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會議一直開到十二點多才暫時結束,下午繼續。

食堂裏現在人還是挺多,趙南簫聽說再過兩天,工地會有一個幹包工的蔡大姐過來,但現在,附近幾乎看不到女的,除了她之外,每次她去食堂,周圍人都會給她讓路,還全看着她。

她不想成為注目中心,很快打了飯菜,像之前那樣回到住的鐵皮屋裏,坐下,一邊吃一邊翻手機。

徐恕端了兩只捂得嚴嚴實實的不鏽鋼飯盒往鐵皮屋去,突然看見陳松楠迎面而來,想躲一躲,結果沒躲過去,陳松楠眼尖,已經看見他了,飛快地跑了過來。

“哥!我們早上那個會剛開完,可把我給餓死了。我看你出去了就沒回,你吃了嗎?”

徐恕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你飯盒裏有東西?是啥好吃的?”

徐恕說:“有什麽好吃的?就剛才我從食堂打的菜。你別等我,自己趕緊去吧,工地吃飯就是要快,再不去,等下湯都沒得剩。”

“知道了,謝謝哥提醒,那我去了。”

陳松楠應了一聲,趕緊跑去食堂。

徐恕這才繼續往前去。

趙南簫坐下還沒吃幾口,聽到有人敲門,放下手機去開門,發現徐恕站在門口,手裏拿個兩個飯盒,遞了過來。

“那個,”他說——趙南簫感覺他最近和自己說話開頭好像都是這樣的,她現在連姓名也沒了。

“這是剛炒好的,沒動過,做飯的那個老李非要給我,我沒辦法,就腐敗一回拿了,拿過來一看,都不是我愛吃的,給你吧。”

不待她回答,他走了進來,把飯盒放在她的桌上,轉身走了。

趙南簫打開,見一樣是木耳炒肉,一樣是蝦仁菠菜豆腐,轉頭見他已經走到門口了,遲疑了下:“你吃了沒?沒吃的話,一起吃好了。這麽多菜,我一個人兩頓也吃不完,倒了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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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步,考慮了下:“那好吧。我去拿飯過來,幫你吃一點。”

他很快回來了,自己搬過來椅子,兩人對着桌子坐下去吃飯。

他看起來很餓,趙南簫倒不怎麽餓,吃了點就差不多了,見他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怕他噎住,起身給他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

他喝了一口,自我解嘲似地笑了笑,說:“到工地後,別的不行,吃飯本事是日益見長,天天就覺着餓,管不了吃相好看不好看了,你別介意。”

趙南簫說:“能吃飯是好事,你多吃點。”

她幹脆也不吃了,就看着他吃。

“你怎麽不吃?你才吃這麽一點?”他又吃了幾口,擡頭問她。

“我剛已經吃了些,飽了。你吃吧,別剩了。”

他低頭又吃起來,把飯盒裏的菜全吃光了不算,筷子又伸向她盤裏起先打來的剩菜,動作很是自然。

趙南簫覺得自己吃過,髒了,想阻止他,但他動作很快,已經吃了,她也就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裝作沒看見。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的。

他接了起來,說了幾句挂了,幾口吃完剩下的飯菜,說:“剛到了批重要物料,等着下,我得去看看。”說着喝光她剛才倒的水,放下杯子,站了起來,手伸向空的髒飯盒。

“放着吧,我等下一起洗。”趙南簫說了一聲。

他看了她一眼,“哦”了一聲。

“那我就走了?”

趙南簫點了點頭。

他轉身要走,忽然仿佛想起什麽,又停了下來,伸手在褲兜裏撈了半天,最後撈出一把鑰匙放她桌上:“這我房間門鑰匙,我整天跑來跑去,萬一丢了,放你這裏。等下你去辦公室,順便幫我門也鎖下,沒什麽值錢東西,就一臺電腦,裏頭有些在做的東西,丢了麻煩。”

說完,也不管她答不答應,轉身匆匆就走了。

他鑰匙一放,理所當然似的一眨眼人就沒了影,趙南簫只好收下,拿了髒的碗盤,到食堂的熱水供應處洗幹淨一起帶回來,經過他門前,見門虛掩着,就推進去,把他的碗筷和飯盒放桌上,又看了眼四周。

鐵皮屋的布置每個房間都差不多,一張鐵床,一兩張椅子,一張桌,另外幾樣生活必需品而已。

确實就像他自己說的,屋裏除了一臺電腦,牆上挂了一把吉他,就沒別的什麽了,床上随意丢了幾件衣服褲子,被子也沒疊,看起來亂糟糟的像個豬窩。

趙南簫看不過眼,就過去疊了衣服,又拉平被,放好枕頭,正要出去,腳尖好像踢到了放在床下的什麽東西。她彎腰,掀開挂下來的床單,意外地看見床下一只盆裏竟然積了好多只換下來的髒襪子,看着至少有五六雙了。

還好現在是冬天,這要夏天,這麽多髒襪子堆了五六天不洗,還不熏死人。

趙南簫心裏嘆氣,掉頭走了出去。

她也有昨晚換下來的穿裏頭的幾件衣物,打算趁中午休息時間洗,戴了手套,拿了自己髒衣服,出門準備去澡堂洗衣服的地方洗,都走過去了,遲疑了下,終于還是掉頭,拿鑰匙打開他門,屏住呼吸,帶上了他的一堆襪子。

