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留下離開

? 雲霧缭繞,榮華盛世,天地平和,祥和安寧。

下了一夜的小雨,路間坑坑窪窪的水坑将人的倒影映入,一襲白衣勝雪,袖口印了點點紅梅,修長幹淨的指尖拈一炳青竹紙傘,行動之中不染纖塵的鞋沾了水珠。

身影走過一道道宮門,行過一條條石子路,踏過一節節的青石階,好整以暇的收傘,将紙傘倚于老舊斑駁的城牆上,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雙手合起,微微躬腰,聲音通透清脆,不帶一絲逾越,不染一塵谄媚,“陛下。”

黃袍男子雙手放在身後,身子挺拔,發在高高的城樓上輕輕飛揚,聞聲,偏頭溫潤的微笑,音色低沉,“遇棠,你來了。”

沈遇棠亦淺笑,上前與嚴至陽并肩,望着遠處煙斜霧繞的高山,“許久未聽陛下喚臣的名字了。”

嚴至陽拂去身上的露珠,回憶起了過往,笑意加深了幾分,“這麽一晃,多少年過去了,到底是不一樣了。”

沈遇棠沒有回話,依舊目不斜視,笑意溫和,伸出手摩挲着破舊粗糙的牆面,靜靜等待嚴至陽的下文。

“是啊,歲月催人,人總是會變的,愛卿說朕說的可有道理?”嚴至陽側目看着沈遇棠,語氣意味深長。

沈遇棠勾唇,狹長的眸隐含了不明的情緒,音色淡淡,“陛下所說自是有道理的,只是,人心所變,往往只是人的一意孤念罷了。”

嚴至陽輕笑一聲,看着沈遇棠淡漠的臉,反問,“是嗎?”

沈遇棠做一禮,看向城牆外,修長的指指向遠處朦胧的山,緩緩道來,“臣于朝露登城牆,所見之山便白霧橫繞,可臣于日午登城牆,山間樹木卻郁郁蔥蔥展現在臣的面前,這二者間的不同,說到底,只是人看待它不同罷了。山還是山,不會因為臣一時的觀看便不成了山。”

嚴至陽微微斂了笑容,皺眉,輕哼一聲,語氣陰涼,“愛卿這口才可是越來越讓朕佩服了。”

沈遇棠面不改色,看向嚴至陽,“臣謝陛下謬贊。”

有早風拂過,微涼,朝陽灑在老城牆上,渡上一層淡淡的金輝,他們靜靜的看着彼此,嘴角皆挂一抹淺薄的笑意,眸裏卻斂了冰,點點往深處凍結。

“朕猜你這次來,是為了季小北。”許久的沉默,嚴至陽率先打破了冷凝的氣氛,語氣中帶着胸有成竹。

沈遇棠眼眸微眯,直視嚴至陽略帶挑釁的目光,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是,臣此次來,确實是為了季小北一事。”

“朕看得出,你很重視她,為什麽?”嚴至陽一個轉身,又看向遠方,目光不甚明白,“朕一直以為,你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女子。”

沈遇棠站于嚴至陽身後,接話,“事無絕對,臣知道,小北與陛下心中的女子有相似的容貌,可再相似也不是,陛下何須自欺欺人?”

嚴至陽瞬間斂了笑,面色沉如壓城的烏雲,回過頭看着沈遇棠,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如果說,朕非要向愛卿讨了她呢?”

沈遇棠亦去了笑意,深邃的眸深不見底隐了冰氣,“若是如此的話,那恐怕臣也無法迎娶公主了。”

一個換一個,誰都讨不到好。

“放肆。”嚴至陽拔高了音量,不怒自威,眼神如刃一般打向沈遇棠,“你竟敢威脅朕。”

沈遇棠面色淡然,擡眸,行禮,“臣不敢,只是臣已心有所屬,不敢耽誤了公主。若陛下一定要棒打鴛鴦讓臣負了臣的心上人,臣也不介意做一個負了公主的薄幸郎。”

是了,季小北是他沈遇棠的心上人,只要她在身邊,結局是如何,他都不介意了,哪怕,要娶了自己并不喜歡的女子。

“你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娶阿苒不是嗎,為了季小北,你竟然肯做此犧牲,朕真是高看你了。”嚴至陽冷笑,左拳緊緊握起,劍眉緊鎖,“阿苒她傾心你多年,朕不會讓她為你傷心。”

沈遇棠面無表情,淡漠仿佛不将一切看在眼中,只是口口聲聲所說的,竟都只是為了一個不起眼的季小北,曾幾何時,他也成了有牽挂的人?

“只要小北不傷心,臣便也不會傷心。”沈遇棠頓了頓,意味清明,“臣不傷心,公主也不會傷心了,這其中的牽扯,臣相信陛下會想明白的。”

朝陽漸漸隐入了雲層之中,天地微微暗了下來,山雨欲來風滿樓,将二人的衣衫吹的獵獵作響,白衣黃袍飄蕩之間,是較量是對抗,可總有一個人要退步。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和朕說過什麽話麽?”嚴至陽突然轉了話題,皺着的眉微微松開,“你說。”

“只要能讓我報仇,我願意永遠效忠七皇子。”

“只要能讓我報仇,我願意永遠效忠七皇子。”

兩道迂回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四目相對,似有火光在其中燃燒。

“那時候,你用的是我這個自稱,朕就知道,你效忠,但卻永遠不可能絕對的服從。”嚴至陽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壓在了喉嚨裏,“怎麽,現在終于露出你的利爪了?”

