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任麗死了, 在容溪參加完《名醫面對面》錄制的那個周五夜裏。

容溪第二天一早打開手機, 各個同事群裏都有這條消息,她往上一拉, 看到最早發出來的消息,是肺病科值班醫生發在他們可是群裏的,又被截圖轉發到其他科室。

她再去看朋友圈,陳主任也發了一條,大約是說昨夜任麗加重,搶救無效死亡, 表示了可惜的意思。

容溪嘆了口氣, 要知道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敲門聲響起,沈硯書清淡溫潤的聲音傳進來, 她踢了踢被子,坐起來,腳一伸就套進了鞋子裏。

沈硯書沒想到她會立刻拉開門撲出來,他的雙手遠比腦子要動得快, 手一擡就一把接住了她。

“沈木頭。”容溪吸了吸鼻子, 側着臉蹭了蹭他的胸口。

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不太好,沈硯書以為她是起床氣,于是輕輕的揉了揉她的背,低聲問:“還沒睡夠?”

容溪搖了搖頭,好半天不出聲,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一動也不肯動。

“這是怎麽了?”沈硯書幹脆任由她抱着, 輕輕拍着她的肩膀,“還是說做噩夢了?元元不怕啊,不怕。”

他的聲音溫柔得很,像是在哄小孩子,容溪聽在耳裏,眼底一熱,“沈木頭,任麗走了。”

沈硯書一怔,他沒想到她在想這事兒,“……什麽時候?”

“昨天夜裏十二點多。”容溪喃喃的道,“我挺不喜歡她的,覺得她道德綁架,覺得她不識好人心,可是……”

她頓了頓,把整張臉都埋進了沈硯書懷裏,聲音有些顫抖,“可是她死了,我又覺得她很可憐。”

沈硯書嘆了口氣,他沒見過任麗,不知道在生命最後一段時間裏的任麗是怎樣的憔悴,也就沒有容溪這種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覺。

“生死有命,還是你勸我的。”他摸了摸她的脖子,溫聲繼續哄道,但語氣裏總有些許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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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明明是這麽簡單的道理,勸別人時自己也能張口就來,可是現在怎麽就想不到要勸自己呢?

容溪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那種不安來得莫名其妙,又讓人不容忽視。

她嘆了口氣,又蹭了蹭他的心口,軟綿綿的嗯了聲。

天氣已經熱了,容溪的睡衣穿得清涼,只是一件印有草莓圖案的桃紅色純棉吊帶睡裙,細細的肩帶勒在她的肩頭,露出背後大片的雪白來。

沈硯書此時才察覺到她的衣着,衣衫單薄柔軟,即便睡裙自有胸墊,但他還是能輕易感覺到她的柔軟。

他突然間意識到,原來男人和女人之間,是真的有着巨大的不同的。

沈硯書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腰,輕輕的,目光落在她白生生的胳膊上,心裏有一團火拱了上來,突然就心猿意馬起來。

這樣想着,他立刻就低下了頭,隔着披散的發絲,輕輕吻住了她的耳廓。

溫熱的鼻息撲在耳邊,癢癢的,容溪心裏一慌,當即縮了縮脖子,從沈硯書懷裏擡起頭來,看見他灼熱的目光時身子忍不住一顫。

容溪望着他的目光縮了回去,“……那個、我先去洗漱了,你早飯準備好了沒有,我想吃雞蛋三明治的。”

一邊說着這話,一邊從他懷裏掙脫出去,腳步一轉就又躲進了房裏。

沈硯書擡擡眉頭,看着關上的房門無奈的笑笑,一邊手的五指輕輕蜷了蜷。

周末是很普通平常的日子,太陽太大了,容溪哪裏都不想去,只在周六晚上帶着沈硯書回容家去吃了頓飯。

大半個月不見,她覺得父親好像又變老了一點,精神似乎不太好,眉頭總是不自覺的皺着。

容溪問他怎麽了,他只是笑道:“醫院的事,不大,你別擔心,有爸爸呢。”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事,但容溪卻沒有再問,她覺得自己應該相信爸爸。

沈硯書卻看了她一眼,眼底有隐晦的暗光一閃而過。

到了周日容溪再看,任麗的死訊已經傳出了醫院,因為她曾經是肺移植産婦,從她生産之前就已經備受關注,生産後肺移植手術時關注度到達一個高峰,當時手術成功,着實讓她火了不短的時間。

