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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 距離正式上班的八點整還差十五分鐘。
容溪一邊系着白大褂的紐扣, 一邊推開了主任辦公室的門,閃身進去, 站在了最外面,前頭的耿樂完美的擋住了她。
門診就是這點好,通常一周只開一次會,交代一下本周要做的工作,比在病房每天都要交班說不定還挨批輕松多了。
李主任在前面講話,已經六月底了, 要交科室講課本了, 還要做好出科的規培生實習生的出科考核,雲雲。
容溪躲在後面聽着這事,突然想到自己連個學生都沒有, 難怪覺得聽到這些時會覺得詫異。
“還有個事,哎,容溪呢?哪兒去了?”李主任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 連忙回過神來。
“在這兒, 在這兒!”容溪連忙舉高了手示意,耿樂他們回頭讓開了一個空隙,讓她擠到前面來。
李主任點點頭,道:“我明天早上要去出差,但是下午電視臺那邊要錄《名醫面對面》,你替我去。”
說着她擡眼看了眼岳華他們, 又繼續道:“你們幾個,明天也有事,周五有領導要過來檢查,岳華你配合做好準備工作,門診登記本什麽的資料都準備好。”
衆人連忙點頭,這個早會很快就散了,從主任辦公室出來時還沒到八點,路過岳華的診室,容溪還進去順了顆花生糖塞進嘴裏。
可是這麽早就已經有病人在等着了,說是來看結果的,“周五下午拿到的,但沒挂到醫生你的號,就今天再來。”
“這麽早,不上班呀?”容溪順口問了聲。
病人摸了摸頭,笑得很憨厚,“我自己開店的,什麽時候開門都成。”
容溪哦了聲,在辦公桌後面坐下來,示意病人也坐,然後專心看起了手裏這份睡眠監測報告。
“檢查結果基本正常啊,你沒有睡眠問題。”容溪放下手裏的報告,有些疑惑的擡眼望着病人。
“我有啊,失眠十年了,怎麽會沒有問題。”病人一口咬定自己已經有十年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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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溪笑了一下,“大哥,你這是主觀性失眠啊。”
主觀性失眠,又名預期性焦慮、假性失眠,是指由于自身主觀性的精神緊張或過于興奮,不給自己入睡的機會,主要表現為睡眠狀态感知不良。
就像容溪面前這位患者,他堅信自己“失眠”,并能具體描述為入睡困難、睡眠不足或完全失眠,但多導睡眠圖顯示睡眠時間與睡眠結構正常。
這樣的病人,容溪先是給他解釋了什麽叫主觀性失眠,然後把他的數據結果攤開一條條給他掰開了揉碎了來講,然後道:“你白天多運動,早上的時候出去轉轉曬曬太陽,守着店可千萬別睡着了,這樣你晚上覺得累就睡好了。”
患者得到了解釋和解決辦法,很快就離開了診室,容溪在電腦系統裏填入診斷,寫的卻是“慢性失眠”,因為根據ICSD—3的分類标準已經沒有主觀性失眠這個診斷,而是将其歸類為慢性失眠。
中午的時候沈硯書意外的出現在醫院裏,容溪見他神色不對,似乎有些郁郁,愣了愣,“這是怎麽了?”
她原本想帶他去吃午飯,可是看着他坐在椅子上一臉沉郁的樣子,又說不出口了。
沈硯書垂着眼,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喑啞,“……陸老走了。”
容溪又愣了一下,後知後覺的想起他口中的陸老是誰,可是她并沒有覺得驚訝,因為這是遲早會來的事。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容溪站在他跟前,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沈硯書嘆了口氣仰頭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也不是……就是覺得吧,生死這種東西……”
他停了下來,似乎并沒有想好要怎麽表達內心的那種感覺,郁悶的,惆悵的,無法言表的感覺。
“生死無常,但也生死有命。”看得多了,總歸會淡定許多,容溪忽然想起大二那年上醫學倫理課時做小組作業,他們抽到的那道題,關于死亡你是怎麽看的。
她垂眼看進沈硯書的眼睛裏,這個男人一直以來都只有面對她時才會猶豫不決躊躇不前到近乎軟弱,但此時卻少見的露出了茫然來。
“沈木頭。”容溪叫了他一聲,聲音溫軟,連同她的目光都染上了幾許溫柔,“沒有辦法的,我們誰都會有那一天,你不如想想老先生他有什麽遺憾的事,看能不能幫忙。”
頓了頓,她的手掌擡起來,覆上了她的臉孔,“沈木頭,你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事,趁年輕趕緊去做,別像你之前……”
她頓住沒繼續往下說,沈硯書愣了愣,把她柔軟的手掌拉了下來握在掌心裏,“我之前怎麽了?”
