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天,趙南簫早早起來收拾好箱子,确認沒東西落下後,離開房間帶着往樓下去。
因為要趕飛機,說好早上七點在樓下集合出發,現在還有半個多小時,走廊上靜悄悄的。
趙南簫知道自己好多同事都練就了在十分鐘內完成起床刷牙洗臉穿衣搞定一切容光煥發出門辦事的技能,包括自己,這會兒大約還有人在睡覺,怕滾輪聲影響到人,懸空提着沉重的行李箱往樓下去,走到通往二樓的樓梯口,擡眼看見徐恕恰好也從他的房間裏走了出來。
兩人一下四目相對。
這是昨晚自他垂頭喪氣離開之後兩人再次碰頭,說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趙南簫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腳步也是一頓,但很快,立刻幾步并做一步地跨上樓梯,眼睛盯着她手裏的箱子,低低說了聲“給我吧”,不等她有所回應,伸手就從她手中奪過箱子,提着,轉身快步往樓下去,轉眼将她丢在身後,身影消失在了樓梯的拐角處。
趙南簫之所以下來得這麽早,就是知道他負責今早送車等等事情,猜到他應該會提早出來。
昨晚實在太過意外,場面到了最後完全失控,無論是她還是他。
他說她很早就開始喜歡她了,是那種男女之間的喜歡。
她想了一夜。
畢業前夕發生的那場不愉快,現在早就是過去了。
年輕的時候,誰沒有犯過不知事的蠢,幹過現在想起來覺得不可理喻的事?
不止別人,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和葉之洲分手後,這四年間,或許是出于下意識的防禦,也或許工作太忙占去了她幾乎所有精力,她極少再去想那些發生在她和葉之洲之間的事。
昨夜也是這四年來,她第一次回頭,以第三人的角度,去審視她和葉之洲之間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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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視過後,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當初那麽快就答應葉之洲對自己的感情并且和他交往,是她大學四年,或者說,這二十六年來,犯下的最大的一個錯。
她其實到了現在還是不明白,做事一向有條理被父母認為很有主見,甚至還被母親抱怨過分早熟以至于顯得她這個當媽的反而很幼稚的自己,到底是怎麽了,當時分明對葉之洲還沒有半點超乎尋常的感覺,在那個寒假過後,就如此簡單而草率地答應了這種足以影響自己一生的重要的事——當然,倘若不是後來葉家發生變故,她當初的那個決定也算不上是什麽錯,但現在回想,總免不了帶了幾分突然,不是她一向的作風。
還沒想好,就在倉促間點頭,固然是有來自周圍期許帶給她的影響和壓力,但現在,如果用批判的眼光去看,這對自己,或者對葉之洲而言,其實都不公平。
葉之洲已經是過去式了。畢業四年,她和徐恕因為工作現在再次見面,然後發生了昨晚那樣的意外。
她一直以為,從小到大,徐恕沖出來為自己拍磚打架,打抱不平,現在還幫她教訓林洋,這些都是基于兩人認識多年而産生的羁絆。
就譬如她看徐恕。哪怕以前兩人關系再惡劣,再生他的氣,她也知道自己沒法不去關注他,希望他好。現在四年後重逢,看到他像是變了個人,工作出色,能力過人,她心裏不但感到欣慰,每次聽到秦總在自己面前誇他的時候,甚至暗暗驕傲,頗有與有榮焉之感。
她以為徐恕對自己的種種維護,應該也是出于差不多的原因。畢竟人是感情動物,少年時候的回憶,哪怕是怄氣吵架他對自己冷言冷語,現在想來,也太過美好。
她沒有想到,他竟然說他喜歡自己,要自己當他女朋友。
她真沒半點心理準備,甚至比當初剛上大學時聽到葉之洲當衆說自己是他女朋友還要來得措手不及。
昨夜他雖然喝了酒,她也生氣地罵他撒酒瘋,但她心裏其實很清楚,他不像在撒酒瘋,酒瘋也不是這麽撒的,他的表現更像是沉寂了許久的一種突然爆發,雖然她也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年輕不知事的時候,十八歲的她已經因為自己的被動,付出了一次代價。
