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容溪在沈硯書和值班的方跡出去後,把聽診器往脖子上一挂就閃身進了簾子後面。

鄭潇躺在檢查床上,睡裙按照容溪說的已經脫下來放到了一旁。

她平躺在那裏,身上到處是青紫的瘢痕,有的是新鮮的,有的已經是陳舊性傷口,看樣子不是今天才挨的打。

容溪在她腿上找到了一處和陳辰給她看過的圖片上一模一樣的傷痕,她忍不住碰了碰,輕聲問了句:“你疼不疼?”

她能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目光落在鄭潇有個巴掌大瘀青的腹部,更加難過了。

那是肚子呀,內裏有多少髒器,尤其是嫩的像豆腐一樣的脾髒,有多少人因為外傷導致內髒破裂出血死亡?

容溪記不清,但她知道,一定不在少數。

鄭潇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抖,她覺得痛,但又覺得有些輕松,那種瀕死的絕望已經在看見容溪和沈硯書時慢慢褪去。

他們就像是上天派來拯救自己的神靈,她這樣想着,勉強露出一個笑來,“……還、還好。”

容溪眼裏含着一點淚,但更多的是憤怒,她繃着臉做完檢查,然後扶她坐起來穿好衣服。

她轉身大步走出去,嘩的拉開了門,聽見等在外面的倆人問鄭潇怎麽了,她咬着牙罵了句:“那就是個畜生!豬狗不如的畜生!”

“嘿,師姐你別侮辱豬狗行麽?”方跡不樂意了,他是格外瞧不起跟女人動手的男人的,覺得他們一事無成只會窩裏橫。

沈硯書不放心,又重複問了句,容溪這才道:“肚子被踢了,得去照個B超。”

沈硯書哦了一聲,然後聽見方跡倒吸了口涼氣驚訝道:“那男的瘋啦?要是出了人命他就是故意殺人!”

他這話一出口,容溪的面色變得更黑了,沈硯書看了她一眼,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頓時他的面色也變了,目光漸漸變得有些幽暗起來,容溪這時已經開口怼方跡了,“你這都什麽破診室,B超單都沒一張,小心病人投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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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去給你拿!”方跡說着就要走。

容溪沒理他,嘆了口氣對沈硯書道:“你先陪着她,我去隔壁借張單子開單。”

說着就去了隔壁的內科診室,值班醫生見了她,先是驚訝,然後問她怎麽來了。

她找了張B超單子坐下來,一邊填一邊含糊的說了句一個親戚跟男朋友鬧矛盾動了手,還沒說完,就見一個小女生拿着本病歷夾進來讓值班醫生補醫囑。

值班醫生問了句:“新收的28床針打上了沒有?”

女學生愣了一下,然後道:“沒呢,護士說我沒交代要立刻過醫囑。”

“嗯?沒說?”值班醫生又問了句,有些懷疑的樣子。

女學生辯解道:“說了,不過那個時候她正在和別人聊天,可能沒聽到。”

容溪擡眼掃了一眼女生的胸牌,白色的,不是規培就是實習,還這麽抹不開面子,就算是規培也是剛來沒多久的,還不知道急診的護士有時候不能給面子跟她說話呢。

她是輪過不短時間急診的,那個時候忙得團團轉,病人情況重,休息又不好,她的脾氣越發的大,最後竟在一個夜班跟慢吞吞的辦公護士吵了起來。

不過那都是以前了,她填好單子,跟值班醫生道了聲謝,決定去找輛輪子推着鄭潇去。

取輪椅的地方在護士站和搶救室中間的過道上,她剛走近,就聽見病人家屬正在和護士吵架,她聽了一耳朵,就知道是剛才那個學生講的事了。

無非是病人家屬覺得護士動作太慢了來催催,護士說醫囑還沒過,醫生還沒交代要打針,病人家屬又說:“我剛剛聽到那個小醫生說交代了的。”

當班護士懶洋洋的,毫不在意的說了句:“那就等着咯,有什麽好急的。”

“啊呀,得病不舒服的是我們啊,不是你,你怎麽可以這樣講。”家屬急了起來,說要去投訴護士。

護士就不耐煩道:“急什麽急,那麽着急你們為什麽非要來我們醫院啊,其他醫院也可以啊!”

容溪眉頭一皺,走近過去随手抄起一本病歷夾往護士站的臺面一拍,整晚的怒火頓時有了出洩口。

她揚聲吼了句,“吵什麽吵,當這裏是菜市場嗎?”

說着她指了一下那個護士,“你以為跟楊主任有親戚就了不起啊,醫囑開出來你不趕緊過還跟病人家屬吵架,你腦子被狗吃了啊?”

護士圓眼一睜就要和她對罵,還沒開口就被她堵住了嘴,“作為一個醫護人員,工作态度這麽惡劣,不用人家去投訴你,我都要跟你們洪主任說說了。”

護士此時也看清了罵她的人,見是容溪,頓時就不敢吱聲了。

容溪又罵了句:“都是急診這群好男不跟女鬥的大老爺們兒慣的你,厲害死了,想耍威風就滾出去,省醫院供不起你這尊大佛!”