“臣問心無愧。”沈遇棠一句話說的铿锵有力,絲毫沒有一點點的心虛,“這一生,臣都會效忠于陛下,只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對臣,究竟信了幾分?”

一分,兩分?沈遇棠微笑,或許半分都無,若不然,半年前那一場試探的刺殺也不會上演了。

嚴至陽沒有回話,拍去肩上未存的塵埃,邁出步子,黃袍在他行動過程中擺動,一步一步,行至青石臺階,停住腳步。

“阿苒喜歡你很多年了,她和朕這個哥哥說過,此生非你不嫁,你不要虧待了她。”

沈遇棠對着嚴至陽一禮,看着他的身影一點點隐去,微提音量,“臣謝陛下成全。”

天邊朝霞乍現,天地陷于一片金黃之中,沈遇棠立于城樓之上,有風将他的發吹亂,他的笑容似陽光明媚,眸子亦微微彎起。

做出一點犧牲又何妨,只要她季小北在,只要她還在就行了。

季小北,你不用離開我的身邊了,永遠,永遠。

沈府一片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大紅燈籠高高挂,大廳剪囍雙成對,下人面容是春花一樣的笑靥,處處是一片歡聲笑語。

季小北抱着百合花,慢慢的步入一片大紅的喜房裏,大紅的顏色入了她的眼,讓她原本不紅潤的臉色又渲白了一分。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只是這送百合的人偏偏是她季小北,季小北想,世間的最大的玩笑都在她身上發生了,不知道是上天喜歡和她鬧着玩,還是她天生命不好。

還有三天,沈遇棠就要迎娶嚴苒了,原本還未真切的事情現在已經落實了,季小北原本以為自己打定離開的念頭就不會傷心了,可是聽到沈遇棠真的要成婚的消息還是難免心痛難以。

将百合放在喜桌上,季小北目光一轉,就看見刻了長相厮守,百年好合的兩柱紅燭上,發了神,直到有人碰了自己的手臂才反應過來徐旭來找她了。

季小北急急忙忙從喜房出來,徐旭就将她拉到了一邊,季小北以為出了什麽事,蹙了眉問,“旭叔,怎麽了?”

徐旭左右看了看,盯着季小北有些懵懂的臉,小聲道,“你和公子還沒有和好?”

季小北一聽這話,就知道徐旭又要開始亂點鴛鴦譜了,唯恐避之而不及,就要往後走,一邊走一邊說,“旭叔我還有事要做我們改天再聊。”

“唉唉唉,你這丫頭。”徐旭将她拉回來,繼續說,“旭叔問你,你真的沒有将公子放在心上?”

“旭叔說的什麽跟什麽啊,公子都要娶親了,這話讓別人聽去,誤會就大了,旭叔你還是不要說了吧。”季小北強顏歡笑,想要盡量讓口氣輕松一些,還在這種事做多了,現在竟然也有些得心應手起來,果真是看不出一點點傷心模樣。

“好好好我這個老頭子不說了,你們這些年輕的就是不讓人省心。”徐旭搖搖頭,湊近季小北,“說句要不怕受罰的話,公子要是我兒子,他錯過你這麽好的姑娘我一定打斷這小兔崽子的.....”

徐旭停了話,季小北忍不住笑出來,認識徐旭這麽久,還沒有聽過他說過沈遇棠一句不好,若是這話讓沈遇棠聽了,指不定他要發多大的脾氣呢。

見季小北笑了,徐旭也笑得小胡子顫啊顫啊,再拍拍季小北的肩,語重心長,“不要怨公子,公子娶親,也是迫不得已的。”

季小北笑容漸漸退下去,面容黯然,垂眸,“我知道。”

縱然沈遇棠再神通廣大,再只手遮天,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聖旨已下,沈遇棠又怎麽可能不娶嚴苒呢?

徐旭不說話了,看了季小北許久,嘆了口氣,慢慢的踱步離開,留下了依舊出神的季小北。

自從上次見了嚴至陽,至今已經有半個多月,嚴至陽沒有來找過她,或許,那日,他只是一時興起,回宮後就将她抛之腦後了,若是這樣自然是最好,那樣的話,她離開了,沈遇棠也不用受牽連了。

三天,還有三天,她就要離開了,那是沈遇棠和嚴苒的成婚之日,沈府所有人都不會注意到她,包括沈遇棠。

只要在那天晚上,她就可以徹底的抛棄一切了,抛棄血海深仇,抛棄不該有的情愫,抛棄季小北這個身份,抛棄關于沈遇棠的全部過往。

沈遇棠沒有了她,依舊會好好的活下去,做他的第一公子,與妻子長相厮守,還有,忘記她季小北。

即使她可能永遠也忘記不了她生命中曾經出現過一個叫沈遇棠的男子。

只是季小北不知道,沈遇棠一心一意想要她留下,只是沈遇棠不知道,季小北一心一意想要離開他。

所以的一切不過陰差陽錯,糾糾纏纏到最後,竟也難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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