前車之鑒,固然她有些感動于他那麽久遠的執着,但卻不想再重蹈覆轍,像以前那樣,還沒想清楚,就被動而倉促地開始另一段新感情。
經過了一夜,她估計他也已經冷靜了下來,就想趁着早上人少找個機會,有些應當說的話,還是當面和他說為好。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懷了幾分心事,慢慢跟了下去,見他把她箱子放在了客廳門邊的空地上,背對着這邊,站在門口眺望外頭,就朝他走了過去。
他忽然從兜裏摸出手機,開始打電話,聽着好像是方州長。
“……我知道了,您放心,沒問題,我會轉告秦總……”
趙南簫耐心地在他身後等待,終于等他打完電話,上去一步:“徐恕……”
他回頭說:“那個,時間也快到了,車還沒來,路上積雪厚,司機是不是有困難,我去看下。萬一路況有問題,耽誤你們飛機不好。對了,你去吃早飯好了……”
他又開始打電話,看起來很忙,一邊通話,一邊邁步下了臺階,丢下她朝別墅大門的方向走去。
趙南簫站在門口,看着他在雪地裏留下一行足印。
他一直沒再進來。
同事們陸陸續續提着行李也都下來了,匆匆吃完早飯,聚在客廳裏說着話,等着出發上路。
別墅雖好,不是自己的地兒,出來時間也不算短,又臨近年底,可算完成工作了,哪個不是急着想快點回去,而且,估計這個項目的年底額外獎金也不會少,現在就要動身,個個都挺高興。
“哎,車來了,車來了!”有人看見大車過來停在了別墅大門口,喊了一聲,大家帶着行李,呼啦啦全都湧了出去。
趙南簫上了車,陳松楠幫她把箱子放好,趙南簫看見徐恕不知道從哪裏終于冒了出來,和秦總站在車外說話,隐隐聽見他說“方州長有事,沒法親自來送,叫我轉告一聲,非常感謝你們,後續還需要你們大力支持”之類的話,秦總不斷點頭。
趙南簫知道是沒機會了,作罷,坐了下去。
他和秦總最後上來,一個人坐到後排的空位上。人都到齊了,司機發車,路上開了半天,一路無話,在中午時分抵達機場。
雪今早就停了,太陽從還沒散盡的雪雲後露出了頭,照在機場建築上方的一層白色積雪上,泛着稀薄的光。
徐恕送人進去,秦總和他握手告別,為他這段時日以來的大力支持和幫助向他表示感謝,叫他不必再送,早些回去休息。
他也沒再堅持,停在機場大廳的門外,和上來與他話別的老張等人一一握手。
“哥,我走了,你在這邊過年保重!”
陳松楠依依不舍,緊緊地抓着他手不放,看着一副簡直恨不得留下來陪的樣子。
趙南簫看着徐恕和他握手,又拍了拍他肩,說回去了就把他需要的資料整理好發給他,道完別,松開手,他好像沒看到就在一旁的自己,和同事們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過完安檢進去了,趙南簫坐在候機區,手裏握着手機發呆。
“想什麽呢?有心事?回家了還不高興?看你一早上一句話都沒說!吃這個看看,味道還挺好,剛我在機場特産店裏買的。就太貴了,不合算,回去上淘寶搜搜,看有沒有。”
老張老婆湊過來,遞來一包打開的一種用當地野果制成的果脯。
趙南簫笑着說沒事,拈了一顆放進嘴裏,含着,終于下定決心,低頭打開聊天框,一個字一個字地打着,好不容易打完,讀了一遍,覺得語氣和表達不妥,顯得她太生硬,就删了重打,打完,覺着表達還是不妥,又删了,正反複折騰,突然上面對話框裏跳出來一條新消息。
“我酒醒了。昨晚上也不知道說了啥,記不太清楚了,冒犯祈諒。一路順風,新年快樂。”
趙南簫愣住,看着他先下手發來的消息發呆。
“你再吃啊!和誰發消息呢,這麽忙?”
老張老婆頭湊了過來,看她手機。
趙南簫急忙關掉,朝她笑了笑:“我媽,問我幾點到。”
這時大廳廣播裏響起登機提示,大家全都起來。
趙南簫呼出一口氣,急忙跟着站了起來。
一路順利,當天晚上回到家。沈曉曼一看到她,就說她瘦了,一邊責備她不聽話,一邊心疼,和請來打理家務的阿姨一起做了一桌子的菜讓她吃。
屋裏暖氣很大,趙南簫吃了幾口,感到有點熱,脫去毛衣。
沈曉曼看了女兒一眼,笑眯眯說:“年底了,都忙這麽久了,你單位也要放假了吧?哪天沒事,我這邊有個小夥子,名叫許輝,是你姥爺一位朋友的孫子,剛國外回來,各方面條件都挺好。你們去見個面吧。”說着把手機裏的照片翻出來給她看。
趙南簫夾着一塊紅燒肉,眼皮都沒擡:“媽,你不是說我瘦嗎?沒看我正吃着。你想我多長點肉,就收了你手機。”
沈曉曼不高興:“你這什麽态度?讓你看一眼能少塊肉?”
趙南簫放下筷子:“飽了,不吃了。”
“哎,回來,你給我吃!”