如今她走了,死訊傳出,更是引爆了網絡,創造了世界醫學史上的奇跡,但是也因為她的固執堅持,就算她死了,也還是被卷進了一場醫療與輿論的漩渦,不管是任麗,還是醫療團隊,都沒能幸免。

這場讨論似乎有愈演愈烈的姿勢,容溪很快就看到了陳主任發的微博,兩三百字,把肺移植術後的情況說了個明白,以及當初她的會診意見也被整理進圖片發了出來。

“她是極度作,又極度自信的人。”容溪讀着這條微博給沈硯書聽,最後道,“但願她下輩子投個好胎。”

“你覺得她今生投的胎不好?”沈硯書眉頭一皺,伸手卷起一撮她的發絲把玩着,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雖然是私生女,但她是長在任家的,至少物質上不缺,再怎麽樣,她也不會吃不飽穿不暖。

不過,“窮的時候想要有錢,覺得自尊無所謂,但日子好過之後就又要自尊了,她在任家……”

沈硯書在容溪還沒說話之前搶先開口,“也算是胎沒投好罷。”

容溪努努嘴,“私生女,名聲再能好極也有限。”

若不是被瞧不起,缺愛缺自尊,或許任麗的性格不是她知道的這樣。

但那都是別人的事了,容溪很快不再讨論,她窩在沙發裏,挑着電視節目看,覺得有些無聊,打了個哈欠。

沈硯書向她張了張手,她就自動的躺到他懷裏去了,枕着他的大腿,長長的籲了口氣。

她沒有想到,任麗的事竟然還沒過去,宋羽濃打電話來找她了。

這天下午病人不多,只有兩三個來複診的,容溪見有時間,便和他們多聊了一會兒。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省醫門診樓每個科室的每間診室都是同一個號碼的分機,容溪手慢了點,接起來時才發現電話已經被其他人接了。

她也沒在意,繼續和病人說着平時要注意的事項,耿樂診室的護士過來喊她:“容醫生,有你的電話。”

“……馬上過來。”容溪哦了一聲,也想不到是誰。

病人見她有事,當即就走了,容溪去對門接了電話,對方自報家門,“容醫生,我是宋羽濃。”

“宋小姐?”容溪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什麽事。

“我有事想找你聊聊,不知道你現在方不方便?”宋羽濃的聲音很低沉,又有些發飄。

容溪更加驚訝了,“有,但是……”

她還沒說完,宋羽濃立刻就道:“那我過去找你。”

說着電話就被挂斷了,容溪拿着話筒看了一下,皺皺眉頭才放下來。

“病人啊?”耿樂見她面色有些奇怪,随口就問了聲。

容溪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轉身走的時候還低聲嘟囔了一聲,“……奇怪。”

她才回診室沒多久,小宋護士就過來了,背後跟着兩個戴着墨鏡的人,“容醫生,有人找你。”

容溪擡頭,又看了小宋護士一眼,她點點頭,待那兩個人進去後就帶上門出去了。

“請坐。”容溪擡擡手示意了一下,面色很平靜,很好的掩藏住了她內心的好奇。

來人摘下了墨鏡,容溪認出了宋羽濃,她素顏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憔悴,和化妝之後的精致有些不同。

不過那個男人她卻不認識,于是笑了一下,“宋小姐來找我,是自己不舒服呢,還是你的朋友?”

“容醫生你好,我是任麗的丈夫羅永明。”宋羽濃看了一眼旁邊的男人,他點點頭,向容溪自我介紹道。

容溪驚訝了一下,“那、羅先生過來是……”

“任麗死之前跟我說過一些話,我覺得需要告訴你。”這是宋羽濃回答她的。

容溪心裏的疑團越來越大,卻又摸不準他們的來意,只好不動聲色的看着他們。

羅永明低聲道:“羽濃,你先說罷。”

只是一個稱呼,容溪就知道宋羽濃跟任麗夫婦的關系一定十分親近。

宋羽濃點點頭,有些嚴肅的道:“容醫生,任麗走之前的白天,任家人來看過她,我當時避到了外面,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他們在争吵,但是很快任家人就走了。”

說到這裏,她擡眼看了一下容溪,見她認真聽着,就繼續道:“他們走之後我進去,任麗很生氣,但是她情況不好,不怎麽能說話,只說了一句,他們以為容家這麽好吞的嗎,小心被撐死了……”

