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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恕見她走,立刻跟了上去,沒走幾步,後頭傳來姚書記的聲音:“小徐!”
他裝沒聽到,加快腳步。
“徐恕!等一下!”
這回沒法裝沒聽到,徐恕只好停下來,等着姚書記和監理那邊的老劉說完話握手告別了,走過去問:“姚叔叔,找我還有什麽事?”
“徐恕啊,這次姚叔叔下來,本來是想等到參加完大橋的破土動工儀式再走的,但組織部裏有事,等不到那天了,明天就得回北京。不過過兩天,丁總指揮和梁總工都會下來,尤其梁總工,他會常駐,你在梁總邊上一定要虛心學習,戒驕戒躁,争取更上一層樓。下回等什麽時候有時間,姚叔叔會再過來看你。”
姚書記和自己的父親關系好,徐恕滿口答應。
“晚上坐你邊上的女孩子,就那個大眼睛小姑娘,是不是就是設計院裏的小趙?昨天我聽設計院老陳說,小趙不但業務過硬,還是沈老的外孫女?我看你們很熟嘛。”姚書記話鋒突然一轉。
“還……還行吧。”徐恕含含糊糊地應。
“工地苦累啊,女孩子肯來最一線的工地工作,還是這種地方,實在難得,我看她态度也很端正,剛才開會還做筆記來着。聽說十幾年前我還沒派駐集團做工作的時候,沈老就擔任過集團總工,現在小趙又來我們這裏工作,看來小趙和我們集團也是很有緣分的,剛才本來還想和她說幾句的,人多,我才轉個身,她就已經不見了。”
徐恕立刻說:“姚叔叔,我跟她其實很熟的,你有什麽話,盡管吩咐我,我幫你轉,保證一個字也不會落!”
姚書記笑着點頭:“行,那你就幫我轉個話,就說我很欣慰地看到有越來越多像她這樣原本有更多選擇的年輕人願意來西部,為國家的西部建設貢獻力量,希望她能在這裏實現你們當代年輕人關于人生價值和社會價值的思辨統一。你再幫我把手機號給她,就說在她接下來的工作生活裏,有困難或者有思想上的問題,不必顧慮,歡迎随時找我,我很願意和你們年輕人多交流,也多了解你們。”
“記下了,保證給您原話帶到。”
“好,那姚叔叔也沒事了。對了,你也一樣。有困難的話,無論哪方面,要是和你爸說不方便,你和姚叔叔說,姚叔叔會幫你。”
“謝謝姚叔叔,我送您去休息。”
“不用,你自己去吧。高速很快就要做進去了,現在征遷還留了尾巴,扶貧也要繼續,我跟老于老鄧他們再連夜開個會,研究下。”
“那我走了,姚叔叔你工作不要太累,注意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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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恕一邊說一邊後退,掉頭就迫不及待地從散場的人中間裏擠了出去。
趙南簫回到屋裏,關了門坐下去,回想着晚上當時那一幕,越想越郁悶,越想越後悔。
就不該幫他洗什麽破襪子的。
現在好了,估計到了明天,誰都知道自己給他洗襪子了。雖然事實是她實在忍受不了離自己那麽近的地方,僅僅隔着一層薄薄板牆,就有那麽一堆幾天不洗的襪子,而她當時又正好要洗衣服,完全順便而已。
現在她是吸取教訓了。下次她要是再幫他洗,她幹脆也王八蛋了。
趙南簫努力不再去想這件丢臉的破事,起來想倒口水喝,發現沒開水了。
板房裏不允許用電水壺,食堂那邊有鍋爐開水供應,每個屋統一發那種古早的熱水壺。
趙南簫估計現在食堂那邊人應該散得差不多了,就提了熱水瓶打開門,躲躲閃閃地往鍋爐房去,忽然看見徐恕迎面走來,冷着臉當沒看見,從他邊上走了過去。
“我幫你打水。”
他追了上來。
趙南簫不理睬,繼續朝前去,他伸手就奪她手裏的壺。
“外頭冷,你進屋去,別凍着了。”
趙南簫不松手。
“聽話,快松手。”
他腦袋又湊過來,低低地哄她,趙南簫的注意力卻已經轉移到了對面。
她看見那邊又走來幾個住同一排的工程師,幾人仿佛留意到了這邊,紛紛看過來,怕自己和他繼續奪壺,拉拉扯扯落人眼中更是不好,急忙松開手,掉頭飛快地回了屋。
過了一會兒,門被敲了兩下,她立刻打開,從他手裏奪回水壺,随即關門,卻被他擡手輕輕壓住了。
“等一下。”
“你還要幹嘛?”趙南簫一肚子的氣,語氣生硬。
“姚書記有話要我跟你說。我能進來嗎?”他指了指她身後。
趙南簫也擔心他站自己門口久了再被人看見,勉強打開門。
他走了進來。
趙南簫探頭偷偷看了眼外頭,見邊上沒人,急忙關上門。
“什麽話?快點說!”
