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 一個人沒有了心,也還是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剪了短發,多了幾分幹練的味道。
“這麽長的頭發,不可惜嗎?”蘇丹略帶惋惜。
車禍的時候她傷了頭部,頭發被剪得短短的,現在長到及腰,算起來留了足足五年。
“可惜的事情多了,一件一件抓住不撒手嗎?”她笑着說。
有些事情,總是要松手的。
可是對畢然,她沒有辦法說放就放。曼榕姨送了畢然一個非智能的手機,她每天給畢然打一個睡前電話。
周末的時候,會和畢然吃吃飯,畢然很敏感,見她不喜歡聽到畢生,提了幾次就沒有提。家庭環境複雜的小孩往往從小敏感早熟,她千方百計想要在畢然身上避免的,還是無法避免的發生了。
曼榕姨安慰她說對畢家的孩子來說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曼榕姨把她約出來喝茶,問她,“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他愛的是另一個人。”
他愛的是阿朱,她只是阿紫。
如果故事裏面阿紫長得像阿朱,喬峰會不會就遂了阿紫的意,對阿紫來說,也許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可對她來說不是最好的結局。她不是阿紫,她做不到為了一個人放棄所有的自我,她做不得在擁擠的感情世界裏一輩子三人行。
“少爺他很痛苦。”曼榕姨試圖博取莫若的同情。
“他只是暫時困在裏面了,他會走出來的。”她淡淡地對曼榕姐說,她頂着一張相似的臉年年月月日日在他眼前晃,他就永遠都走不出對莫非的執念。她對他來說,是緩解疼痛的鴉片,他自己戒不掉,那就讓她幫他連根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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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榕姨,你聽說過他和我姐姐的事情嗎?”莫若強作鎮定地問她。
“如果我早知道,我肯定是會提醒你的。”曼榕姨陷入追憶,“我記得那時候老夫人去家裏找我,托我照顧她的曾孫,老夫人對我有情有恩,我自然是沒有辦法推脫。你知道的,我從出嫁以後除了老夫人,就和畢家沒有多大來往,對少爺也知之甚少,只是聽老夫人說才隐隐知道有莫非這個人,出了車禍,扔下一個孩子。是從你到畢家我才知道你姐姐已經身亡的事情。”
“這樣啊。”
“莫若,我突然記起來,你昏迷那段時間,少爺總是往醫院跑。”曼榕姨像是想起了什麽。
“他愛莫非愛到那麽深,深到在她身後連她妹妹也照顧妥當。”莫若有些悲哀地感慨。
那時她為他對毫不相幹的她的善意感到驚訝,沒想到是自己的想法入了歧路。她以為他不想聽到莫非的名字是因為恨,沒想到只是因為愛。
“你恨少爺嗎?”曼榕姨面露不忍,問她。
“愛得太深,恨不起來了。”
何況今時今日,她之所以能成為現在的她,她不會忘記是因為誰。
她和畢生沒有再見過面,可是還是會知道他全部的事情。她總是忍不住點開他給她發的微信看,他現在除了發早安晚安,還會發他每天發生的事情。可她忍住不回,滿屏幕都是他一天一條定時定點的自說自話,她想她應該把他的備注改成畢生公衆號。
她知道他和吳世高的鬥争已經到白熱化階段了,
她也知道他終于發現吳世高的背後是他的父親。
事情已經從簡單的競争關系變成父親打壓兒子的政治鬥争。
一連好多天他都在訴說他痛苦的情緒。他從小對父親的崇拜、拼命想要獲得他承認的行為、和這件事給他帶來的創傷。
他曾經跟她提過吳世高這個人。年輕的時候在畢生父親畢言遇槍擊的時候替畢言擋了子彈,從此平步青雲,成了畢言的心腹,比對親生兒子都信任。他以為這是畢言更偏袒吳世高的全部的原因,沒想到還有對親生兒子的忌憚。
她終于沒能忍住,給他發了一個擁抱的表情。
他居然秒回,連發了幾條,表情,語音,文字都有。
她匆匆關了網,像是偷了東西的小偷被人發現四處亂竄。