“後來她就一直在罵任婧雨,任婧雨你知道麽?她的妹妹。”宋羽濃望着容溪求證道。

容溪的臉色變得不太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任麗當時說的話應該是真的,但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覺得更生氣。

“認識,不過我很不喜歡她。”容溪點點頭,一點兒都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了。

宋羽濃扯了扯嘴角,“真巧,我也不喜歡她。”

說着她示意羅永明道:“到你了。”

容溪把目光轉向羅永明,然後在他的敘述中認識了另一個任麗。

在羅永明的敘述中,任麗固然缺愛,也很固執,很作,自信到讓人無語,但她也是真善良,她喜歡小動物,喜歡孩子,她二十歲的時候才被認回任家,但第二個月她的生母就出車禍死了。

“這麽巧?”容溪驚訝道。

羅永明點點頭,“小麗懷疑是任家人幹的,但是沒有證據。”

所以任麗對任家是沒有感情的,而且任家認回她的理由很簡單粗暴,就是為了聯姻。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個纨绔子弟,除了毒不沾,其他什麽不良嗜好都齊全了,本來就沒感情基礎,婚後沒多就連最後一點好感都沒了。

至于第一個孩子,是在婆家的催促和半逼迫下,她和前夫試管生下來的,不能說完全不愛這個孩子,但說很愛,那倒又沒有,她是真的覺得第一段婚姻只有痛苦。

“她說每次看到那個孩子,就覺得自己的前半生是個笑話。”羅永明苦笑了一下,“那個孩子是無辜的,但她也是無辜的。”

容溪懶得去論誰對誰錯,挑了挑眉,“羅先生來,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羅永明嘆了口氣,沒接她的話,繼續道:“小麗很不喜歡任家,總想報複他們,所以一直在暗地裏查任家人有沒有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事,你知道,私生女也是有資格分家産的。”

當一個家沒可能給自己愛,那麽能拿到錢也是很好的。

任麗遇到羅永明,覺得彼此同病相憐,很快就墜入愛河,他們結婚之後因為羅太太的各種為難,羅永明加快了自己的步驟,想贏得更多優勢,但羅太太想到了和容家聯姻,這讓他憂慮,

恰巧這時任麗知道任婧雨看上了沈家子,根本不願意任家通過沈家搭上葉氏這條船,于是想從中作梗,但查到最後,卻發現沈硯書跟明德醫院的千金青梅竹馬。

沒多久羅永明就收到消息,羅容兩家聯姻擱置,羅永謙通過容家小姐搭上了葉氏,他自知鬥不過那母子倆了,就開始收起手腳,不怕少撈錢,就怕有錢沒命花。

任麗本來還對任婧雨幸災樂禍,但沒想到一轉頭,她就和容明德簽約了,“當時小麗還笑話你們,明德醫院跟美達綁在一起,早晚要一起沉。”

頓了頓,羅永明壓低了聲音,“這事兒我們都沒放在心上,前幾天我去看她,可能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她又想起很多事,覺得不甘心吶,任家……她想讓任家敗了,可以看不到。”

“所以讓你來找我?”容溪覺得自己有些想明白了。

羅永明點點頭,“她當時在查美達,覺得他們的項目有些奇怪,但還沒有查出太多東西就倒下了,只查到美達在暗地裏收購明的散股,疫苗研發也有些停滞不前,似乎遇到了問題,具體的資料都沒來得及整理出來。”

容溪眉頭皺了起來,總覺得像有什麽被她忽略了,可是又一時想不起來。

羅永明還說了什麽其他,她記不清了,但總的來說就一個中心思想,任家很陰毒,要加強防範。

宋羽濃一直沉默的垂着眼,似乎很難從好友去世的傷痛中走出,直到羅永明說完想說的話要走,才擡起頭來。

容溪看了他們一眼,忽然問:“任麗的追悼會是哪天?”

“後天。”羅永明應道。

宋羽濃卻道:“容醫生,你不要來,她不想讓任家人知道她認得你。”

任麗調查任家人的事不可能一點馬腳都不露,按照任婧雨的為人,看到容溪在追悼會上出現,很難不起疑心。

容溪并不覺得任婧雨會出席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的葬禮,但既然對方不希望她去,“好,我知道了。”

就當她剛才自作多情。

他們離開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外頭突然下起雨來,她轉身,從身後的窗戶望出去,只看見外面花壇中不知道叫什麽的花被雨打的殘敗。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更新放送完畢,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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