他看着她。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啊?我……”
“姚書記什麽話?”她眼皮子都沒擡,打斷他話。
他頓了一下:“剛才姚書記叫我跟你說,他很欣賞你,你也和咱們ZJ很有緣分,他勉勵你今後繼續努力,還說你有什麽困難或者想不通的事,就直接和我說,叫我代你第一時間轉達,他會盡力幫你解決。”
趙南簫盯了他一眼,語氣稍緩:“麻煩你幫我向姚書記道個謝。”
“一定一定……”
徐恕一邊說,一邊慢慢地靠過來,觀察她的臉色。
“那個,你真生我氣了?晚上我知道我錯了,我過來還想向你道個歉,不過我真的是無心。其實當時我是想向你道謝來着。都怪姚書記他們,話太多,說起來就一二三四沒完沒了,開個會半天也開不完。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急性子,實在等不到結束,憋不住就想先向你道謝,免得你覺得我這個人不知好歹。你看你幫我疊衣服整床,還幫我洗襪子帶收的,我要不及時道個謝,我成什麽人了?我怎麽知道那麽巧,麥克風那會兒突然就閉了?我真不是故意要叫別人聽見的,你別生氣了……”
趙南簫走過去打開門:“我接受你的道歉。不早了,你回你屋去吧。”
他不動,看着仿佛還不想走。
“徐恕我叫你回屋,你沒聽見?”趙南簫提高了些聲,把門全給打開了。
終于趕走了人。
和監理還有ZJ方的會議還沒完,明天要繼續。
趙南簫關門坐回到筆記本前,打開文件,努力為明天的工作拉回自己的思緒,一直搞到差不多十一點,感到累了。
她關了手提電腦,想起自己還沒喝水,就提了水壺往桌上的杯子裏倒,端起杯的時候,手不小心碰了下豎着倒立在桌上的一只備用電筒,電筒倒了下去,末端磕了下緊挨着桌邊的那面隔屋板牆,發出“叩”的一聲。
快半夜了,遠處的工地也已停止作業,四周非常安靜,突如其來這一下聲響,雖然動靜不是很大,但入耳還是非常清晰。
趙南簫伸手想扶電筒,突然間想起一件事。
住她隔壁的那位,強行和她約過,說她要是不同意做他女朋友,就敲一下牆,同意就敲兩下。
簡直是太幼稚了,她怎麽可能和他搞這種小學生把戲。
但此刻,她看着那節被自己誤觸碰了一下板牆的電筒,也不知道怎的,人一下子就緊張了,手停在那裏,屏息斂氣,立刻仔細聽着隔壁動靜。
還好,隔壁靜悄悄的,并沒什麽動靜。
趙南簫猜測他或許睡着了,并沒聽到剛才的那一下聲音。
她慢慢地呼出一口氣,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但轉念一想,就算被他聽到了,誤會是自己特意敲了一下牆,那又怎樣?
一想起晚上那麽多人因為他那一句話而齊刷刷扭頭看着自己的一幕,她到現在還是尴尬得不行。
趙南簫決定不再多想了,扶起電筒,套上睡覺穿的厚襪,爬進了那個冷飕飕的被窩,關了燈,縮在被子裏一動不動,好不容易終于感到被窩養出來一絲暖和氣兒,忽然聽到隔壁起了一陣腳步聲,接着是門打開的聲音,再接着,他來敲自己的門了。
趙南簫怕敲門聲太久驚動住得再過去些的別人,沒辦法,只能抖抖索索從被窩裏再爬出來,套回衣服,過去,啓出一道門縫。
“幹什麽呢還敲,幾點了?”
她壓低聲,沒好氣地責備了一句。
“讓我進來一下,有話和你說。”門縫裏傳入他的聲音。
趙南簫遲疑了下,開了門。
他走了進來,悶悶地看着她。
“什麽話快點說,我要休息了。”
趙南簫轉身背對着他,整理着本來就幹幹淨淨的桌面。
“那個……我剛才是聽錯了吧?”