容溪用力的瞪了他一眼,“沈老師,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只會暗戀,八百年不表白的事?”
沈硯書一哽,随即也覺得不好意思,“……元元,你給我留點面子好不好。”
“自己做的事還不給人說了?”容溪笑着嗔了一句,倒也沒要生氣的意思。
只是沈硯書想想自己之前的慫樣兒,都忍不住臉紅,讪讪的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軟弱無力。
十八歲的容溪說出口的決心,可能只是一時興起,他卻偏偏要當真,真的要靜靜等她的三十五歲到來。
“你就是太謹慎了,這種事怎麽能這麽君子,難道不是看上了就上的麽?”沈硯行是很嫌棄他大哥的慫的,不止一次勸過他。
沈硯書忘了,他每次都是用詢問的語氣問她是不是真的要到那個時候才考慮個人問題,她一個女孩子,要先開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是早一點,他們還可以享受多幾年如今這樣的甜蜜的日子。
他擡起頭,看見她面上的揶揄和眼底溫軟的笑意,又忍不住慶幸,還好一切都過去了。
“我以後一定改,做個勇敢的人。”他拉住她的手,認真的許下諾言。
容溪笑了起來,覺得他的情緒好了許多,這才催他跟自己一起去吃飯。
第二天就是周二了,下午的時候容溪去電視機錄影,臨出發前向沈硯書打聽他們什麽時候開始。
“六點,要不要我去接你?”沈硯書問道。
“不用了,我自己過去罷。”容溪笑了一聲,她忘了把自己要替主任去錄節目的事告訴他了。
下午三點半,容溪準時抵達《名醫面對面》的錄影間,見到了節目組的導演夏導。
李主任去出差是周末才安排下來的,聽說要臨時替換容溪來錄節目時,夏導心裏是有些不痛快的,本來他要的是李主任的名氣,聽說換來個主治醫,就心裏不得勁。
這和很多普通人的想法是一樣的,總覺得主任的話比其他醫生的話更加權威,容溪以前管過一些病人,總覺得她開的藥不對,吃了以後這不舒服那不舒服,一定要主任去看,主任去看一眼,回頭就對她道:“藥你自己開罷,你也知道的。”
然後容溪對病人說:“這是我們主任親自給你開的藥,按時吃。”
過了兩天再查房,病人感激涕零的握住主任的手,“主任你可太厲害了,你開的藥我吃了立刻就好了。”
背後一群知曉內情的醫生啼笑皆非,明明很受傷,還要露出微笑。
所以容溪見到夏導面上隐約的兩分不耐和嫌棄時并沒有放在心上,反正把今天的內容好好錄完就行了,也沒下次。
都沒寒暄兩句主持人就來了,容溪認得他,是一檔夜間新聞的主播,姓戴,“戴主播好。”
戴均打量了一下容溪,心道就算講的內容不怎麽樣,起碼形象好啊,于是也笑着和她握了握手。
錄影間裏兩架屏風,兩把玫瑰椅,面前是一張茶桌,攝影機已經打開了,戴均望着鏡頭露出職業笑容來,“觀衆朋友大家好,歡迎收看本期《名醫面對面》,我們今天請到了來自于省人民醫院心理睡眠專科門診的容醫生,容醫生好。”
“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我是容溪。”容溪也笑着對鏡頭點了點頭。
要講的內容早就知道,其實也是某一次科室講課時講過的,容溪一點兒都不緊張。
她穿着一件水藍色的娃娃領半袖連衣裙,搭配了一枚麋鹿胸針,大波浪卷的頭發放下來,襯得臉越發的小巧精致,笑起來是眉眼彎彎的。
她的聲音平靜緩和,舉手投足間都是從容,一點都不露怯,戴均心下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個第一次錄節目的女醫生會這麽穩。
容溪已經講到了失眠障礙的治療,“失眠障礙的治療包括了心理行為幹預和藥物治療,我們今天着重講心理幹預治療,這個治療主要是指CBTI,也就是認知行為治療……”
節目時長是五十分鐘,其實錄得很快,因為在後期剪輯時節目組會把在醫院拍到的一些影像資料剪進去,容溪并不需要講足五十分鐘。
錄完一期節目之後是下午将近五點的時候,夏導顯然對她很滿意,初見時的不耐已經被笑容替換,連聲道要請她吃飯。
容溪心裏還惦記着沈硯書那頭,于是婉拒道:“我還得去見朋友,下次罷,等我們主任回來,我做東請客,今天給大家添麻煩了。”
“沒有,容醫生你講得特別好,跟李主任差不多啦。”夏導摸摸下巴哈哈笑了幾聲。
容溪當他是恭維,聽聽就算了,又客氣了兩句,然後出門照着沈硯書發到手機上的地址找了過去。
演播廳裏還沒有放觀衆進來,她只好打電話給沈硯書,他派了張子濱出來接她。
沈硯書正準備化妝,見了她就忙問:“才五點不到,你怎麽就過來了,請假了?”