沈曉曼收了手機,趙南簫這才坐了回去。
設計院每年年底都很忙,基本要到臘月二十七八才放假。今年也不例外。
第二天,趙南簫從設計院回家,意外地看見家裏客廳裏坐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小南,媽今天去你姥爺那裏,碰到許輝,聊了幾句,挺喜歡這個年輕人,他送媽回家,媽就叫他上來坐,你們聊幾句,媽給你們做飯。”
許輝站了起來,臉上露出笑容,看着她自我介紹,态度很大方。
趙南簫朝他點了點頭。
吃飯的時候,趙南簫冷眼看着自己媽努力撮合自己和那位許輝的樣,吃完飯,也照自己媽的安排,準備送人下去。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好,外面冷。”
許輝急忙婉拒。
“沒事兒,就送幾步。”
趙南簫穿上外套送人下去,到了下面,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許輝說:“趙小姐,我也不瞞你了,我眼光挺高的,寧缺毋濫,所以以前都沒遇到合适的,這次回來,無意看了你的照片,我就感覺對眼,現在見了真人,趙小姐你确實就是我理想中的另一半的樣子。咱們年紀都不算小,也都進入社會了,雙方家庭條件什麽的,也都相配。至于你以前那事,我也聽說過幾句,我完全無所謂。現在這個社會,誰還沒有點過去,你說是不是?我真挺滿意你的,希望趙小姐你能考慮下和我發展,我覺得我們會是很好的一對。”
趙南簫微笑道:“許先生,我正想和你解釋下。我挺感謝你送我媽回家,我也不知道我媽對你說了什麽,但不管她說了什麽,你別當真。我現在還不考慮這方面的事。”
許輝一愣:“趙小姐,我真的對你挺滿意,我覺得我條件也還算可以……”
趙南簫說:“許先生你條件真的很好,要是我考慮這個,你是一個很好的對象。但很抱歉,我剛才說過,我現在不考慮這個。您走好。”
她朝他點了點頭,轉身進去。
第二天,趙南簫在設計院開完年度總結大會,算是正式放假,回到家,迎頭就是沈曉曼的黑臉,責備她這麽快就把人給趕走了。
“又不是叫你現在和人結婚!你試着處個幾天,看看情況再說也不遲啊!你倒好,立馬就趕人!”
趙南簫一聲不吭回了自己房間,沈曉曼跟進來,繼續罵她不聽話。
“媽你什麽時候出國?你趕緊去,忙你自己的事!別老盯着我!”
“我就你這麽一個女兒,你就是我現在最大的事!你跟我走,我明天就出國!不解決你這個大問題,我還就不走了!”
趙南簫翻了個白眼,躲去書房,反鎖上門,往耳朵裏塞了副耳機。
年底這兩天,就是在媽媽的嫌棄和念叨聲中渡過的。到了除夕晚上,母女倆一起到了姥爺那裏,媽媽和阿姨在廚房裏忙碌着年夜飯,趙南簫陪着姥爺在書房看書。
姥爺看了一會兒書,出去了下,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趙南簫拿過來看了一眼,發現來電顯示是徐恕的號碼。
她心跳了一下,遲疑了下,最後還是沒接,拿着手機出去,遞給在客廳裏的姥爺,自己轉去廚房打下手了。
過了一會兒,姥爺走到廚房門口,對沈曉曼笑着說:“剛小徐打來的電話。年輕人肯這麽吃苦,現在也是少見了,大過年的還在西部工地那邊,說惦記我,給我打電話問候新年。我提了句小南也在我這裏,他說正好有工作的事,順便問下她。小南你接下電話。”
趙南簫“哦”了一聲,擦幹手,接過姥爺手機,偷偷看了眼自己媽媽,見她正附和姥爺的話在誇徐恕,并沒留意自己這邊,趕緊溜了出去,來到書房,又把門關上了,走到窗戶邊,這才對着手機那頭說:“找我什麽事?”
她的聲音是若無其事的。
那邊頓了一下,随即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那個,我就想問下,年後開工你們設計院那邊的人員派遣情況,都誰過來。馬上就搞進場設點了,你們幾個人來,我這邊有個數,便于指揮部統籌安排,配齊生活和辦公設施。”
趙南簫說:“前幾天年會提了下,是林洋他們,另外大橋所、工程技術處和勘察院都會各自派人,總共大概五六個吧。”
那邊哦了聲,沉默了。
趙南簫等了一會兒,聽他不說話,定了定神:“沒事的話,我就挂了,我還要去廚房幫忙洗菜。”
“等下!”他忽然又說了一句。
趙南簫停住。
“那個……其實也沒別的,就是想起來和你說一聲,我前兩天收到網上買的雪山沖鋒服了,很厚,能頂零下幾十度,就是走了好幾天才到,還死活不肯送,非要我自己去拿,不拿就退。我就去拿了。”
趙南簫有點意外,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說這個。
她“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準備挂電話,忽然又覺得就這麽挂了,好似不近人情,遲疑了下,說:“那你也要記得穿。”
他說:“知道了。我在這邊和留下的工人一起過年,人很多,很熱鬧,晚上有大餐,烤全羊,還能放二踢腳,想放幾個放幾個,比北京好,你別記挂,在家好好過年。”
趙南簫覺着這話好像有點不對味,頓了一下,只好說:“你也別太辛苦。”
他唔了一聲,再次沉默了下去。
趙南簫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拿着手機站在那裏。
“沒事了,你先挂電話吧。”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他再次開口了。
趙南簫如釋重負,輕輕摁了挂斷鍵,握着手機,站在窗前出神。
“小南!和徐恕什麽話這麽多?打完了沒?出來吃飯了!”
媽媽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趙南簫吓了一跳,回過神,急忙應了一聲,轉身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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