下午她在會議室裏繼續參加會議,他沒再回來,她也沒見到他人了。

白天收到個通知,姚書記在回去前,要整頓安全生産紀律,晚上七點,在多功能廳召開全體工作人員安全生産會議,ZJ的人,從上到下,統統要去參加,不準缺席,不去就扣工資,設計院和監理站的不強制要求,但希望出席,共同接受安全教育。

白天有太陽曬着還好,天一黑,這裏氣溫就迅速下降,實在太冷了,晚上又刮起大風,吹臉上就跟割刀子似的,老陳他們都不想去,但聽說監理那邊的挺重視,全都去,自己這邊一個也不去,未免顯得設計院漠視安全生産,也不大好。

陳松楠倒是很願意去,但他去了也沒分量,和沒去差不多,幾個老頭兒就都看趙南簫。

趙南簫只好說:“還是我去吧。”

老陳他們高興了:“好,那就辛苦你了小趙,你代表我們去,順便做做筆記,回來我們學習學習,也是一樣。”

趙南簫答應了。

工地一切就簡,多功能廳就是大食堂,把白天吃飯的桌子收了,擺上凳子椅子,就成了開會場地。

下午太陽大,洗了脫水過的襪子已經曬幹,趙南簫收衣服的時候,順便把他的襪子也收了,又一雙雙卷好放在他床上,然後等,等到了快晚上七點,還不見他人影,怕開會遲到不好,就把他丢自己這裏的房間鑰匙壓在門口的一塊石頭下,給他發了條消息,讓他回來自己拿,随後去開會。

她到的時候,快要七點了,裏頭已經坐滿人,至少幾百個,嗡嗡聲一片。

她從後門走了進去。

陳松楠比她來得早,已經替她在前面占好位子,正不斷地回頭張望,終于看見她來了,眼睛一亮,急忙招手,示意她過去。

他搶的位子在前頭幾排,又是正中間,趙南簫不想去,就擺了擺手,指指後頭角落裏的一個空位,走過去坐了下去,随即拿出帶來的筆記本和筆,忽然感覺邊上起了一陣小小騷動,仿佛有人正往這邊擠,擡頭,看見徐恕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硬是從已經坐下去的一排人的膝蓋前擠到了自己所在的角落裏,拍了拍她邊上那個工人的肩:“哥們,幫忙換個位子?我找趙工有事商量。”

他指了指她。

工人自然認得他,他都開口了,只好站起來,讓出位子。

徐恕笑着道謝,坐了下去。

趙南簫目不斜視,攤開筆記本放在膝上。

前頭姚書記和領導也都來了,開始講話。

姚書記明天就要回,所以臨時召開這個全體安全會議。一開口就提昨天上午他征遷扶貧回來親身遇到的工地混凝土攪拌車溜車事件,說:“下面就是發電機組和變壓器,當時要不是徐恕同志見機行事,處置及時,不顧危險追上去及時制剎,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正式開會之前,我提議我們大家為他的挺身而出鼓掌。”

臺上領導率先鼓掌,下面的人也都嘩啦啦地跟着,又全扭頭看了過來。

他面帶微笑,神色自若,朝前頭點了點頭。

趙南簫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不想讓人注意自己挨着他坐一起。

鼓掌完畢,姚書記繼續發言,闡述安全生産的重要性和必須上下注意貫徹落實的管理條例。

“……我們必須重視,确保所有進場單位的安全生産許可證在有效期內,堅持特種作業人員的資格證上崗證日常檢查。這裏我要強調的是,光持證還不夠,必須要把安全生産觀念落實下去,時刻牢記,就像人吃飯喝水……”

趙南簫聽得很認真,不時低頭做筆記,但是老感覺邊上的徐恕不停看自己,忍了一會兒,感到他又扭過臉,實在忍不住了,擡頭,盯了他一眼。

他立刻轉過頭,視線投向臺上的姚書記,若無其事。

趙南簫繼續低頭記筆記,再過了一會兒,忽然感到他又湊過來,這次還是整個人朝着自己這邊靠過來,嘴巴湊到她耳邊說:“那個,我那堆髒襪子,是不是你今天幫我的洗的啊?”

也是湊巧,他湊過來說悄悄話的時候,臺上的麥克風突然啞了,姚書記的聲音一下小下去,顯得他的悄悄話特大聲。坐附近的人大概都聽到,再次齊刷刷地扭頭望了過來,看着自己和他。

趙南簫吓得不輕,趕緊裝作撿東西彎腰下去,不敢直起身。

臺上姚書記拍了幾下麥克風,聲音終于恢複了,繼續講話。

過了一會兒,趙南簫慢慢直起身,見周圍的人都已經轉過頭繼續聽姚書記說話,不再看自己這邊了,這才慢慢定下神,強作鎮定又聽了一會兒,感覺他還在看自己,心裏越想越氣,就在筆記上寫了一行大大的字,推了過去。

“閉嘴,認真聽,不許看我!”

接下來他總算沒看得那麽頻繁了。

趙南簫很後悔晚上來開這個會,又丢臉又煎熬,終于等到臺上領導說完話宣布散會,合上筆記本,立刻起身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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