃手裏拎着的一只袋子。
“這是小陳給你打包回來的,你趁熱吃。他喝了點酒,有點醉,回房睡了。”
趙南簫停在房間門口,轉過頭。
“不關我的事!”他立刻說。
“是他自己要喝醉的,我勸都勸不住!”說着,把袋子挂在了門的手把上。
趙南簫遲疑了下,拿了,說:“謝謝了。”說完邁步走進房間,正要關門,門被後頭伸過來的一只胳膊給頂住了。
她再次回頭,對上了他注視的目光。
“你是不是發燒了?”他問。
趙南簫立刻否認:“沒……”
他擡手,手背在她的額上快速地探了一下,在她反應過來要抗拒之前,收回了手。
“行了,逞什麽強!都快燒成火爐了!”
趙南簫一頓:“我吃過藥了!”
“什麽藥?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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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理他,走了進去,把袋子放在玄關桌上,轉身準備關門:“我想休息了,你自便……”
她打住了,驚訝地看着他走了進來,拿起晚上她吃剩的還留在玄關桌上的那板藥,翻了兩下,揚手就丢進了腳邊的一只垃圾桶裏。
她脾氣就是再好,這下也是忍不住了,何況她的脾氣其實并不好。
“徐恕,你……”
她正要發火,徐恕轉過頭:“趙南簫你吃的這是什麽藥?藥效都過去半年了!吃之前你就不會看一眼?”
語氣還挺兇。
趙南簫一頓,上去把藥從垃圾桶裏撿了回來,一看,果然是過期藥。
這些備用藥一直放在她的行李箱裏沒拿出來過。現在想想,好像确實挺久了。
她默默地丢回在了垃圾桶裏。
“趙南簫,你飯不好好吃,生了病還嘴硬,藥過期了都不知道看一眼!不是三歲小孩了,學會照顧好自己就這麽難?別讓沈阿姨擔心了行不行?”
趙南簫詫異于他的得寸進尺,現在竟然敢用這種教訓的語氣和自己說話,反倒氣笑了。
“說得好像我媽和你很親似的。”她譏嘲了一句。
“沈阿姨怎麽和我不親了?她以前是不是經常叫我去家裏吃飯?”
趙南簫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起自我感覺竟然變得這麽良好,不過現在實在沒力氣再和他費什麽口舌了。
她本來就頭痛,喉嚨痛,整個人從頭到腳軟綿綿,沒一個地方是舒服的,現在大概是被氣到了,頭更暈了,忽然一陣耳鳴,感覺人就要栽倒在地似的。
“趙南簫你怎麽了?”
他立刻伸手要扶她。
她往後靠了靠,背倚着門,閉目,等暈眩耳鳴過去了,睜開眼睛,說:“行了,我要休息,你走吧。”
“我送你去醫院檢查下。”
“不用了。”趙南簫拒絕。
“信不信我現在就打電話給沈阿姨?”
徐恕掏出了手機,低頭翻着通訊錄,很快翻到,擡起頭:“別以為我不敢打。”
趙南簫依然靠門,雙手抱胸,漂亮的眼睛甚至用不着正視,只斜睨着,也不說話,唇邊噙着一絲冷笑。
徐恕和她對望片刻,軟了。
“行,行,我不敢,行了吧?”
他收了手機。
“不過你真得去醫院看,你剛才都要暈過去了。”他靠過來些,低眉順眼地開始哄她。
趙南簫實在不想去醫院,猶豫了下,看了眼行李箱:“我記得箱子裏還有別的備用藥,我找找,應該還沒過期……”
“你聽不懂人話?自己瞎吃他媽什麽藥?吃死了找誰去?”
趙南簫一陣氣結,扭頭。
“看我幹什麽?我沒你好看!”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前幾天還差點以為他真的變了。
想打爆狗頭。
“滾。”
她咬牙,齒縫裏擠出一個字。
“趙南簫,是不是非得我抱你下去你才聽話?”
他仿佛不耐煩了,突然提高音量。
對面房間的門開了道縫,一個男的鑽出半只腦袋,朝這邊張望了一眼。
“你去不去?”
他朝她走來。
以她對他的了解,趙南簫毫不懷疑,他下一刻真的會來硬的。
人确實很不舒服,頭重腳輕心慌氣短的,住對面的那個人又看個不停。
她投降了。
“出去,我換衣服。”她裹緊套在睡衣外的毛衫,繃着臉說。
徐恕瞄了眼她的脖子以下,轉身走了出去。
……
徐恕喝了酒,沒開那輛從工地開過來的車,叫了輛出租車,送趙南簫到了當地條件最好的一家中醫院,一量,體溫39點1度,扁桃體發炎。醫生翻看下眼睑,又給她搭脈。
“晚上不能驗血,先就開點退燒藥配合消炎,回去了多喝水,要是明天體溫還下不來,再過來驗個血。”
有人抱個小孩進來急診,趙南簫急忙從診凳上站起來,讓出位子。
“貧血!氣虛!抵抗力肯定不行。叫你女朋友平常多吃點補氣血的東西,注意勞逸結合,多休息。”
醫生又說了一句。
徐恕看了眼已經走到門口的趙南簫,接過醫生開的單子,道了聲謝,拿完藥當場盯着她吃了,回到賓館,已經快晚上十一點了。
一進來,他脫了外套就去燒水,又洗杯子和回來路上買的水果,趙南簫歪靠在床頭上,耳朵裏咣咣咣咣,全是他發出的響動。
“醫生的話你聽見沒?把明早的火車票退了!好了再走。”
趙南簫有氣沒力地唔了一聲。
“你晚上還沒吃東西,先前打包回來的也冷了,不能吃了。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不用,我吃不下。想吃的話,不是有水果嗎?”