她終于等到她先前日思夜想的一封郵件。是她做夢都想去的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的暑假實習通知。漫長的網申、筆試、面試,她本來對自己面試時的表現沒有抱太大希望,如今收到通知實在是意外之喜。
莫若說她是“情場失意,職場補足。”
莫若如今在她面前說話小心翼翼,生怕勾起了她的傷心事,這話已經算是玩笑了。
實習地點在C市。
正是考試周,她除了忙着考前抱佛腳還得上網查找租房信息打電話給房東确認地址押金租金。畢生每個月還會定時給她卡裏打錢,可是她不想再動那張卡。離開的第二天她就給畢生發了短信:欠你的錢我會還清的,至于莫非的那一百萬,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想應該也輪不到我來還。這幾個月全靠蘇丹接濟她,蘇丹笑言她這是放長線釣大魚,她日後還不起就賣身給她算了。
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實習地點又變動到A市,公司只是說因為A市有個項目更需要人手。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她可以申請留校,省了一大筆租金。
接到爸爸的電話的時候她有一刻微怔。
爸爸于她,是陌生的存在。四歲媽媽離開不到一年爸爸就另娶了繼母,此後長年累月的在外地做生意。一年可憐的幾天相處,她看得出來爸爸想要親近的意思,可是太過陌生了。
再後來她漸漸長大,知道些人事,得知媽媽和他離婚是因為撞見他和繼母的jian情,她心裏有了恨,又惱怒他竟然一點都看不出來繼母對她和莫非的壞,連帶着對媽媽的念想,悉數都發洩在他身上。也因此,他們關系一直不是很好。
車禍醒來她給他打過電話說自己要留在畢家的時候,他那時候跟她說,“既然你不想再回來了,爸爸也不強求,莫若,對不起。”
從那以後五年來,他一次電話也沒有打過。
電話停了又響,足足響了有十次。
她接起電話,是繼母的聲音,她簡直想直接挂掉,“這邊老房子快要拆了,我收拾出你們姐妹的一些舊東西,你要不要來拿,不來拿我就賣廢品了。”
“我七號考完試回家一趟。”她十五號實習入職。
那頭電話已經挂斷了。
是做長途客車回去的,她提前排了好久的隊才買下一張票。現在這個時間正是高校暑假學生回家的高峰,車上坐着的盡是從A市返回B城的學生,行李箱擁擁擠擠擠了一過道,他們臉上都有些許興奮的笑容。她被包圍其中是個異數,背着雙肩包,臉繃得緊緊的,像是要去行刑的樣子。
車到了B城地界,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仿佛已經嗅到空氣令人窒息的味道,這是B城獨有的。
也許每一個人心目中都有這樣一座城,它見證過你最難堪的時候,它給過你最絕望的時候。如果可以,她真的永遠都不想再走進去。
可是走在街道上,她還是不由得想,畢生小時候住在這裏的哪座房子裏,是誰牽着他的手上學,他小時候長得是什麽樣子,和畢然像嗎。等她反應過來自己的心思跑到不該想的地方,隐隐有些對自己的懊惱與悲哀。
她穿過窄窄的巷子,兩面是變了面貌的房子,她已經叫不出不時擦肩而過的人們的名字,他們也用對待陌生闖入者的警惕眼神打量着她。她和水巷,已是全然陌生的陌生人了。
進了家裏,院子裏放了幾箱的東西,雜亂無章的塞滿了整個紙箱。
蘇小米一向不是一個會收拾東西的人。或者她只是不想收拾而已,無論是她自己的理發店還是家裏,都給人一種油膩膩的感覺。
她有些慶幸,起碼她把所有的東西都整理出來了。她應該是可以趕得上下午回A市的車的。
蘇小米見了她打了聲招呼,自顧自地澆自己的寶貝花去了。
她進了裏屋,确認她和蘇丹的房間再沒有其他東西落下了,走到院子裏,彎下腰一點一點的重新規整箱子裏的東西。
舊衣服、鞋子之類的都可以扔,他們用過的教材也可以扔。
七扔八扔之後,就剩下三個箱子的東西。
她和莫非的童年、少年,三個箱子就可以承載的了。
差不多整理好,她正發愁怎麽把這麽大的三個箱子運走。
有人出現在院門口,她站了起來,彎腰的姿勢太久,她有一些低血糖,頭有些發暈的過了一會兒才看清人影。