容溪是誰,她的脾氣全院都出了名的,對人好是真好,但發起脾氣來,也是誰都敢怼,誰讓人家老師是院長呢,她又深得院長喜歡,處處維護着她。

見那護士不吭聲了,容溪的面色才好看了點,她轉身對病人家屬道:“阿姨你回去罷,一會兒就有護士去打針了的。”

沈硯書老遠就聽見容溪的聲音,有些擔心,想去看看她怎麽了,剛要去,就見容溪推着個輪椅回來了。

方跡站在門口笑着對她豎大拇指,“師姐威武,我現在終于相信他們傳說你大鬧護士站的事跡了。”

容溪眼睛一瞪,“你別逗我啊現在,不然我削你。”

沈硯書見她氣哼哼的,忙拍了拍她的背,溫聲勸了兩句與人為善的話,到底也沒說什麽,跟她一起送鄭潇去做檢查了。

好在檢查結果顯示沒大礙,更沒有內出血,不然容溪怕是要沖去派出所殺了那兔崽子。

一個好好的姑娘,也是父母千嬌百寵出來的,到了他身邊,比個貓狗都不如,不僅要事事順從,還要挨他打罵。

回到診室,徐善也回來了,見了她就問情況怎麽樣,容溪臉黑黑的,把結果遞給方跡,然後跟方跡說自己體格檢查到的情況,讓他寫了個傷情鑒定。

容溪又順嘴問徐善,“那個割腕的怎麽回事?”

“是個明星,明天你恐怕能見新聞。”徐善喝了口水,應道。

容溪哦了一聲不問了,明星,割腕,說不定又是跟情情愛愛挂鈎的那一套,她頓時沒了興趣。

拿了方跡簽字的傷情鑒定,她扶着鄭潇和沈硯書告辭走了,出到門口,似乎還看見有人在拍照。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對沈硯書道:“今晚住我那裏罷,其他事明天再說。”

沈硯書點點頭,開了車,和她們一道回了附近容溪的住處。

沈硯書在這邊留宿過一兩次,當時留了衣物在客房,這一晚就讓鄭潇跟着容溪睡主卧,他自己睡客卧。

折騰了那麽久,天都已經快要發白了,可是窗簾一拉,室內依舊是黑暗的,困倦的三個人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十點多,容溪才慢吞吞的醒了過來,她先看了眼鄭潇,見她也醒了,就問了句:“怎麽樣,感覺好點了麽?”

昨晚睡前擦了藥,疼痛已經減輕了很多,她笑着點了點頭,容溪就又道:“那就起來吃早飯罷,我讓陳辰給你送衣服來。”

她從那小破房被容溪帶出來時只有一件外套和身上穿的睡裙,當然要陳辰幫忙把衣服送來才好,于是她笑着嗯了聲。

容溪看着她腼腆的臉,心裏嘆了口氣,好在那人渣沒往臉上打,不然回學校了還不知要引來多少議論呢。

早飯是沈硯書準備的,他對容溪這裏并不陌生,見她們倆出來了,就招手道:“來吃早飯。”

容溪揉着眼坐下,看了眼他榨的豆漿,有些嫌棄的道:“我不喝這個,你給我拿瓶牛奶。”

沈硯書眉頭皺了一下,“你怎麽這麽多要求?”

話是這樣講,他還是去冰箱拿了瓶牛奶,還特地用微波爐加熱了才端過來給她。

鄭潇看着他們,眼裏閃過一絲羨慕,又連忙低下頭來。

吃過早飯後沈硯書去派出所交鑒定,他剛走陳辰就來了,拉着鄭潇的手跟她一起罵渣男不是人,還道:“他有什麽好的,你不分等着過五一嗎?”

容溪愣了一下,連忙拍了拍陳辰的背,沖她搖了搖頭,不要輕易站隊啊少女……

“鄭潇,他以前也這樣對你麽?”容溪笑問了句。

鄭潇低着頭搖了搖,“以前不是的,是這幾個月才這樣,他在外面認識了幾個也是搞音樂的朋友,然後跟他們出去玩,說是去尋找靈感,慢慢就……”

容溪點點頭,昨晚那人喊什麽她都聽見了,吸大/麻,找靈感,呸,全是扯淡。

“那你現在怎麽個打算?”容溪倒了杯水喝了口,又問道。

鄭潇的臉上閃過一點迷茫,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你就是太心軟了,他一認錯你就又原諒他。”陳辰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拍了拍沙發。

容溪眉頭一挑,最怕就是這種,家暴過後的認錯,仿佛打過一巴掌之後的甜棗,心存妄想的人總會抱着一張“我改”和“我一定對你好”的空頭支票做夢,然後走向徹底的滅亡。

她看着鄭潇嘆了口氣,“他估計也就是扣十幾天罰個款,你要想想怎麽辦了,要不要跟他撕破臉分手,你要麽別撕,撕了就不要搞握手言和這種戲碼,別現在哭着說受不了的是你,我們站隊也站你,幫你罵完渣男後想求和好想息事寧人的還是你,水浒傳一百單八将全給你一人兒演完了,到時候我們倒落個裏外不是人。”

她這是醜話說在前頭,怕的是鄭潇心軟,到時候被那人求一求就又原諒他了,還對她和沈硯書心存怨怼,這世上最可怕的風就是枕頭風。

鄭潇點了點頭,道:“我明白的,小溪姐你放心,我這次不會這樣了。”

說着話她就又哭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容溪看着她連連嘆氣,覺得她實在運氣不好。

在沈硯書回來之前陳辰就帶着鄭潇回學校去了,容溪交代她每天都要敷藥,要是那人又糾纏她記得打電話過來。

等沈硯書回來,就見容溪正坐在沙發上發呆,他愣了一下,輕手輕腳的走過去陪她坐着,問道:“怎麽了,心情還是不好?”

昨晚他就發現了,她的情緒格外低沉且容易激動,可能是受鄭潇這件事的影響。

容溪嘆了口氣,低頭道:“我在想鄭潇的爸媽,該多難過啊,要是我的女兒被這樣對待,我肯定要和那個人拼命的。”

“不會的,有我呢,不怕。”沈硯書脫口而出道。

容溪一怔,回過神後連忙把臉別到一邊去不看他,“……沈木頭,我餓了,你去做飯。”

“給你做個炒飯。”沈硯書也馬上就恢複了正常,連忙站了起來就往廚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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