“我過來錄節目。”容溪笑了笑,把下午的事告訴他。
沈硯書哦了聲,轉頭對張子濱道:“打電話給你姐叫個晚飯。”
說罷又扭頭道:“一會兒你就在這裏吃,好好休息,累壞了罷?”
容溪搖搖頭,剛要說話電話就響了,她連忙走到安靜的地方接起來,是主任打電話來問節目錄得怎麽樣了。
“這位美女是沈老師的女朋友?”化妝師笑着問了句。
沈硯書閉着眼讓她擺弄自己的臉,從喉嚨裏嗯了聲,就聽化妝師道:“你女朋友真漂亮,跟你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登對得很。”
他聞言就勾了勾嘴唇,可不是麽,他守了這麽久的從小美到大的姑娘呢。
等容溪從外面回來,李明珠和廖禾一起到的,虞城要晚一點,幾個人坐在椅子上等化妝,間或聊幾句。
見到容溪,李明珠還親切的朝她打了聲招呼,“小姑娘,我們又見面了,來看小沈演出啊?”
容溪點點頭,有些腼腆的笑了一下,聽到虞城咦了聲:“羽濃怎麽還沒來,又有通告要趕?”
廖禾正低頭玩手機,聞言擡頭道:“她在群裏發了信息,說去醫院看個朋友,在來的路上,應該快到了。”
容溪聽到這一句忍不住看了一眼那邊,然後立刻收回目光,她當然知道宋羽濃去看的是誰。
沈硯書也知道,倒沒說什麽,只指着張子濱拿回來的外賣,“元元,去吃晚飯。”
容溪點點頭,接了外賣,跟着一個工作人員到了一個小小的休息間去。
外賣吃來吃去味道都差不多,更何況才五點多,她根本就不餓,吃了不到一半就吃不下去了,幹脆放棄。
她再次回到大化妝間時,宋羽濃已經來了,她看了一眼,卻并沒有上去打招呼。
沈硯書先發現的她,沖她招了招手,然後溫聲問道:“吃好了?”
她點點頭應了聲,就見宋羽濃望了過來,還沒想好要不要打招呼,就聽她先道:“容醫生,沒想到在這裏見面了。”
她這麽大方,容溪自然也不能扭捏,“宋小姐好。”
“你們認識?”李明珠驚訝的咦了一聲。
宋羽濃笑着解釋道:“我朋友在容醫生工作的醫院住院,上次看到容醫生去給她會診。”
衆人都哦了聲,容溪也點點頭,關于任麗的近況她也聽說了些,不在乎是不太好說不定要出院回家之類的。
這會兒外頭觀衆席都已經坐滿了,沈硯書臨上場前低頭親了親容溪的額頭,“元元,你乖乖的在休息室等我回來。”
容溪乖巧的點點頭,休息室有電視,她可以在那裏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看直播。
有人笑着說:“沈老師跟女朋友感情可真好。”
容溪笑得自得,在外面她可都是給足了沈硯書面子的,私底下再怎麽作都是另一回事了。
開場演出是沈硯書和張子濱師徒倆的古琴合奏,前半段是名曲《關山月》,後半段是某部國漫電影的主題曲,把高雅和流行放在一起,搏得陣陣掌聲。
容溪靜靜看着,懷裏摟了個抱枕,隔着牆壁和走廊,她仿佛能聽到從演播廳傳來的陣陣歌聲和掌聲,忍不住勾了勾嘴唇,笑了笑。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三更還是在很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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