是她的爸爸。他還是英俊的,仗着自己的英俊,他娶了水巷漂亮的寧馨,後來又娶了更年輕的蘇小米。
“爸”她喊了一聲。
他過了好久才應,像是看到了不應該出現的人。
他應該是不知道蘇小米用他的手機號給自己打電話的。
“我收拾好了,我得走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買了下午的車票。”
“這麽多東西,你一個人怎麽拿的動,我送你吧”說話間,他已經幫她來拿箱子。
他換了新車,價位還好,看起來似乎已經擺脫做生意必賠的魔咒了。
他給她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看樣子是想要她坐在自己身邊。她裝作沒有看見,徑自開了後車車門。後備箱裏只能放下兩個箱子,所以後座裏也放了一個,她幾乎是勉強才可以坐下。
他回頭看了看她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口。
莫若坐在車裏,後悔沒有堅持到底,就算有三個箱子,還是可以有無數種別的方式把箱子搬出來。她寧願在外面叫一輛出租花高價回A市然後啃一個月的鹹菜也不想忍受現下的這種局促不安。
許是他也感覺到車內氣氛的尴尬,他放了歌,是他最喜歡的一個港星的粵語歌。偏偏幾個月前就是這個女人用夾生帶熟的普通話引莫若入地獄的,莫若幾乎是惱怒的說,“麻煩您換一首歌,好嗎。”
歌換了,聲音還是她的聲音。
她意識到這應該是她的專輯。
“我困了,我想要睡覺了。”
那個該死的聲音終于消失了。
她閉着眼睛假寐,她以為自己不會睡着,她在陌生環境裏總是睡不着的,因為缺乏安全感,可是她睡着了。
她已無暇去想自己睡着的原因,看了時間頗有些慶幸再有一個小時應該就可以到A市了。
她慶幸自己睡了那麽久。那麽久的時間,要是沒有睡着,該是多麽尴尬難耐的旅途啊。
到了學校差不多已經天黑了,她跟樓管阿姨說了以後樓管阿姨放了他進來。
那些箱子頗有些重量,她試圖扛起其中一個,可是根本扛不起來,他扛在肩頭一個,她沉默着跟在後面。他們住的樓層高,在六樓,他足足拿了三趟。在某一個樓層,他突然停了下來,歇了一會兒才往上爬,莫若看着他拼力往上爬的背影,突然有些酸楚的感覺。
她拼命揮去這種感覺。
寝室裏面沒有人,他站在那裏有些局促,莫若猶豫了一下,“您坐,我給您倒杯水。”
“這些年,你在畢家過得好嗎?”
“我已經搬出來。”
他面露驚訝的神色,語氣緊張地問,“出什麽事了嗎?”
“我這麽大的人了,老住在人家家裏不好。”她拿話含糊過去。
“哦”片刻,他又問,“畢然好嗎?”
“他挺好的。”
他面帶猶豫,“你能不能拍一張畢然的照片給我看,他都五歲了吧,我還沒有見過他。”
她心裏莫名的有些難受,她自己都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沒見着他前,他于她只是一個名詞,一段記憶,可是真真見着了,她不知怎的,五髒六腑都有微微的疼意。
她嗯了一聲,“您有微信吧,我加您微信到時候給您發過去。”
他忙不疊地把手機拿出來,手有些哆嗦差點沒拿穩手機掉地上。
加了微信號以後兩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先走了,你一個人好好照顧自己。”他把一張卡塞到莫若手裏。
“一個人在外面,不要委屈自己,密碼是你生日,不夠爸再給你打。”
她掙紮着不想要,兩個人互相推着的時候,寝室門突然開了。
辛梅看到眼前的場景,眼睛看向莫若。
“辛梅,這是我爸。爸,這是我同學辛梅”她介紹道。
“叔叔好。”
“同學你好。”他笑着應着,轉頭對莫若說,“那爸爸先走了。”
“我送您。”
送到樓梯口他就不讓她往下送了,莫若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愣神了好一會兒才回寝。
她回到寝室,那張卡端端正正的擺在她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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