趙南簫心想他怎麽還不走,有點煩,強打着精神應付。
水壺裏燒的水開了,他倒了一杯,端過來放在床頭櫃上,吩咐她涼了再喝,當心燙嘴,就好像她真的是個不懂怎麽照顧自己的小孩。
燈光下,她一張臉孔白得像雪,不見半分血色,脖頸的一片肌膚甚至隐隐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脈絡,下巴顯得又瘦又尖,垂着眼睫毛,人看起來,倒比平常多了幾分柔弱。
他在床邊看了一會兒,伸出手,仿佛想再試她額頭的溫度,她側了側臉,避開了,含含糊糊地說:“晚上麻煩你了。也不早了,你回房間休息去吧。”
徐恕的手一時停在了半空,這時手機響了。
他接起電話。
電話是青嶺大橋工地打來的,說晚上連夜施工的時候,吊車操作不慎,損壞了附近一個電塔的設備,導致村裏停電。已經聯系電站緊急搶修,當班班長也去村裏向村民道歉了,但村民依然不滿,集體闖入工地鬧了起來,要求賠償損失,班長打不通楊平福的電話,只好找他,問怎麽辦。
“控制事态,避免和他們發生任何的沖突。我馬上回去!”
徐恕通完話,立刻打楊平福的手機,果然打不通。
“出什麽事了?”趙南簫坐起來問他。
徐恕解釋了下,說:“我回去看下情況,你好好休息,門記得反鎖!”
他說完,抄起剛才脫下的外套,走出房間,帶上門,走了。
世界終于安靜了。
趙南簫呼出一口氣,轉過頭,看了眼床頭櫃上他剛才替自己洗的一堆水果,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從床上爬了下去,跑到門口打開門探身出去,沖着走廊裏那道正匆匆離去的背影喊道:“叫個代駕!沒代駕就叫出租車回去!不許自己開車!”
徐恕停下,轉頭看她,表情看着有些意外。
片刻後,他咧嘴一笑,眼睛亮晶晶的,沒說什麽,只朝她揮了揮手。
對面房間的門裏傳來一聲咳嗽。趙南簫疑心自己剛才的那一喊驚動了別人,畢竟時間已經很晚了,趕緊縮回頭,關門反鎖,爬回到了床上,剛要躺下去,聽到門鈴又被按響了。
直覺告訴她,應該是徐恕。
她再次過去開門。
果然,他掉頭回來了。
趙南簫疑惑地問:“你怎麽了?”
他起先沒說話,只低頭望她。
身後走廊裏的燈光有點暗,他的目光也是晦暗不明。
“你這麽看我幹什麽?”
趙南簫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趙南簫。”他忽然開口。
“你到底知不知你自己現在變成什麽樣子?”
“死氣沉沉!”
“葉之洲真就那麽好,讓你到了現在還是走不出來?”
他壓低聲,一字一字地道。
趙南簫的眼睫微微顫了下,看着他,神色漸漸地冷了下去。
話一說出口,他似乎就後悔了,見她這樣沉默以對,臉上露出懊惱的神色。
“我他媽又嘴賤了!不關我事,我知道。這回不用你開口,我滾,我自己滾還不成嗎?”
他舉着兩手,作祈饒狀,後退了幾步,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快步而去。
……
第二天大早,火車上找好位置,箱子放了,陳松楠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他掏出來看了眼來電,高興地接起來:“哥,昨晚你怎麽又回去了?哦,臨時有事?解決了嗎?解決了就好!我和趙工現在在火車上,車馬上就要開了!我們坐下午的飛機回北京,晚上就能到。謝謝你昨晚請我喝酒哈!下回你來北京我也請你喝酒。什麽?哦……”
他看了眼坐邊上靠窗位置的趙南簫,頻頻點頭。
“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打完了電話,他對趙南簫說:“趙工,剛才哥……就徐工,他以為我們還在賓館呢,本來打算現在來縣城的,知道我們走了,問你退燒了沒。你昨晚發燒了?好了沒?”
他的神色關切。
趙南簫微笑點頭:“好多了,早上出發前也吃了藥,沒事。”
“我可真粗心!你生病了都不知道!”他不停地自責。
“趙工你坐着,我去給你倒熱水。”
他拿起趙南簫的水杯去接開水。
手機這時又響了,是趙南簫的。
她接起電話:“楊經理,有事嗎?”
“趙小姐,那天我不該往你住的地方放蛇……我錯了……昨晚我也被小徐打了,手機都壓壞了……全都我是活該,打死我也活該……趙小姐你大人大量,千萬別和我計較,我往後真的不會再幹這種事了……”
趙南簫一怔,頓了一下,說:“大家都守規矩,這樣最好。”
“是,是,也謝謝趙小姐不怪罪。還有……你要是哪天方便……能不能和小徐說一聲,就說你不怪了……”
電話那頭,楊平福又吞吞吐吐地說。
趙南簫說:“沒事了。”
她挂了電話。
火車慢慢地啓動,駛出車站,在車輪碾過鐵軌發出的勻速的咣當咣當聲中,朝前疾馳而去。
趙南簫靠在車窗邊,望着窗外不斷後退的變幻着的樹木和遠處的原野,出神。
昨晚的後來,她做夢,夢見了她的前未婚夫葉之洲,也夢見了一個少年。
少年皮膚蒼白,目光陰鸷,頂着一頭耀目的金色莫西幹雞冠頭,闖進了她十五歲時的那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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