趙南簫沒作聲,随手拿起一本書,翻了起來。
“不會吧?你真這麽快就想好了?你再想想啊。我真的知道我錯了。明天起,被子我疊,襪子我洗,我保證天天洗,不堆床底下了。你要是不喜歡,下次開會我也不坐你邊上,我離你遠點。你再考慮考慮啊,你別這麽急……”
趙南簫還是不吭聲,背對着他,繼續翻着手裏的書。
身後沉默了片刻,又傳來他的聲音。
“我還是跟你說實話吧。其實我是真的沒敢想,你現在還會對我這麽好。你也知道我這個人膚淺,我就得意忘形了。我全都坦白交待了,你好歹從寬,再給我個改過的機會啊。”
趙南簫微微轉頭,偷偷瞥他一眼,見他神色沮喪,晚上積在胸間的那口悶氣終于消去了些,就指了指桌上那只電筒:“行了,我不小心碰了下,它自己倒下去,碰了下牆而已。”
她說完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他有任何的反應,實在忍不住了,轉過頭,發現他盯着自己在看,臉色陰沉。
“你這麽看我幹什麽?”
“幹什麽?趙南簫你下回能不能小心點?你想玩我,大半夜的也不能拿這個玩啊!你知道剛才我聽到了我怎麽想的?”
他居然真的生氣了?語氣還挺重的。
趙南簫才不怕他氣不氣,丢了手裏的書,轉身靠在桌邊,雙手交胸哼了一聲:“誰玩你了?我都說了是不小心!再說了,我管你怎麽想!我才懶得理你這種把戲!”
他繼續盯了她片刻,臉色忽然由陰轉霁,朝她慢慢走了兩步,靠過來些,低下頭,聲音低低地說:“那個,其實吧,你要真的存心想玩我,我也完全沒問題的……”
他靠得很近了,身後的床頭燈投出他的陰影,壓了過來将她籠罩,趙南簫聞到了他晚上洗澡後身上留下的淡淡的香皂味,混合着年輕男人的氣息,熱熱的,一下撲面而來。
她感到自己面龐和脖頸皮膚上的汗毛呼地豎了起來,心也跟着漏跳了一個節拍似的,立刻屏住呼吸,擡手推開靠過來的人:“徐恕你再說一句試試?”
“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他立刻後退,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趙南簫感到自己心跳還是有點不正常,呼了口氣,走過去打開門:“回你屋去!”
他看了她一眼,哦了一聲,雙手插兜,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她看着他後腳出去,立刻鎖了門,定了定神,再次鑽回到被窩裏,關了燈,縮在下面,在夜色裏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床頭櫃上的手機忽然亮了。
她心裏有一種預感,手從被窩裏伸出去,拿過手機看了一眼。
果然。
XS:“晚安。我也睡了。”
她看着的時候,隔壁的那位,緊跟着又發來一條:“不用回複我了。”
本來就沒打算回他的。所以他這是有自知之明,在強行挽尊?
她抿了抿嘴,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上翹,放下手機,裹緊被子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她帶着資料準備開會,臨出門前,看着那張貼着鐵皮牆擺着的桌,遲疑了下,把電筒收到抽屜裏,再把桌子往外移了些,不再讓它靠着牆,免得下回什麽東西萬一不小心又碰到了,一下也就算,要是兩下,那就真的和他說不清了。
老實說,她原本有點擔心徐恕現在會借着兩人一牆之隔的便利,蛇随棍上地糾纏自己,催她答複。
她有時候真的很煩他,恨不得他再不要出現在自己面前。但心裏也是清楚的,她并不是真的厭惡他。煩和厭惡,畢竟是兩種挺容易分清的感覺。沒辦法,畢竟認識那麽多年,煩他歸煩他,感情底子還是在的,他再怎麽惹人煩,也就那樣了。但畢竟,她現在很忙,配合完監理方的嚴苛審核過後,和ZJ方的技術交底過程也非常細致繁瑣,力求開工前就完全傳達并解決盡量多的隐患,以減少後期問題,根本沒時間細想和他以後到底該怎麽相處。
立刻嚴詞拒絕,她有點不忍心,怕他難過。
就這麽點頭答應……這也實在太倉促了。
而且老實說,她真的也沒想清楚自己的感覺。現在這種情況,她總覺得像在走鋼絲,兩邊懸空,人晃悠悠的,心也跟着沒法安穩。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她刻意和徐恕避開早晚出門以及回來的時間,以盡量減少碰面機會。
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過慮了。
他也非常忙碌。大橋正式破土在即,他作為指揮部的總指揮助理,設備進場、物資調配、實驗室和技術中心、安全監管,什麽事都要找他。
趙南簫發現他其實比自己更忙,天天早上六點多就出去,晚上天不黑,根本回不來,她完全不用擔心和他在住的地方單獨碰頭的尴尬。
不但這樣,那夜過後,兩人除了中午有時會像第一次那樣一起吃飯外,每天晚上回來後,他再也沒憑空來打擾她了。當趙南簫在鐵皮包出來的鬥室裏一邊烤着電暖器取暖,一邊為明天的工作做準備時,隔壁的他也非常安靜。除了偶爾傳來拖椅子、走動或者他敲擊機械鍵盤發出的輕微響動,基本就沒有別的聲音了。趙南簫甚至終于有點好奇起來,他晚上在屋裏,到底都在忙什麽?
大半個月就這樣過了。到了二月底,交樁後一周內ZJ方檢測确認,監理審查、技術交底和BIM系統的交接在經過緊張而嚴謹的工作過後也順利完成,終于迎來破土動工的日子,日期就定在二月的最後一天。
前期從設想到籌備長達數年的這座建在崇山峻嶺裏的投資将近二十個億的特大橋終于破土動工,對于參建各方來說,都是一件重要的大事。
破土動工儀式就在峽谷東岸的工地現場舉行。當天天公作美,天氣晴朗,全部建設人員到位,包括項目指揮部的丁總指揮、項目總工梁總、設計院秦總等人,此外,省長、方州長等人也莅臨參加儀式。自然了,現場也少不了電視臺和自媒體的身影。
上午十點整,省長講話完畢後,在設計院測定的大橋東側錨錠位置,一輛披着紅彩的挖掘機在樁位挖下了第一鏟土。
現場随之響起一陣熱烈掌聲。
電視臺記者和自媒體主持在其間穿梭采訪領導。本省的網絡電視聯合一個頗有影響力的自媒體直播全程,漂亮的自媒體女主持采訪丁總指揮。
丁總說了兩句,就把徐恕推出來給女主持,說他是自己助理,也是工程師,能全權代表自己回答他們提出的任何方面的問題。
女主持的提問都挺沒營養的,徐恕耐着性子回答了幾個,好容易被問了個關于建設周期的問題,就說計劃三年內完工,但在建設過程中,會根據實際情況随時調整進度,争取提早建成。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這樣了……”
他道了聲歉,轉身要走,女主持又追了上去:“徐先生,你能不能再說一下,你此刻最大的期待是什麽呢?”
畫風到了這裏,突然變了。
項目指揮部助理兼工程師徐恕同志停下腳步,沉吟了片刻,對着鏡頭說:“兩下。”
女主持一愣:“兩下?”
“對。”他颔首,微微一笑,“兩下。”
說完,他轉身走了。
女主持愣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好在邊上助理反應快,竄出來自動糾正,對着鏡頭說:“各位,年輕的建設者們現在心情非常激動,以至于無法用準确或者尋常的言辭來表達他們此刻的心情了!就讓我們和他們一道,共同期待這座必将再一次吸引全世界目光的特大橋能早日合龍通車……”
上午媒體抓住徐恕做直播的時候,趙南簫沒在他近旁,并沒聽到他到底都說了什麽。
晚上她在屋裏,大概九點多,聽到隔壁起了開門聲,知道徐恕回來了,一時心血來潮,上網搜出白天的直播視頻,看到這一幕和許多的彈幕留言,彈幕全部走偏,從一開始的“基建大國基建狂魔祖國江山熱血驕傲”變成了滿屏的“舔屏!”“這樣的小哥哥哪裏找?”“請問你還缺女朋友嗎?”“小哥哥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老婆。”“小哥哥我要去工地和你相遇。”……
當她看到彈幕最後集體變成了“小哥哥我就是你期待的兩下。”再也忍不住,笑得人直接倒在床上捂住肚子,又怕被隔壁剛回來的徐恕聽到了,幹脆拉過棉被蒙住自己,人趴在被窩裏,繼續看,繼續笑。
忽然這時,有人打她手機。
她忍住笑,拿來手機接了起來。
“小南!我晚上看到那個衛視臺的新聞了,說大橋工地今天開工了,那你是不是也要回來了?我前兩天剛打過你們院長老胡的電話,他可是對我打包票的,說大橋只要開工了,你就能回來的!”
媽媽沈曉曼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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